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挽山河》七品雪

18、第18章 宿荒野夜话星光

　　这两掌本是朱城志在必得的一击，不料谢青荻双腿一交，两腿突然像交换过来了似的疾踏起来。

　　但见他双□□绕，足下尘土乱飞，朱城明明近在咫尺，掌力却愣是落不到他身上，只得眼睁睁瞧着已成瓮中之鳖的二人竟从绝无空隙的“空隙”里闪开了出去。

　　孙沁沐忽然惊叫：“城哥小心！那小子使的是老魔婆的功夫，八成是荦山的小魔头！”

　　朱城听了，登时目射凶光，肃然道：“小兄弟，你是老魔婆的什么人？同荦山八魔有什么干系？看你小小年纪，为何不学好，却同妖魔邪怪勾结？”

　　水初在石林阁见过白落冰和风之秀师徒相识的经过，听了这话，啐道：“你们胡说八道，荻哥哥才不是老魔婆什么人！”

　　谢青荻方才运功剧烈，调理了一会才稳住内息，他扭过头，喘息着冲水初怒道：“要你多什么嘴！”

　　水初一愣，不知他何以对自己发怒。

　　朱城肃然道：“既然你是大魔头白落冰的人，那就是武林公敌，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可休怪我无情了。”

　　谢青荻冷笑道：“你是正人君子，却在青天白日之下强抢幼女去做人质，老魔婆还不如你能耐呢！”

　　眼看他和朱城斗得你死我活，水初暗暗焦急，知道自己给谢青荻带来了大麻烦。

　　再看他抵抗愈来愈艰难，她一咬牙，奋力叫道：“别打啦，放了荻哥哥，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不料朱城摇头：“这恐怕行不通了……荦山派积恶太多，天理不容。今日既然叫我识破这小魔头的身份，自然饶不了他。”

　　水初觉得这次肯定逃不掉了，不想连累谢青荻，忙道：“荻哥哥，你快自己逃走吧，别管我了！”

　　谢青荻怒道：“臭丫头别多嘴！小爷不用你管！”

　　水初又急又怕，猛地把原本抱着谢青荻脖颈的双手猛然一松，她整个人便滚珠也似滑落下来。

　　这时恰逢朱城一掌劈向谢青荻腰际，谢青荻折身一歪，朱城的掌力收势不住，直往水初身上落去。

　　朱城一惊，知道若打死了水初，便等于害死孙沁沐，正焦急间，谢青荻斜刺里一腿扫来，将朱城手臂往上一抬，那一掌堪堪避过了水初的身子。

　　朱城心头一松，退在一边喘了口气。

　　谢青荻趁势拉过水初，左臂一挥，便见一根长不足尺、黄澄澄的小圆棒飞将出去，挟着一道耀眼的金光直奔孙沁沐面门。

　　孙沁沐重伤在身，哪里躲得开，睁眼瞧着那棒子打来，只能恨声惊呼。

　　还算朱城反应不慢，飞跃过去截下了那条小棍，原来是一支精巧的黄铜短笛，但再寻谢青荻与水初时，却哪里还有二人的影子？

　　孙沁沐见水初竟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气得险些喷血。

　　夕阳一落，天色便暗了下来。谢青荻背着水初狂奔，专拣僻暗处走。

　　不一会二人出了镇子，来到野外，最后进了一片林子，天也黑透了，才在一株根须盘虬的大树下停下来。

　　谢青荻把水初卸下，让她靠树根坐着，自己不声不响摸到另一株树下去坐。

　　没进树林之前，水初看到天空撒满了晶亮的星子，但树林里一片漆黑，虽算不上伸手不见五指，但从树梢漏下的那几点细微星光实在可以忽略不计。

　　大夜里呆在这样黑森阴冷的林子里，水初心里十分害怕。

　　她见谢青荻离得有些远，忙跑过去挨着他坐下。

　　谢青荻往旁边挪开，水初跟着挪过去，谢青荻又挪开了些，水初赶紧又挨过去。

　　“你干嘛？”谢青荻没好气道，“你挨着我做什么！”

