《关春木的爱情求生指南》严寻

3、第 3 章

　　海，山，岛屿，泡泡，船。
　　未知的对话。
　　[您得给他一个追逐。]
　　[我给他了一个世界。]
　　[他现在回来了，这对他来说并不公平。]
　　[他先违法了诺言。]
　　[……您的本意如此？]
　　[……也许。]

　　二十七岁的关春木，抓住坠落少女的手。在坠落的数秒，他感到时间走慢了。
　　他清晰地记得小学要求写一篇《我的理想》，他苦思冥想，见段东豪写了“我要成为一名医生，救死扶伤”，于是写“我要成为一名警察，保家卫国”。段东豪批评他：“万一你当警察死了怎么办？”关春木说，“你是医生，你可以救我啊。”“你傻啊，我做医生是为了赚钱，而且我学习这么差，肯定当不好医生。”于是两人一琢磨，改成了“我要成为一名消防员”，理由是消防员完蛋了可以警察来救。
　　关春木从未思考过人生的意义。
　　他决定用坠落的数秒简单想想，可又想到无论想没想完，他这辈子都该没了。
　　【不要坠落】
　　【不要坠落】
　　【不要坠落】
　　不知哪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可是他已经在坠落了。
　　坠落不只有恐惧，还有身体上的痛苦。内脏挤压，面部充血，随即是昏迷。
　　昏迷中他感到意识体仿佛进入了一个森林。那里有森林的潮湿，森林的温热，森林的气味。
　　那里是哪里？
　　他听到一个声音：“你违约了。”声音里并无责备之意。
　　“我还活着吗？”
　　“是的，你还活着。”
　　“我为什么活着？”
　　短暂的沉默。
　　“为了过去。”
　　“你是谁？”
　　“我是在过去等你的人。”

　　关春木猛的睁开眼，惊觉自己在一片水里。
　　向上一片漆黑，向下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光芒能让他勉强看见周围。
　　关春木大惊，呛了一口水。鼻腔发酸，窒息感袭来。四肢本能的慌乱的挥动。
　　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把自己抱成团，在水里憋了一口气。
　　眼前一亮，闪出来个蓝色面板。
　　【欢迎进入游戏，游戏名——】
　　【“亚特伍德的后花园”】
　　【难度等级——三级】
　　【游戏介绍——】
　　等等等等！关春木大惊，开始往上游。面前的面板也跟着他的视线移动。
　　——我这是在哪？
　　【在游戏里。】
　　关春木记忆的最后是坠楼。
　　事情回到邮寄来的婴儿。他出去买奶粉，往回走时，同样的面板浮现出来，提示他要去救一个欲意自杀的女孩。鬼使神差，他托熟人把奶粉放到家中后，便前往了面板上显示的地点。
　　他寻找了一整晚，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时，才看到了站在楼顶的长发少女。拨打了队里的电话，稳定女孩的情绪，接近了她，却被女孩平静外表下的怪力一把拽下楼顶。
　　然后就是粉身碎骨、从三十层的楼顶坠下的疼痛。
　　然后，然后他就醒来在这一片水里。
　　——我死了吗？他无法换气，只能向上缓慢游动。
　　【暂时没有。游戏里的时间相对于外界流动缓慢。如果您在游戏里死亡，您在现实世界亦将死亡。】
　　【同时，游戏全程直播。您可以凭借观众打赏得到游戏币，在商店里进行物资选购。】
　　——还有人在看我？关春木在部队里受过专业训练，憋气时间能达到7分钟，可他在水下不知道多少的深度，被压强挤压着，很难保证那个最高记录。
　　【是的。】
　　——意思就是，我过一会儿在这溺亡了，在外面就直接死了？关春木大脑开始缺氧，他脑袋已经有些发昏了，肺部憋得生疼，他平时格外冷静，也无法面对这样的情况。
　　【是的。】
　　关春木真的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他救下那个女孩，他赔上这条命，死得其所也就算了，可他非要进入这怪诞的游戏，在死前再挣扎一下。
　　见关春木没再发问，面板又开始语音介绍。
　　【游戏介绍——这里是一片海，一片倒立的海。请你不要惊讶，游戏中的每一寸空间，都是神的属地。那么这里是哪？这里是双子神明“亚特伍德”的后花园。他向每一位玩家发出诚挚的邀请。】
　　【包括幸运的你。】
　　【可你是多么不小心啊，居然在这里迷路了。这里是最大的花园，这里藏着最深的秘密，这里掩盖着最显眼的恐惧。】
　　【作为神明的客人，你可得早点找到他啊，可不能让神明等你，等着急了。】
　　【解锁任务——在死亡前寻找到亚特伍德。】
　　【游戏难度——三级】
　　【游戏通关率——……】
　　关春木憋着气，手脚逐渐无力。
　　当第一口水呛入嗓子里的时候，关春木面对死亡的恐惧便冷冰冰地黏在他的皮肤上了。他想呼吸，可只换来更多的海水淹没在肺里。浸了水的肺却像燃烧般痛苦。喉咙想被什么人掐住。他想挣扎他想大喊，可只有沉寂的海水淹入他的口中。一切都是虚空的，他抓不住任何人。他的双眼酸涩，全部的注意力只有在身体上令人窒息的痛苦。他所看到只有黑暗、黑暗、带着零星光芒的无边黑暗。
　　恐惧，唯有恐惧。他只能感受到恐惧。
　　也只有活着的才能感受到恐惧。
　　在诡异的海水里，他渐渐得没了力气。
　　【直播间外】
　　“哎，又一个。我多少年没见过有人刷到这个本了。”
　　“通关率太低了，碰见了要么换要么死。”
　　“我也是。刷到这个本的时候赶紧换掉了。”
　　“萌新求问怎么换？”
　　“买刷新卡啊。”
　　“通关率又得往下掉喽。这人憋气倒挺厉害。”
　　直播间的小电视机里关春木逐渐失去意识，沉入水底。
　　“滋啦”一声，小电视机彻底黑屏了。
　　三级本通关率基本在百分之十几左右。通关率既存活率，而这本【亚特伍德的后花园】，打着三级本的标题，存活率却低至百分之零点几，难度堪比五级本。
　　基本没有人能通过这关。
　　通过的也是买挂的或者老手降维打击。
　　游戏一般是随机刷新的。能在三级本里刷到【亚特伍德的后花园】也是另一种“幸运”。
　　在游戏里怎么死都是死，游戏外，也就是现实世界的死亡方式倒还有些意思。看直播的人着这么想着，也就离开了。

