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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三章 三合一 ...
伴随着侍女缓缓打开扁匣的动作,前排的一众队长,都睁大了眼睛。
匣中系带的颜色,是纯粹而浓艳的朱红,在阳光的倒影下,绸缎的织料闪烁着美丽的霞光,柔和得与从山间卵石上流淌过的溪水上倒映的点点光芒相似。
寻常百姓人家,若是得到这样一段料子,必然要压在箱底,等着女儿出嫁时做她的妆奁,将飘带扎在新嫁娘的头上。
若是一时落魄了,这样轻飘飘的三尺绸带,也能去市上换来几斗黍米,几斗豆粮。
而现在,按夫人所说,这带子却是要他们系在胳膊上。
像是看出了他们眼底的不舍,段璟娘轻启薄唇。
“这袖带的价值不算什么,因为我与太守,从未把财帛看重得胜过诸位;就让它扎在手臂上,现于人前,因为荣誉的标志,本来就该被大家看见。”
亲手捻起一段红绸,段璟娘款款步下高台,示意一队长伸出胳膊。
在对方紧张到几乎不能动弹的僵直里,把鲜艳的袖带绕了几圈,系在了他的臂上。
接着又是二队长、三队长……
等走到四队长王芦花——也是唯一的女队队长面前时,段璟娘顿了一下。
王芦花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夫人没有直接给我系袖带,因为我们是女队的缘故?
但这些日子以来,场里的所有工作,没有一个妇人比男儿少干;即便是听到要去河堤上,日日夜夜与众多民夫相处,队里也不曾有一个妇人退缩。
便是刚才,管事交代大家在小广场集合,为众人重新分配职务的时候,不也没有说“女子队留在场里就好,这没有你们的事”这种话吗?
所以夫人现在的停顿……究竟代表什么意思?
“王队长。”段璟娘轻轻唤了一声。
王芦花浑身一个激灵,按照这些日子学来的规矩,挺胸抬头,如立起的杆子一样站得笔直。
“标下在!”
“此去暇水长堤,建功立业在此一举。你心里可有迟疑?”
“没有、没有……”
不太习惯文绉绉的语言,王芦花下意识应了两句。
她很想说,队里的姐妹们都吃得了苦,遭的了罪。
大家连生孩子的疼都能忍,连读书学字做算术题的罪都能遭,甚至月考成绩都很不错,平均分比男人们还要好……建功立业、升级涨工资的大好事,心里怎么会有迟疑呢。
但直接这么说,好像有点粗俗、有点直白,又要把欲./望坦诚在阳光之下,让人有点羞涩。
电光火石之间,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灵感,像是天启一样击穿了王芦花的脑海。
她嗓音洪亮地答道:“四队上下妇人,皆愿以身报城,效小将军事!”
听见这话,神妃仙子一样的夫人,忽然轻轻地笑了。
王芦花的肩膀缓缓放松,向后打开:她知道,自己答对了。
“沐春。”段璟娘轻唤自己的贴身侍女,“取垂佩来。”
温柔干练的侍女,很快捧来另一个托盘,盘子上盛着若干条红绳系成的缨络花结,尾部垂着细细的流苏。
“我女儿常用鸳鸯双刀,这是我为她准备的刀佩。”
说完这句话后,夫人短暂地停下了一小会儿,就像是提到那个名字,便要忍不住出神。
没人打扰段璟娘的沉思,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夫人的女儿,就是全城上下敬爱的小将军。
段璟娘收回望着天上水镜的目光,转而看向王芦花。
那是一张已为人母、为人妇的脸,和云归没有半点相似,唯有鼻梁和侧颊的线条,勉强说得上同属女子的柔和。
但段璟娘仍然看得很专心。
眼前的这支队员,她们当然不是自己的女儿……甚至有些人的年纪,都可以让自己做她们的女儿。
可她们是一种全新的尝试和希望。
段璟娘眉毛轻扬,本就凛凛难以侵犯的气场,在冰玉交加的语气下显得更为肃然。
“你们是女子,去了外面,难免有无知之辈看轻你们。”
“然而,今日除了袖带之外,我另予你们一条刀佩——不服命令者,以军法处,见佩如见小将军!”