　　水初这时可顾不得他不快，谄媚道：“喜欢你才挨着你啊！”

　　谢青荻冷冷一哼：“先前不是说讨厌我吗！”

　　“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人是会变的呀！”水初笑嘻嘻道。

　　“死皮赖脸。”谢青荻不屑地给她下了一个结论。

　　水初一本正经道：“我爹爹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山里又黑又冷，不知道会有些什么可怕的怪兽，我挨着你又暖和又安全，这才是最要紧的，这种时候就不能再计较讨厌不讨厌你了。”

　　“满口歪理。”谢青荻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怎么是歪理呢？”水初不服气，“能屈能伸，这是最最重要的生存之道！比方说，你饿得快要死了，这时候你痛恨的人给你一碗饭，你吃不吃？”

　　“不吃。”谢青荻冷冷道。

　　“你这就不对了，”水初笑道，“当然是先吃掉那碗饭，保住命再做打算啊！”

　　现在没有强敌，她心神不那么紧张了，便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的经验，“曾经我也是你那样想的，那个坏女人叫我吃饭，我偏不吃，她就用滚烫灌我，把我的嘴巴烫坏了，疼了好多天。”

　　“后来我才想明白，我恨她，可她的饭又没有得罪我，我干嘛不吃？等我吃饱饭，有了力气，不是能更好地想法子逃跑吗？”

　　瞧她小小年纪，声音还是一派嫩生生的童稚味儿，不想说出来的话倒老气横秋的。

　　谢青荻没好气道：“所以你就算讨厌我，该让我帮你时还是会让我帮你？你在利用我？”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把我说得太难听了。人在无助时向别人求助，怎么能叫利用？再说我也不是真的讨厌你。先前你对我也算不上客气，我说一句讨厌你，也不过分吧？你怎么就揪住不放了。”

　　“强词夺理！”

　　“我说的都是事实，没有强词夺理啊，因为你自己理亏，说不过我，就说我强词夺理。”

　　“我怎么理亏了？”

　　“你是理亏啊！”

　　“胡说八道！”

　　“你看你，都恼羞成怒了……”

　　“闭嘴！”

　　“好嘛。”

　　水初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她此刻实在太困了，已经快睁不开眼睛了。

　　后来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水初迷迷糊糊间，忽听得谢青荻嘶声道：“青苗！青苗……”语声凄厉，一下子就把水初惊醒了。

　　深夜的山林里很冷，水初打了一个寒战，壮起胆子问道：“荻哥哥，你做恶梦了吗？”

　　过了半晌才听谢青荻不悦道：“你才做恶梦了。”

　　“做梦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有什么好否认的。”水初认真道，“我都听到你说梦话了。”

　　谢青荻问：“你听到我说什么了？”

　　水初老实答道：“我听到你在叫‘青苗，青苗’……青苗是谁呀？”

　　“不关你的事。”谢青荻的声音突然又冷了下来。

　　“不说就不说，”水初撅起了嘴，“我也不感兴趣。”

　　谢青荻忽然问：“你能看见星星么？”

　　水初不知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实答道：“在这林子里嘛，只能看见一点点星光，不过在外面能看见很多星星。”

　　谢青荻似是不太相信，又问：“你在这里也能看见星星？”

　　水初觉得他说话古怪，狐疑道：“嗯，在这里看不见星星，只能看见一点点星光。”

　　谢青荻还在问：“有星光？真的能看见星光？”

　　“荻哥哥你怎么了？”水初有点害怕了，这个少年好像不大正常。

　　“不过问了你几句话而已，你怕什么？”谢青荻没好气道。

　　水初道：“我不怕，我知道你是好人。”

　　“谁说我是好人？”谢青荻冷笑，“我是老魔婆的门人，是魔头，是坏人！”