　　段东豪眼睛里布满血丝。衣服上还沾着酒气和烧烤的味道。可他整个人都清醒无比得记得事情的每一段。
　　“如果累得话，你可以喝一些水。”面前的警察好心提醒他。
　　段东豪有些奔溃:“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告诉你们了！你们还想知道什么啊？”
　　警察略显犹豫:“接下来可能还需要你配合……”
　　段东豪打断他:“我哥们——关春木，消防员，也算是半个警察吧？你们都手段我还是知道一些的，让犯人重复叙述，直到找到话语中的漏洞。是不是还有唱红黑脸的啊？啊？！你就是那个红脸，细言细语的，啊～‘你累的话就喝点水’？”
　　“请你冷静——”
　　“我呸！冷静个几把冷静！他他妈是我好兄弟，是我哥们！荣誉证书能挂一墙的人！你们怎么就是不信呢？你们就是图个方便，想把婴儿消失的事情赖给他一个人！现在他死了！！你们开心了吧！！找去啊！还有九个婴儿！你们找去啊！”
　　“目前他不一定死亡……”
　　“哼，不一定，好一个不一定！从二十层楼的顶楼跳下去你跟我说不一定死亡？！标题我都帮你们想好了——《消防员为图私利串通三甲名院医生倒卖新生婴儿，被发现后跳楼雪藏证据》，是不是贼有看点？！”
　　审讯室冲进来另一名警员，他几下把段东豪压在桌面上，呵斥:“这里坐着的不是哗众取宠的人！我们也在办实事！请你冷静下来配合我们！”
　　“操你妈，老子冷静得很，放开老子。”段东豪挣扎一会儿便没力气了。
　　这名警员才放开他。段东豪颓唐的倒在靠背上，冷笑:“反正我话撩到这里了，他跟这事没有半毛钱关系。如果有，我自杀，我去下面陪我兄弟。”
　　“那你能够解释……”坐在段东豪对面的警员逼问，被冲进来的警员按住肩膀，示意他不要再给犯人施压。
　　段东豪眼皮耷拉。桌上的水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震倒，水撒了一地。
　　段东豪的声音沙哑：“什么时候，出报纸了，让我看一眼。”
　　两个警员都沉默了。
　　冷寂的审讯室只剩下段东豪无力的呢喃声：“没了，就这么没了……”
　　段东豪在极度疲惫中逐渐失去意识。