***
因为第二天就要前往河堤,当天晚上的文字课与算术课暂时取消。
队里的其他人都在收拾东西,几个队长却已经聚在一起,率先开起了小会。
“首先,我们得定个章程。”
二队队长车不凡率先开口,他是几个队长里面,反应最快,脑子也最好用的一个。
“队员直接升级成队长,他们会管人吗?知道一开始要先从什么地方开始管吗?每个队员分二十个手下,这数目听起来不多,但真一上手,也是乱哄哄的。”
所以,他们这些当队长的,必须要想在队员前面。
一会儿去给各自队里开会的时候,他们要显得胸有成竹,在队员们真正面对问题之前,就先拿出方案来。
一队队长谷树大,说话的方式就比较直白。
他非常坦诚地说:“想想我们刚进场的时候,表现是什么样吧。”
队也不会排,饭也想抢着吃。
干活倒是不怕卖力气,但是在几个月之后,大家回头总结,才发现那时候的自己,确实不太懂得怎么把力气用到需要的地方。
“半年之前,我们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我们当时走过的弯路,他们大概也是要走的。”
但最终,他们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头脑比从前更聪明、反应比之前更灵活,筋骨也比从前更结实……抛开那些外在的物质条件,让大家几近于脱胎换骨的根本,当然是——
四队队长王芦花一锤定音:“纪律和规则。”
队长们你一言我一语,拼凑出接下来要注意的地方。
“要在一开始就定下纪律,不能违反。”
“要确定最基本的、人人都能理解的简单规则,以此避免争端。”
“民夫们干活,我们的队员要比他们更能干;咱们的队员能干,我们当队长的,就要比队员更更能干。人人都长了眼睛,都服又真本事的人。我们露了本事,大家才愿意真心听我们的话。”
“还有呢,不要只总结我们之前的经验,也要从大人们身上学点新的东西。”三队队长贾红河笑了起来,“夫人今天,是怎样鼓励我们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我先去问问管事,我们做大队长的,究竟有多宽限的权利?”
……
车不凡的祖父是一个猎人。
靠山吃饭的人,日子过得比靠田吃饭的人更难。
靠田吃饭,只要家里丁口多、田力足,老天赏脸,就总能混个温饱;但靠天吃饭的人,要有本事、有还得有几分运气。
而车不凡的祖父,能在这种情况下,给儿孙们挣下一块薄薄的家业,本领已经可见一斑。
车不凡儿时,常常被祖父抱在膝头,听他讲各种关于深山的故事。
在祖父口中,人和野兽一样,都是同属大山的子孙。所以野兽想要吃饱喝足繁衍,人类也一样想要吃饱喝足繁衍。
如果野兽感到餍足,野兽就会犯懒,甘愿被人类圈养——于是人间就有了六畜。
而如果人类感到满足,人类就会顺服,按照既定的规则行事,大家齐心协力——于是世间就有了王国。
所以今日,车不凡站在堤坝之上。
他眼前站着一众民夫,放眼望去,大家摩肩接踵,人头挨着人头。
一千人。
这是第一次,他手下带着这么多的队员。
一股涌动的鲜血直冲头顶,暖着他的心,他的天灵盖,把车不凡浑身上下的热血都焚烧得暖融融。
出人头地的滋味,这还只是个开始。
等他漂亮地完成了这个任务,男儿立功建业,才正当时!
想到昨天和其他队长们商量出的议程,车不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敲响了手边的铜锣。
——首先,是要先声夺人。
铛——
铛——
铛——
在金器锐利的声响中,吵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看你们的脚下!”车不凡扬声道,“早晨的时候,已经有人在这片地上画出线条。你们每人踩着线条,按照白色的道路站好!”
等大家混乱地找好自己的位置,车不凡再次开口。
“现在,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记住自己现在的位置,记住自己前后左右的面孔。以后每次集合的时候,都是按照这个站位。”
“一盏茶后,会有队长把你们接走。”
“记住,所有胳膊上带着红色袖带的人,都是各队的队长。”车不凡一边说着,一边展示出自己的胳膊。
“袖带是夫人亲手所赐,你们的每个队长,都是在太守府里能叫得出姓名的人物!”