　　水初坚定地道：“我知道你不是魔头，也不是坏人。”

　　谢青荻冷冷一笑，没有答话。

　　但这番话倒勾起了水初的好奇心，她忍不住问：“你当真是那个老婆婆的门人吗？”

　　谢青荻冷笑道：“那还有假？”

　　水初奇道：“可是在石林阁的时候，我明明见你不认识她呀，她好像也不认识你，她刚开始连你师父都不认识。”

　　谢青荻冷冷道：“我本来就不认识她。”

　　水初更奇怪了：“那你怎么会……”

　　谢青荻冷冷打断她：“我不认识她，但我就是她的门人。”

　　水初想了想，恍然道：“我明白了！你爹娘是老魔婆的门人，是不是？所以就算你没见过老魔婆，也算她门下的了。”

　　“那你还不怕我？”

　　“不怕啊，老魔婆是老魔婆，你是你，再说老魔婆的门人又不一定是坏人。”

　　谢青荻沉默下来，忽然听水初打了一个喷嚏，问道：“你冷不冷？”

　　水初道：“冷啊，手脚都冰凉了。”

　　谢青荻怀疑地道：“你可不要骗我。”

　　“我骗你这个干什么，又没有好处！”水初不高兴地嘟哝，“你不信，那我把手放到你脖子里试试看？”

　　她说完这话，顽心忽起，当真把两只冰凉的小手探入谢青荻脖子里，故意将十个手指紧紧扣进他热乎乎的肌肤。

　　谢青荻吓了一跳，叫道：“冻死我了！快拿开你的手！”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水初笑嘻嘻地。

　　谢青荻忙不迭把她的手拔出来，连声道：“没骗，没骗！”

　　说着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罩在她身上，语气缓和了些，“你这次虽没骗我，却害了我，可见你是个小坏蛋。”

　　水初笑道：“我说真话，你却不信，便给你点苦头吃。”

　　谢青荻哼道：“只怕你这小坏蛋骗了我，还要给我苦头吃。”

　　水初见他似乎特别在意被骗的事，忍不住好奇：“荻哥哥，你为何那么害怕别人骗你呀？”

　　谢青荻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还小，说了也不会懂的。”

　　他不再说话了，水初也困得不行，不一会儿就偎着他又睡着了。

　　所幸一夜无事。

　　第二日天方熹微，两人都被嘁嘁喳喳的鸟鸣声吵醒来。

　　呆在这林子里也不是办法，谢青荻决定去找风之秀，又为了难：“我原本在桌上留下标记，约师父在那白鹤镇南边三里外的破山神庙里相见的，哪知当时慌了手脚，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了。”

　　水初道：“我记得你是往西走的。”

　　两人也不清楚这林子是在什么方位，离白鹤镇有多远，只得往东南方去碰碰运气。

　　二人专走荒芜僻凉的野径，一路默然。

　　不一时到了一片矮竹林中，手指粗细的竹子密布丛生，挨挨挤挤，林中连一条像话的小路也没有，只能从竹子稀少的地方钻过去。

　　水初瘦小，走得还算顺利。

　　但是谢青荻走得很吃力，他好似夜行一般，跌跌撞撞，水初还须时不时扶他一把。

　　到了一片小空地上，水初见四下里冒着不少寸把长的竹桩子，竹竿约是被人砍去了，根根竹桩子尖若匕首，半遮半掩的，稍微不慎就会踩中。

　　她小心地避开竹桩，却见谢青荻毫不在意，似乎完全没有看见那些尖物。

　　走了几步，忽见谢青荻左脚对着一根尖利的竹桩就要踏下去，水初赶紧拉住他：“荻哥哥小心，你干嘛去踩竹桩子？”

　　谢青荻反问：“我踩了竹桩子？”

　　水初道：“差点就踩了！你没看见那么多又尖又利的竹桩子吗，你小心些。”

　　谢青荻一愣，茫然道：“地上有好多竹桩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