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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宣容 ...
顾於眠御剑至江念与身边时,江念与已然不省人事,朝云被顾於眠猛然握紧后下落,那比铁硬的玩意却愣是一动也不动。
眼见江念与此刻已沦作茧中蚕,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伤到他,顾於眠不敢妄自施法,只得死命拽住那僵青的尸手,硬扯开条缝,露出江念与半张脸来。
恰这时谢尘吾和严卿序也到了,二人见状亦是束手无策,只能略施小术为江念与留下呼吸的空间。
尸手仍在蔓延,顾於眠戏谑一笑,旋即御剑升空,在并不算高的庙顶堪堪停下。
自古尸鬼皆嗜血,从来是无血不欢。顾於眠手里玩着一柄短刀,模样轻蔑,在严卿序回首望他的刹那,短刀遽然划开了他左掌的皮肉。
翻开的皮肉透着浅淡绛色,淋漓鲜血自白皙指尖滑落,一滴一滴地落入拥挤的尸潮中。
满目皆是兴奋起来的怪物,听取嘻笑声一片。围着江念与撕咬的东西也散开了一大波,皆相互推搡着要往庙上攀爬,只刹那间,庙上已被黑压压一片阴鬼占满了。
怪物仍在不断往上攀,可咬住江念与的那一堆依旧没有松口。他垂了垂眼睫,遽然引剑捅穿了掌心。
鲜血又汩汩淌出,顾於眠咬紧牙关,额间冷汗涔涔,瞧见庙周遭又掀起阵阵躁动,他莞尔一笑。
因是嗅着了灵力充沛的浓血气味,地底钻出的活尸手哗啦一下松开猎物,转向顾於眠扑去。谢尘吾趁机快剑斩落那些已然嵌入江念与皮肉的尸手,严卿序奋力一拽,这才将江念与拉出。
见江念与尚存气息,俩人皆暗自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怒吼着的亡魂尸鬼聚作黑黢黢的影帐扑向顾於眠,嬉笑者、抖动着,欣喜若狂。
这才有功夫回身瞧顾於眠的谢尘吾却是目眦欲裂,不由地大喊:“顾於眠,你疯了吗!?”
自古如此冒险且得以全身而退的能有几人?
顾於眠没有理会谢尘吾的驾声,见已有些尸鬼攀至庙顶,他以术法缓缓上升,浮至半空。
或许他早就疯了吧,单留一骸骨存世,心死神空,魂飞魄散。
残局总要有人收拾的,由他来收拾,自然是最合适不过了。
他面色从容,缓聚体内近半成灵力于朝云剑锋,又于刹那举剑挥出。
倏忽间,整座庙宇上的尸鬼均化作浮尘散去,然他俯首下看,依旧有张牙舞爪的怪物源源不断自黄泉门中爬出。
“啧……”
顾於眠不耐烦地撩起额前发,而后阖目,拧紧眉心,念道——
“朝云横度。”
父亲曾告诫他,驱使灵术需知分寸,万不可太过莽撞,否则,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心胆破裂,暴毙而亡。
可顾於眠是个不听劝的蛮横子,他将满是血的左掌赫然拍上胸膛,四窜的灵力登时若万马于体内奔腾起来,烈烈马蹄似是踩着他的心脏过去,他遽然呕出一滩血来。
,
锥心之苦被他生生忍下,汇集体内近八成灵力的剑发着颤指向了昏晦穹顶。
霎时间,万抹黑絮铺满青天,乱风狂起,交错的雷鸣电闪若冥界众鬼齐出,“轰隆”几声后,地上升起了团团黑烟。
长风呼啸,似有百万天将怒吼而至,将无数尸手掀起又绞碎于半空之中。
顾於眠满目几近血红,额间一道淡蓝花钿显现,脖颈白皙处已是青紫一片。他体内烫血四涌,过度发散的灵力于五脏六腑间攒动,仿佛即将碾碎肉身而出。
狂风癫狂般卷起顾於眠的长发,那半束长发的淡蓝绸缎先是散开,继而随风而去,卷入枯枝败叶的漩涡之中。
严卿序将怀中江念与递给谢尘吾,竭力于飓风中抬眸,却只能徒然眼望顾於眠那如画容颜被血痕密密遮去,飘散的乌发打着凌乱的卷。
“於眠——够了!!!”