　　关春木在溺水失去意识的时候，脑袋里模模糊糊地出现了这样一组对话。
　　“长生？多好啊，这里没有人不羡慕长生。”
　　“是吗。你怎么想的？”
　　“长生的话…一定能永远闻见花香！我想去各个大陆，去闻冬天和春天。这里森林的花虽然多，但我还是希望能走出去。……我听说，有一种花，不需要浇水，就算是在极旱之地也能长得茁壮，我真想知道这是什么花！可太厉害了……**，你那么厉害，走过那么远的地方，一定知道的吧？……说回长生，我倒不觉得眼睛看不见有什么的，只是觉得，如果能够长生的话，一定可以很幸福吧？毕竟有时间能体验那么多的世间。我这看不见的就算啦，你这么厉害，如果想要长生的话，我一定会祝福你梦想成真的！”
　　“……如果有机会，我会告诉你那极旱之地的花闻起来是什么样的。”
　　“真的嘛？谢谢你！”
　　“……”
　　关春木的朋友不多。平时和人也能聊，但能算作好友、聊这种无聊的话题的也就是段东豪一个人了。他们一直认为长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单单是长生不死的孤独就难以忍耐，所以这段对话是怎么回事？是他无聊时看的垃圾电影吗？
　　他不会想明白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讨论。
　　我真的又死了吗？
　　我抓不住任何生存的机会，我为什么而死，又为什么而活？
　　过去的人是谁？
　　我为什么违约？
　　为什么不能坠落？
　　关春木意识混沌，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由轻盈变得逐渐沉重。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面前仍是水。
　　这是淹死过他一次的那片海。
　　——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春木大惊，来不及细想，手脚在厚重的水压下迅速稳定身形，嘴里憋了一口气。
　　【欢迎再次进入游戏。】
　　【由于进入游戏时间间隔过短，上一场游戏结算环节保留至离开游戏。】
　　【游戏名——】
　　——打住，我不是死了吗？
　　【经系统鉴定，您尚未死亡。】
　　——这还是那个叫亚特伍德的花园的游戏吗？
　　【纠正:游戏名为“亚特伍德的后花园”】
　　关春木往上游了几米，发觉水压非常大，根本不是水下几米十几米的压强大小。
　　——我现在在水下多深？
　　【水深取决于玩家。】
　　关春木屏息憋气。
　　他眼神坚毅。
　　救下了那个失足少女，他原本想一死了之。不知什么原因，他进入了游戏，获得了生存的权利。他第一次弄丢了，死了也罢，可现在仍有机会等待他利用。他现在清楚了，他要活着。
　　活到能有一天，揪出过去的那个人。

　　不管水下多深，他决定先往上游。
　　【你可以使用积分在商店内购买物品。】
　　——我有多少积分？
　　【34，全部来源于上一场游戏观众打赏 】
　　【是否打开商店查看？】
　　——是。
　　关春木眼前一道蓝光，闪出一个荧光蓝色的面板。
　　和网游一样，用小图片表示商品，商品下写着货品名称和价格。只是面板显示出的第一面，便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包括什么针线甚至地球仪、打印机。
　　【凡现实生活中有的，这里都有。现实生活里没有的，这里也有。】
　　提示音在他脑袋里这么说的。
　　——潜水套装多少积分？
　　面板加载，只留下潜水服的图样。
　　下面写着150积分。
　　关春木没潜水过几次，但差不多明白了这积分和现实中商品的汇率大概是10左右。
　　买不起。
　　关春木憋着气查看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总不能再溺死一次了。
　　商店里还有“一口氮气”“一口□□”卖的，价格不等。
　　“一口氧气”卖了0.5积分。关春木又比较了一下潜水用的氧气瓶的价格，还是买不起。他一气之下把所有积分买了“一口氧气”。但他也不能指望着这68口氧气就游上去，尤其在这水压不知名的位置。
　　他的耳蜗生痛抬手一摸摸出一手血。直到再水里巨大的恐惧中慢慢冷静下来，才能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适应不了这深水的环境。
　　关春木缓慢的换气，往上游动。水里环境还算平稳，他一直不太明白深海恐惧症是为什么，当他直面黑色的、幽深的的深海时，他脑子里便不由自主绷起来一根弦。
　　密不透风的深海像一块被打湿的塑料布一样紧紧黏在他的皮肤上。
　　他已经呼吸掉四口气了，还有64口。
　　他要在这64口气呼吸完之前，找到办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