虽然夫人的原话是,“你们的名字会定期出现在书案旬报上”,但扯虎皮做大旗,办法管用就好。
刚才还乱糟糟的民夫队伍,霎时间被这个消息镇住。
众人连交头接耳的声音都小了下来,纷纷左右摆头,想在人群里找到一袭同样鲜红的袖标。
车不凡站在高处,眼看着近千人的群体,被队长们依次划分到各自麾下,就像是用筷子在谷米的表面划出整齐的纹路。
昨天,几个大队长依次把注意事项交代给队员们。
不知道他们执行得怎么样啊。
车不凡心中暗想。
——其次,是要诱之以利,动之以情。
车不凡直到升任队长,明白了道理以后,才知道那每天学习的文字和算术用处在哪;而排队、分组、开小会的管理方式,又是多么实际。
但如果换成半年前的他,听到这消息估计只会轻呸一口:有时间不干活,弄这些花里胡哨的?
他当初削尖了脑袋,都想考进场里,当然不是奔着那些卷子和夜课去的。
打动车不凡的,自然是每月一贯的工钱,还有场里丰盛饱足的伙食。
在相同的境遇下,人们所追求的东西,总是相通的。
所以现在,车不凡侧过耳朵,听着随风传来的声音。
他自己名下的几个队员,嗓音很独特,极容易辨认。
车不凡一下就认出来,这几个小子嘴里说的,正是他昨晚手把手教的那套沟通方式。
“往年服役,都是让你们自带衣裳,自带干粮。如今太守宽仁,专门给大家准备了衣服,大坝上天天有结实干粮吃。所有表现合格的人,临走时都能把衣服穿走!”
“几个月的时间,挣一套新衣服,这样的活计,在外面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
“据说这次干活最卖力的人,连子女都可以获得加分,有资格进入文武堂。等进了文武堂以后,发衣裳、发工钱、发干粮,你们的闺女小子们,天天都能过这样的日子。”
一个个出乎意料的消息,砸得民夫们眼花缭乱。
大家自收到消息起,本来做好了服一场苦役的准备:
官府的徭役就是这样的,要干的活计繁重,监工的鞭子也疼,往往一场徭役服下来,人都要瘦一大圈。
但现在听听队长们说的……
这是在做梦吗?
包吃的,还送做工的衣服?
这是只有水镜里才能出现的好事吧!
可现实就摆在他们眼前,由不得众人不信。
队长们说完了话,就解开了身后麻编的口袋,从口袋里捧出一套套衣裳。
衣服分成上下两身,袖口和裤脚处都有用来扎紧的带子,一看就相当方便做活儿。
衣服的颜色是一种非常鲜艳的蓝,浓郁又显眼,穿在身上还不会过于轻浮。
就是口袋的款式设计得有点奇怪:没有袖袋,也没有怀里能揣的地方,倒是前胸上有个露在外面的大口袋。
布料结实又耐磨,缝针的针脚细密均匀,大概要十里八乡手最巧的媳妇儿才能制的出。有人一拿到衣服,就爱不释手地反复抚摸,甚至还想揣在怀里,完整地带回家去。
但最终,大家还是在队长的监督下,换上了这套崭新的工装。
“这么新的衣裳,怎么能穿它干活呢?”
“是啊,让我们穿自己带来的衣服吧。我们一定下死力气干,只要到时候允许我们把衣服带走!”
而队长们的回答,是那样铁面无私。
“这是规矩,要守纪律。”
规矩。
纪律。
这两个词,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将反复地在民夫们的耳边出现。
换上衣服以后,忽然有人辨认了出来。
“这个颜色,这个款式,这不是水镜里面曾经出现过的那种、那种……那种工装吗!”
确实如此。
这些衣服,是云归在某夕夕服装工厂下单的。因为走货的量大,还拿了一个相当便宜的折扣。
对于这套工装,昨天在私底下,队长们其实已经震撼过一次。
但现在,大家还是严肃地板着脸,装作这不足为奇的样子。
“好好工作,服从命令。往后让大家吃惊的东西,还多着呢!”