严卿序朝那空中高声喊,嗓音已然嘶哑,腥甜一阵阵涌上喉口。只可惜,一片混沌中,顾於眠根本听不见他的呼喊,即便听见了,也断然不会收手。
暴雨化刃而落,直刺得亡魂尸鬼嘶嚎尖叫,但那雨降至人身上,却仅有刺骨的冰冷。
谢尘吾将江念与护在怀中,却也挡不住翻飞的雨点溅至江念与身上。
他只要稍稍垂头便能瞧见满面血痕的江念与,那身浅色的长袍被血染得深红,腿上道道伤痕皆嵌入肉里,被绞碎的衣摆亦烂在其中。
“啧……”
所幸,随着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散去,万籁俱寂。满地的断手残肢于一刹间化尘散去,灰飞烟灭。
顾於眠觉得耳畔嗡嗡作响,朦朦胧胧间终于听见严卿序在唤他,却如何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扑通——扑通——扑——通——”
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愈来愈慢,愈来愈弱。
可他什么也看不清,混沌血色遍染河山,他眨了眨眼,眼睫上只垂下几抹粘腻的血丝。
他不知现下已是怎么样一番情况,只能麻木地伸长左臂,将满是血污的手掌对着眼前的金光万丈处,一阵一阵地输送灵力,以维持无边风雨。
额间冷汗携血淌下,似有万钧重物压身,他强撑直立,腰背却逐渐佝偻弯曲,恍惚楼阁将倾。
他眼底一软,旋即向前倒去。
然而刹那间,他被一人拥入了怀中。那人滚烫的体温热了他冰冷的躯身,一双大手将他满是血的左手盖在掌心之下。
耳畔依旧是无边风声,他已无力去辨认眼前之人。只感觉有一股股灵力在向自己体内回淌,似徐徐春风,抚平严冬暴雪。
风雨势渐弱,朝云之术终消散。
半空余风卷着两人的长发,严卿序一袭玄色长衣,俯视河山,威严自柔和眸中外露,几许孤寒不若平常,平添几分凌厉。
他松开顾於眠的手,逼停空中不散的愁云,继而于顾於眠耳畔轻声道——
“於眠,都结束了,我替你疗伤。”
言毕,严卿序耐住忧虑,以严家秘术为顾於眠疗伤,源源不断的灵力倒流入他体内。
他垂首只能瞧见怀中人蹙眉阖目的模样,一时间竟忘却了那绛色长袍本该是月白色。
幸好,百年秘术诚不欺人,顾於眠有了几分清明。
“於眠,别睡……好吗?”
严卿序嗓音因嘶喊而沙哑,他清楚顾於眠此番内伤太重,一旦睡过去再想醒便难了,因而语声中有些哀求。
“我……我没……没事……”顾於眠强撑着将眼皮掀开条缝,想笑却笑不出来。
另一边,守着破碑的齐时负口中喷出黑血来,他只将头倚着碑,任下淌的血泪污了面。
御剑的谢尘吾抱着江念与落地,快步入庙,将他在草席上轻轻放下了。
谢尘吾并不通医术,只能从行囊里寻了个干净的布替他试去面上的血污,见他气息微弱,不禁蹙起眉来。
奈何齐时负的事情不得耽搁,他也不管江念与听不听得见,自顾自说道:“完事后再带你寻个好点的医馆,你先忍忍。”
他言罢便出了庙。
庙外,严卿序已经扶着顾於眠立在碑旁了,谢尘吾朝俩人点点头便将剑挂上了齐时负的脖颈。
“说吧,你为何杀人?”
“哈哈哈哈哈——”
谢尘吾见他猖狂,又一脚踹在他身上,斜睨着他:“问你话呢!你为何要杀负心人?!”
“他们本便该死!”齐时负猛咳几声,捂住心口,嗓音发颤,“负心……负心……负的是他们许了白首不离誓言之人,他们皆是烂到骨子里的渣滓!活着做什么?”
不等几人开口,齐时负又接道:“世上最不缺薄情人……我只恨我不能将他们全都杀光……”
他说得含糊,像是掉入了回忆的漩涡中,一字一顿,一句一停。
“也曾有一人许我海誓山盟,放言‘若有二心,千刀万剐’。我也曾迎红喜,那日锣鼓喧天,赤绸绕梁,明灯万盏,满堂生辉。许诺的是他,后来借我无法为他留下一儿半女,而去寻花问柳的也是他!但他到头来还是不信我,亲手……将我用命换来的药给泼了一地……”
一语罢,齐时负已是痛哭流涕,浑身震颤。
“你……让我如何不恨?”
“你哪怕被他亲手杀了,也无资格让他人随葬。”
谢尘吾踩上齐时负的腿,没让他挪动,只是脚上力多少轻了些。
“事到如今,苦肉计又有何用?”严卿序凝视齐时负,叹了口气。
“垂死挣扎……”顾於眠觑着他,面上寒得惊人,“讲他人故事可叫你寻到了几分慰藉?”
闻言,谢尘吾回过头来:“什么叫他人故事?”
顾於眠费劲抬手指了指那块碎了一半的斑驳石碑,嗓音嘶哑:“既大婚日有明灯万盏,则必不是凡俗人家。百年前的滁蔺血战,领兵的将军中便有一人唤作“齐时负”,但禮间名‘时负’者众,我先前不确定,现下倒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当年的齐家,是李氏皇帝身边的红人,世世代代出了不少名将,齐家乃货真价实的名门望族。虽说这碑上刻的名字虽已看不清,但依照禮间习俗,凡是旧望族,必得于其后添上一系列名号,这碑素朴不说,碑上刻字还寥寥无几,这墓又怎可能是齐家墓?”
“自个儿立的破碑还不许他素了?”谢尘吾蹙眉,“哪个大族的死了人,牌位不放宗祠里供着?”
“那这碑谁立的?又是给谁立的?”
“自然是齐时负口中的负心人给齐时负立的……”
“所以是齐时负百年来都在守心中痛恨之人给自己立的碑么?依照他所想,同那些个薄情寡义之人相关的事物都该毁了不是么?”
顾於眠摇了摇头,觉得实在乏力,全靠严卿序扶着:“何况这世间岂会有人守自己的棺与碑守个百年?倘若心中无悔,他何必如此苦苦守碑?他既有悔,负心之人不是他,又还能是谁?”
“恨的本就是自己,杀再多人也解不了那心结的。”
话音刚落,不知何处来的漫漫黄沙遽然扬起,一阵风过,眼前竟变了景象。
破庙不见了影,只见长街华盖云集、车水马龙,有两看得清容貌的人并肩而行,面上欢喜,正谈笑风生。
只见一人身着银盔,容貌俊逸,一副鲜衣怒马无所畏惧的少年郎模样,正对身侧高些的年轻人笑道:“齐将军心中想的什么?”
“我啊……正盘算着笔生意呢!”那人原是少年齐时负,恰二十三四的大好年纪,玉树临风、貌比潘安。
“别卖关子了,说吧!我宣容不差钱。”
“宣小将军,你嫁于我,我以之死靡他的情来偿,如何?这可是笔划算买卖,你也是个生意人,不会不懂吧?”
宣容闻言扑哧一笑:“哈哈哈——成交!那齐将军可是我的人了!”
那年,千里同风,宣将军府同齐将军府锣鼓喧天,漫空的焰火连着放了三夜,万盏明灯高挂于屋檐之下,熠熠生辉。
红帐微摇,二人洞房花烛,耳鬓厮磨,是何等的美满欢欣。
然而转眼却变了光景。
恰是兵连祸结时日,将军府门前稀稀拉拉站着几个满脸疲惫的守卫,柱上金漆剥落,那守门的无可奈何叹一句——“此乃多事之秋啊!”
只可惜那后院已不单宣容一人了。
几个花枝招展的娇媚女子慵慵在厅堂坐着,每一个皆是风姿绰约,互看不顺眼,均在变着法子争着为大将军生出长子来!
一人骂了一嘴,另一人必要还嘴,一来二去,就差动手厮打了。
宣容冷眼看着几人吵闹,只自顾自闷声喝酒,在几人开始互相拉扯头发时,终于忍无可忍,将那酒杯“砰”地一声砸在桌上。
“你们发什么疯?!外边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你们竟还在此整后院起火?齐时负他娘的有闲时间管你们这些破事啊?!能不能消停会?再闹小心我砍了你们的脑袋!”
对于这些人被娶入家中,宣容心中是有恨的。如若是放在自己尚未及冠的年纪,他一定大闹一场。但如今他已是二十五的年纪,已学会放下了许多执念。
何况,他不想齐时负对他生怨,毕竟这几桩姻亲是齐母硬牵的,宣容一个大男人又无法给他齐家传宗接代。
只是,齐时负分明在她们的柔骨媚容下动了情,他夜夜往他们院里去。即便在府里遇上了,怀里也必然搂着个美人。
那他呢?他又算什么?
是偶尔觉得歉疚了,便来可怜他,同他翻云覆雨一夜的娼|妓么?