第一天的进度并没有很快,直到金乌从西边落下,河堤的工程进度也只推进了一点点。
但已经有什么无形的规则,在这上千人之间确立了起来。
比如说,做任何事都要排队。
再比如,所有人都要服从命令,如果有不懂的事,就找队长。
队长是不会打骂他们的,最多被气急了抹把脸,跑到外面蹦一蹦,再向上请来中队长乃至大队长来解决问题。
如果有人故意违逆命令,队长就会拿出一个贴身的小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严厉地叫出对方的名字。
“刘大狗,表现再不好,就扣你的分!等你的分扣完,衣服就不许你拿走,只能吃你自己带来的干粮!”
但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这个嗓门很大、眼睛很圆、眉毛又粗又浓,看起来相当不好惹的队长,却把自己带的被子让给了三个民夫。
“唉,家里头难过,带不出被卷来,是不是?”
队长亲自把自己那床厚实的、干净的、看起来甚至还是七八成新的被子,结结实实地压在三个人身上。
“进场里之前,我家里也是穷得叮当响,媒人走路都专门绕开我家门口——那时候我家出丁口服役时,也是一床被子都拿不出来啊。”
可能是夜色朦胧,气氛比白天更轻松。民夫之中,有人大胆说了一句:“队长,看你现在,可一点也不像啊。”
队长不以为意,反倒哈哈一笑。
“不像是吧?不像就对了。放在半年前,我也想不到自己能变成这种模样啊!”
三个盖上被子的民夫,反倒比先前在冷风里时更僵硬了。
“队长,要不然还是你……我们挤一挤凑合凑合。”
“不要紧的,你们盖着。”
这个白天让人感觉很不好相处的队长,此时倒是笑了起来,在无人看见的夜晚,露出颊边一个深深的酒窝。
“我嘛,我去蹭你们隔壁队长的被子盖。”
圆眼睛的队长刚走出窝棚,还没往外迈开几步,背后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圆眼睛队长转过身来,借着朦胧的月色,刚刚看清对方的面孔,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那是他在场里的一个队友。
“你的被子,也让给……”
“我还想蹭你的被子盖呢!”
两个人对视一眼,拍拍对方的肩,摇摇头,忍不住相对而笑。
“算啦,算啦,我们去抢中队长的铺盖!”
“要像对亲弟兄那样对大家好,这办法,可是咱们中队长教的!”
***
太守府承包的路段,服役的民夫们干得如火如荼。
尽管这是整段河堤上最难整修的部分,但每一天,堤坝都在发生新的变化。
相对比下,由暨云城其他望族所承包的堤坝段,进度就变得显眼起来。
太守府里,段璟娘将这一旬的简报翻阅完毕,若有所思地将紫毫挂回笔架。
“不愿出工吗?”
哪怕没有当面相谈,段璟娘也能猜度到,这些人心里,究竟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她毕竟出身高门,各种杀人绝户、兵不血刃的伎俩,没见过也听说过。
相比之下,暨云城的小士族们,用的已经是非常直白粗暴的手段。
暇水决堤,对于暨云城周围一户普通的百姓人家而言,称得上灭顶之灾,可对于这些盘踞已久的地头蛇们,却是未必。
发战争财、水患财、荒年财的事,自古以来就屡见不鲜。
不然,各个士族家里,那些大片大片的隐田与隐户,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然而……
段璟娘站起身,走到蒙着一层薄纱的窗前,推开雕花的窗扇,目视天边那方与日月同辉的水镜。
她轻声叹息道:“苍天之威,岂容世人在其中勾连作乱呢?”
段璟娘转头,挥手招来侍女沐春。
“去吧,转告府君,是时候把‘那个东西’拿出来了。”
作为段璟娘的心腹侍女,沐春替她经管内账,对此事也大概知道一些。听见夫人如此吩咐,沐春当即面露惊容。
“这,夫人,是否太早,又过于惊世骇俗了些……”
谁也不知道,听见这个问题以后,夫人为何目视着天上的水镜,露出了十分温柔的神色。
“惊世骇俗之事,还差这区区一件吗?”