“嘁,当自己什么人呐!不就是个用身子讨将军欢心的废物吗?你吃的不是将军的饭呐?你厉害怎么不上沙场杀敌,倒和我们这群娇弱女子守家呢?真是……废物倒还有理了!”
“你说什么?!”
宣容一个十六岁便同父出征,十九岁便被封为从二品将军的少年将军,这辈子头一回被一人如此欺辱。
倘若不是前年为了救齐时负,受了重伤,不容他久站,他本该意气风发地立于战场上。
宣容被戳到了痛处,抬手就要一巴掌打在那人脸上,把那人吓得花容失色。
然而手尚在半空便被一人抓住了,回头一看,好巧不巧正是齐时负。
众人都屏住呼吸不敢说话了,宣容也一时愣在原地。
“你要做什么?打人么?如今你连女人都打?礼义廉耻呢?!道义呢?!”
“……”
宣容无话可说,知道说也没用,反正无论如何那齐时负都不可能偏袒他,毕竟这些话他当着众人面说出来,本就不曾想过要给他台阶下。
宣容鼻头一酸,兀自垂头不语。
齐时负骂了一声,紧拽住他的腕,将他拉回寝屋中,猛地将其摔在地上,冷冷道:“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我倒是看得懂你。”
宣容身上伤还没好全,被他这么一扔,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在地上挣扎之时,齐时负已冷着脸踏出门去。
只听得“哐铛”上锁声,齐时负已转过身去,欲要离开。宣容见状,赶忙爬起,也顾不得什么礼节,只疯了一般拍门大喊。
“让我回沙场!我要杀敌!我不要待在这!”
齐时负没有回答,似是觉得荒唐,只给了他一声冷笑。
“你若不想下次回来看见的便是这些娇柔女子的尸首,你就让我回沙场!”
闻言,齐时负才将门打开,他一脚踹在木桌上,沉声道:“给你一夜收拾好东西,明日一早上路,到了沙场,你的死活我可顾不上了。”
言罢,齐时负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瘫坐在地的宣容发髻散乱,他将头埋在被抓得发青的手臂中,饮泣吞声。
“你明明说过唯我一生的……”
那呜咽声逐渐散开,悲戚沉郁,他却从未叫齐时负听见,他从未在那人面前落下过一滴泪。
“不爱我了,扔了便是,把我锁在这囚笼里……无望地等你回心转意做什么呢?”
喃喃自语中泡浸的,是旧去新来的苦恨。
痴念无所解,空等不归人。
他知道自个错了,错在轻信誓言,错在擅以为那人只会爱他,错在仍旧心心念一个早已不会回头之人。
飞沙走石一瞬过,天地又变了番景象。
滁蔺血战,十万许家军背水一战,在裕山北面同李氏军大战几回合,难分伯仲。山上是李氏军的一个扎营点,林中密麻麻都是人。
不曾料许家为取胜不择手段,偷摸着朝溪水中下了难解的剧毒。李氏军队大乱,许家军趁乱攻上山来。营将自顾不暇,随从的家眷美人亦乱作一团。
不知谁人喊了声——“齐将军中毒了!!!”
刚自战场上退下的宣容顶着满身疲惫,擅用唤魂禁术,剜心换药,得了小小一杯解药来。
他强忍着心口剧痛,以那被恶鬼施舍的两炷香寿命冲到齐时负身边,哭喊:“时负,这药你快喝了,这能解毒……快你……”
话未说尽,他便被甩开了。
只见齐时负搂着家中硬要跟来的宠妾,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去哪里听信了谣言要来害我?你要如何证明这是毒鸩还是解药?”
“我不奢望你记得什么山盟海誓,我只求你信我这一回。你信我……这汤药是解药……千真万确……”
两炷香内他身上的伤口不会显现,他没法凭伤口解释,更不可能告诉齐时负那解药是他擅用禁术换来的。
于是,他只能跪地苦苦哀求齐时负。齐时负早已不信他了,只一脚将其踹开,冷冷道:“你有这闲工夫倒不如上战场杀敌去!”
齐时负皱着眉挥翻了那琉璃碗,宣容眼见命换来的药都被滴入了土里,钻心之痛瞬间令他浑身痉挛起来。
他颤抖着跪在地上,如若丧家之犬,疯癫般刨开不知被多少人踩过的泥污泥。眼见那药渗开,再拿不回来了,他绝望地嚎哭起来。
“啊啊啊啊啊——”
齐时负见状皱了皱眉,只当他是疯魔了,唤人将他拖回了营帐里。
“好端端的,怎么神志不清了……啧……就不该带他来!”