“去吧,就和府君说,是时候了。”
段璟娘漫不经心地抚过红木的窗棂,双眸中汇聚着一股精光,像是正陷入回忆,又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我既为出嫁之身,段氏不肯容我做主,难道暨云城也不容我做主吗?”
……
消息像是临水的长风一样,迅疾地漫过整个河堤。
“听说了吗,太守要亲自下来看咱们的工程。”
“是啊,据说要一个地段一个地段地挨个走访呢。”
“不太可能吧?太守何等神仙人物,也亲自来这搅泥和石头的大坝上看吗?”
“看你这话说的,难道当初守城时,你没在城头看见,太守日日都在那里吗?”
不等这熙熙攘攘的消息,酝酿出一个独特的流言,太守就先到来了。
因为此事,收到上面消息的队长们,还特意把手下民夫集中起来,在中午抽空开了个小会。
父母长官亲自下来巡视,队长希望他们表现得好一些、做活时更仔细些,这都无可厚非。
但让人奇怪的是,为何队长要反复叮嘱他们:无论见到什么东西,都不要大呼小叫、不要聚众喧闹、不许随意乱跑呢?
在好奇和茫然之间,太守的车架抵达了堤岸。
他没有穿着大家印象里,贵人们才有资格穿的宽袍广袖,而是像堤坝上的众多民夫一样,身着利落的短打褐衣,袖子与裤脚都窄窄的,非常方便行动。
传言里,太守自从工程开始,每隔几天就往堤坝处跑一次。
从他这身打扮上看,也许这并不仅仅是一桩传言。
和工地上的每个民夫一样,太守带着一顶鲜艳的黄色圆帽子,保养得当的发髻都被挽在帽子里。
帽子的材料非常结实,表面触感光滑。它的颜色极其醒目不说,结实程度也远远超过大家的想象。
就在前天,第四小队运来一车石料,由于固定的绳索不够结实,石料在半路上就不幸倾倒。
民夫赵二正好被笼罩在石料的阴影之下,侥幸躲开了最沉重的几块大石头,却被好几块拳头大的碎石砸个正着。
若是放在往日,这样挨上几下,准要被砸个头破血流。没准脑袋上还会多出一个窟窿,就连城里的大夫,也不敢打包票能医治这样的伤口,只能抬回家流着血等死。
但因为头上带了那顶奇异圆帽的缘故,赵二只是晕眩了一阵,便再无异样了!
队长听说了他被石头砸的事,尽管赵二没有受伤,但还是给他放了一天半的假休养!
自那时起,民夫之间口口相传,才知道那顶黄帽子的重要。
发生了赵二的事后,大家再也不敢因为脑袋闷热,就随便摘下帽子。
甚至还有人悄悄跑去问队长:等大坝竣工以后,这帽子能不能也给他们带走?
被众人关注的中心,云松之神态自若地扶了扶安全帽。
他是没觉得,自己和民夫们一样,戴上这帽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柔止在传回来的规章制度里反复强调:下工地,就应该戴安全帽。
更何况……
伴随着太守轻扶帽子的动作,有好几个民夫,自以为不引人注意地也调整了一下自己帽子的角度,试图也将安全帽戴得那样好看。
对于他们的努力……只能说,这不是安全帽的问题,是戴上的人是谁的问题。
现代社会拍摄的古装剧里,曾经有一句话,叫做“验证一个帅哥是否真帅,就要看他能不能扛得住光头”。
这句话放到恒朝,大概就是“验证一个美男子是否真美,就要看他能不能扛住安全帽”……
太守当然不会白来一趟。
他亲自来到大坝上视察,不但带来了自己过人的美貌,还带来了十分吸引人的、圆滚滚的、用来慰劳的猪和羊。
在听到队长宣布,今天晚上有羊汤喝时,许多民夫都低低惊呼了一声,难以自抑地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看见他们的表现,队长仿佛知道什么内情似的,揣着手笑了起来。
“不过,你们那时候可能都没心情关注羊汤是怎么滋味了。”
“?”
迎着手下队员们疑惑的眼神,队长却老神在在地把眼睛一闭,像是一根等待看社戏的木头杆子,怎么追问也不说话了。
幸好,谜题并未让大家等待太久。
在巡视过大坝一圈以后,太守指着其中一处明显的缺口,明知故问道:
“这里,是怎么一回事呢?”
小吏还以为上官是责备民夫们动作太慢,连忙答道:“这一段河堤陡峭难修,民夫们上下都要小心翼翼……须得过些日子才能整修到此处,还望府君见谅。”
云松之一直以性格宽厚出名,小吏在回答时,并不感觉战战兢兢。
但他万万想不到,接下来会有怎样离奇的发展!
下面发生的这一幕,直到很多年以后,都仍然伴随着怪物喷气式的鼻息,出现在小吏的梦境里!
因为太守闻言,极宽容温和地笑了一下,然后说:“人力艰难啊。”
小吏刚想点头,就听见太守接下来的话。
“既然如此,就不得不请出一些天工造物了。”
伴随着云松之抬手示意,一种人们从未听到过的声音,从堤坝下启动,缓缓往上爬坡,一寸寸顺着道路向上攀爬,以一种极其突兀的方式,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该怎么形容那东西的存在?
它的车轮踏在地上,仿佛是巨人的脚步;它身后两根管子喷吐出浓郁的烟气,好似雷公愤怒的鼻息;当这铁壳套成的庞然大物行驶在道路上,即便是老虎也要黯然失色地退让进山林里。
行走之间,钢铁打制的外皮发出轻轻的磕碰声,像是一副活着的铁甲兵戈。
民工队伍里,即使队长们已经提前给大家打过预防针,但还是架不住惊叫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那是什么?!”
“是铁象!水镜里出现的铁象!”
“不对,水镜里的铁象没有这么大,这么黄!”
这座仿佛完全由钢铁覆盖的庞然大物,颜色介乎于橙黄和鲜黄之间。它比民夫们头上带着的帽子颜色黯淡,却又比寻常见惯的土石色泽明亮。
有敏感的人看着它的涂层,下意识间就生出一种错觉——或许,这独臂锐利的钢铁怪物,自然就是伴着息壤而生。
众人之间,云松之负手而立,身姿濯濯如茂月秋竹。
他当然分毫不慌。
因为在没人看见的时候,云松之早就先惊讶过了。
而且,云松之甚至还可以在心里暗暗回答大家的问题。
——这是什么?
——第七代多功能挖掘机。
也是截止到目前位置,云归花钱最多的一个大件。
如果卸掉前面的铲斗,换上一个沉重的圆碾子,它还可以充当压路机、搭配螺旋钻头,可以改装成旋挖机、电机上多装一个圆形锯齿刀片,那就是切割锯……
总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做不到。
云松之看过云归存在平板电脑里的视频,视频里面,有神人利用挖掘机的挖斗,非常利落地包起了饺子……
这份操纵力,云松之目前还达不到。
但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以后,最基础的功能,他还是能够完成的。
见云松之意欲朝挖掘机的方向走去,身旁同样接受过训练的护卫,忍不住轻声劝阻了一句。
“府君,不如让属下来……”
话音未落,云松之已经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水晶一般的车窗落下,云松之隔着清明如水的玻璃,对着下方微微一笑。
“第一遍,还是让我来吧。”
宛如怪物锯齿般的铲斗,轻松地插./进了一旁的土堆里。
随着金属的长长独臂缓慢转动,至少要十个壮汉搬一趟才能干完的活,就在这一个起落之间,被轻松地完成了。
云松之一连挖了几铲,直到那肉眼可见的小山般的土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就被消磨了三分之一,这才罢手。
太守刚从里面打开挖掘机的车门,就有人抢着上前去扶。并且借着这个机会,悄悄地在挖掘机的机身上蹭一蹭,好像这样就能借来它力大无穷的本领,可以让自己延年益寿似的。
这个完美细腻的钢铁外壳……
这个仿佛高原之子般的山神配色……