宣容最后瞥向齐时负那眼,眸子已经黯淡了,空荡荡的心中再住不下一个叫“齐时负”的薄情人。
“我不再护你了,我要护我的国……”
迷迷蒙蒙中,宣容挣脱侍卫的搀扶,毅然拿起长剑奔向剑影刀光。
他从非一个愿意做小伏低、委曲求全的人,在齐时负之事上他深陷云雾,却能于他事上独得清醒。
一炷香的时间里,他用所剩无几的寿命杀了无数的敌人,每砍在敌人身上的一刀,都流着他宣容过去十余年的将士忠血,而再无他对那薄情人的一丝半点情意。
最后他倒在沙场上来的怪异,眼前的敌人挥剑还没砍在他身上,宣容便僵直着倒下了,心口处开了一个黑黝黝的洞。
再后来,一具具新的尸体压在他的尸身上,血肉都被战车碾碎了。
李氏兵命大,战败的许家为保全地位交出了解药,齐时负等人的毒都悉数解去,只是一个明媒正娶的宣容死在了战场上,一个新纳的妾被误杀罢了,没人记得宣容死不瞑目。
直至一个幸存的士兵惋惜着说起宣副将军死状之怪异,齐时负这才后知后觉地召出了宣容的魂,读了他这一世所经历的悲欢离合、愁肠百转,读明了他至死不渝的情。
亡魂没有多说什么,只留下一句宣容倾其一生没能问出口的话来——
“我不是只会温席的废人,我也有心啊……你怎么只看见了你自己的心呢?”
“就这样吧。”
宣容在这世间散了个干净。
青蝇点素,他奉为圭臬;肺腑之言,反踩入泥潭。
悔恨太难言,也太迟。
“宣容……宣容……”
“我好恨……好恨啊……”
一夜白头的齐时负瘫坐在宣容房里苦苦叫唤、泪流满面。
次日,他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爬上裕山,在那庙边掘了个深坑,放入早已制好的棺木,又立了块青石碑,刻上了“宣容将军之墓”几个字,便吐着血倒下了。
几日后,众人才在碑旁发现了齐时负寒透的尸骨。
怎知“老天有眼”,又让齐时负“活”了过来,去赎他那几辈子都赎不完的罪。然而他百年装作破庙中人,守着无尸的棺木,守的不过是个念想罢了。
他怎会不知道真正的宣容早已在兵荒马乱时被踏碎在万里黄沙中?那杯断肠的汤药被浇入尘土,曾经的海誓山盟亦在握不住的岁月中消弭。
因而,当有一日他足以纵血刃时,他毫不犹豫地砍向了世间薄情人。
他欲借此赎罪,替无数的“宣容”申冤。
又是一阵风起,眼前的一切都消失殆尽,只是破庙依旧,残碑犹存。
三人噤声不语,宣容的苦恨似蚀骨的毒药一点点钻进他们的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倘齐时负百年来背的便是这种痛苦,倒也活该。
“真是疯了……”谢尘吾喘着粗气,咳嗽了几声,“凭什么把他受的苦强加在我们身上?!”
其余两人皆默默无言。
严卿序扶着顾於眠倚门柱坐下,见齐时负连人带魂都灰飞烟灭,他又叹了口气。
青石碑边落下个刻着“齐”字的玉佩,以及一个玄铁碎片。严卿序于是过去在碑边挖了个不深不浅的坑,将玉佩埋入了土里。
谢尘吾抱着剑,看着满地血腥犯洁疾,他一边揉着眉心,一边道:“宣容那般恨他,该将那玉佩有多远扔多远才是。”
严卿序没有回答,待将土踩实了,他方拾起那碎片递给顾於眠,道:“於眠,你看看这是不是墨家兵符的碎片。”
顾於眠犹豫着点了头:“只是我不明白,墨家兵符碎片怎会有一块在他手中!不该是墨家亡魂持有吗?像墨邹那样……”
“大抵是这家伙的怨念太深,被有心人利用了吧……毕竟有负心人无故被杀也不过是这几月的事。”
顾於眠望着那逐渐亮了一角的苍穹,心绪很乱,谁人能有此力助一亡魂练出以假乱真的肉身,又为何要助他?
奈何那齐时负的怨悔太重,不属于他们的记忆如潮浪涌来又退回。他只稍稍垂眸,又会想起宣容的泪与齐时负的悔。
“原来所谓四欢喜四离恨,不过是一人而已……”
第一个故事结束啦!(小小撒花)
感谢追更的小可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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