还有那力大无穷的独臂、形状特殊的铲斗……
该怎么说呢,在这个尚未点出引擎科技的世界里,一群人类,居然无师自通地围着一具挖掘机,懂得了什么叫做机性恋……
这场小小的挖土活动,就仿佛某种特殊的剪彩仪式。
当云松之步下挖掘机以后,他仿佛也同时沾染了水镜的神性。一时之间,竟然没人敢于直视太守的衣角。
还是云松之主动把钥匙递给一个士卒:之前在军营里,关于挖掘机的演练,数十名士兵已经训练了一个月有余。眼前这个士兵,是所有执行手里,里最具天赋的一个。
云松之俨然笑道:“这里交给你了,省着点油。”
士兵肃容而立,郑重地行了个军礼。
太守乘坐轺车离去。
但他把挖掘机留在了原地。
除了这台机器之外,他还留下了慰劳的猪羊。但此时此刻,众人的心神完全不在那几头畜类身上。
就像队长之前预测的那样,哪怕现在给他们一碗浓浓的羊汤,喝进嘴里恐怕都是没味儿的。
面对这台巨大的机器,队长们也不是不震惊。
但已经接受任务的他们,还是要撑出一副淡定的模样,带着手下的民夫继续上工,不要围着挖掘机看,耽误机器干活。
“好了,以后天天都能看见,也不差这一时。”
“而且,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就像是锄头和牛犁一样,不过是一种机械工具罢了。”
“……工具?”有人惊疑不定地问道,“这样的存在,锄头和牛犁竟然也能和它相提并论吗?”
“有什么不能的呢。”
队长平静地反问回去:“水镜曾经教导过,一切替我们完成任务的外物,都是可以被利用的工具啊。”
见对方被这句话镇住,队长顿了一顿,才继续开口。
“更何况,你不是看见了吗,这台机器,也不是只有天上水镜才能掌握的伟力。”
轻描淡写之间,队长已经抛出一个惊爆的消息。
“夫人有言,第一批被文武堂招收的孩子,其中就有人可以开上这台机器。”
***
暨云城,颜家。
收到消息的颜家家主,惊愕地捻断了自己珍爱保养的一缕长须。
“你说什么?水镜里的‘象车’,竟然在堤坝上出现了?”
“正是,而且还是由太守带去,府君亲自操作了第一回啊!”
颜家家主心乱如麻,冲着来报的家人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好让自己清静清静。
暇水已经近百年没有涨过了,当初太守决议要修堤坝时,城里大大小小的世家,原本是不太情愿的。
毕竟,修堤坝就意味着要他们掏钱。
但既然水镜给出了预示,大家也不能不从……只是从得不那么心甘情愿罢了。
自从这堤坝工程开始,太守府麾下承包的路段,就屡屡传出些新消息。
一会儿是什么“蓝色工装”,一会儿又是“能抵挡石头的黄帽子”。
如果说,这些东西还能让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今天突然出现在堤坝上的庞然巨物,就实在不能令人小觑了。
颜家家主忍不住猜想:水镜所能做的,是否不仅限于以文字和影像对人间下达训示,还包含了一些神仙赐物呢?
今天发生的一切,说明太守已经找到某种方式,可以和水镜之间进行沟通了吗?
见老父半阖着眼睛,久久没有开口,颜四伯终于耐不住气,扯着席子往父亲的方向挪了两步。
“既然如此,父亲,我们负责承包的那段堤坝,是否要……”
“是要好好地修啊。”
颜家家主紧紧攥着自己的胡子说道。
当初水镜现世,颜家上下本来就是转变风向最快的一个:
如今整个青州上下,流传的那本“天赐农经”,还是他们颜家负责记录编制,刻版印刷后传播出去的呢。
城中世家里,有人笑他们是墙头草。
但颜家家主觉得,只要有一堵足以挡风的高墙,这墙头草做一做又何妨呢?
假如太守当真掌握了水镜的力量,哪怕只是部分、哪怕只占据水镜里呈现出画面的十分之一……
那这暨云城上下,甚至更遥远的地方,还有谁敢不驯服呢?
补20、22、24更新,还有上一更少的几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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