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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生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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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傻愣了几秒,郁悒地瞅着方胜寒,五官憔悴得稀稀落落,似乎下一秒就要决堤,开口第一句话却是,“你怎么在这里?”
方胜寒说:“你看你烧得脸都红了,还管我在哪里呢?”说罢伸手想摸一摸路遥的额头。
路遥侧过头要避开,可是有气无力得奄奄一息,只能任由对方上下其手,嘴上依然不饶人,“你不是要和6班那人去买什么该死的文件夹吗?过来干什么……发信息又不回,整个星期都躲着我……为什么今天不躲了?看我快死了,来送殡的吧?”
“你发着高烧倒还挺多话。”
路遥哀怨地盯着方胜寒,“反正我病不病跟你又没关系……你不来我也死不了。”
方胜寒把屁股挪到床边,俯下身,一边叹气一边凑上去想吻住这把刻薄的嘴巴。
路遥吓得拉上被子,把大半个脑袋盖在棉被下面,只露出眼睛,斥责道:“会传染给你的!”
“传染了你就能病好了啊。”
“谁说的?亏你考第一,这么没科学根据的话……”
“难得我主动一次,你就这么错过了?”
路遥拉着被子的手抖了抖,“那留着等我病好之后补偿我……”
“不生气了?”
路遥沉默了一阵,声音细微地,“6班那个混蛋呢?”
“我今天没约他啊。”
“骗人……”
方胜寒把手机翻出来,点开聊天记录放到路遥面前,“饭堂碰着你的那天就已经跟他说周六没时间了。”
路遥看着屏幕上写着周六要上补习班的留言,有种自己白白生病的无力感,“那你当时答应他……”
“傻瓜,那肯定是为了气你的啊。”
“……”路遥转过身,用背对着方胜寒,“好了,现在气得我生病了。”他把被子拉上来,把整个人都盖住,黑暗之中嘴角笑了出来。
自己实在有点问题,也许是发烧烧坏了脑子。到了这个地步,仅凭一条信息,心里就雨过天晴。他可能爱方胜寒爱惨了,已经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
方胜寒凑到他耳边,“真的不理我了?”
“你回去吧。”路遥的声音闷闷的,“你在不在也没所谓。”
方胜寒却在他身后笑了,手伸到被窝里面鼓弄了两下,抽了个东西出来,“不需要我的话为什么抱着我的手帕睡觉?”
路遥吃惊得一转身,一手把手帕抢了回来,“这是我的。”
不知是害羞而脸红,还是高烧不退,路遥脸上火热得烫手。
方胜寒给他把棉被压实了,“我今天哪里也不去,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等下做好了粥,我给你端上来。”
路遥实在无力挣扎,虚软地从被子底下伸出手,拉住了方胜寒,“真的不走?”
“嗯。”
也许生病的人特别脆弱,又或许这个星期的所谓冷静期太过折磨人。生病起来的路遥看上去比平日更脆弱几分,潮红得细汗密布的脸上楚楚可怜。
“你喜欢我的吧?”即使已经疲倦得闭上眼睛,路遥忍不住喃喃自语。
“是啊。”
“只喜欢我,不会喜欢其他人?”
“嗯。”
“你得记住自己说的话。”
“好。”
路遥舍不得睡着,迷迷糊糊地怔忪着眼睛。生病的人是有特权的,这时候为了安抚自己,方胜寒肯定什么都答应。
“等我病好之后,再去约会吧。”
“好。”
这下终于可以安心地睡觉了,路遥勉强睁开眼睛,再次确认坐在床边的是方胜寒,拿起手帕枕在头下,被子下被挡住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地笑了起来。
房门外,幺姑差点没拿稳手上的冰袋。她呆呆地站了许久,直到听不见房间内再有动静了,才努力地试图运起发软的双腿。
她不是有心偷听的,想把冰袋递进去的一刻,听见里面细细碎碎地说着话。想到寒假期间儿子拿着手机神不守舍的模样,便不小心地贴着耳朵听了听。
只怪旧式平房的隔音效果太差。其实里面两个少年说话的声音不大,加上路遥发着高烧,本来就说不出话来。要不是她把耳朵贴到木门上,还真不会察觉出这个可怕的真相。
那块手帕,她一直以为是哪个女同学送给路遥的定情信物,还曾好笑地心想现在的孩子也来这么老套一套。
万万没想到,那竟是方胜寒的东西……
幺姑擂鼓般狂跳的心脏鼓动得耳膜发痛。伸手揉了两下大腿才勉强能挪动一点,等心情平复下来,已经站得双腿发麻。
她深呼吸了几下,谨慎地敲了敲房门。
方胜寒打开门,惭愧地,“是我不好,顾着话说都忘了拿冰袋了。”他接过冰袋,却发现幺姑一言不发地直视着自己,“有什么事吗?”
幺姑狼狈地收拾起表情,视线在方胜寒和路遥之间来回穿梭,张了张嘴巴,才发现喉头干涩地说不出话来。
方胜寒愣了愣,忽然明白了似地,“阿姨不用担心,路遥应该只是感冒了而已。”他往房内走了两步,让出了位置,“休息够了,吃过退烧药,应该很快就没事了。”
“哦……嗯……”幺姑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声音。
路遥的睡房和平日无异,仅仅多了一个方胜寒,此刻就让她浑身尴尬得难受起来。真相明白得太突然,幺姑还没想好如何处理眼前两孩子的关系。同性恋在她的生活中太过稀奇,即使在电视剧里看到,也会鄙夷地着恼编剧胡来教坏小孩。
给她猜一千次一万次,也不会想到自己儿子竟然喜欢上了同性同学。
方胜寒似乎看出了她的疑心,笑着解释道:“我是1班班长,同学生病了很应该过来探望一下。”
幺姑不由地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方胜寒苦笑着看向路遥的眼神之中,带着丝丝柔情,无奈地摇头,“等他醒了我再回去,可以吗?”
他五官俊秀细致,眉眼间略显秀气,打扮得体大方。在老房子里定定一站,也显得风姿卓卓。许是多年来小公子般养着,举手投足全是儒雅雍容。
不得不承认,方胜寒确实是个出众的少年,可是正因为太过优秀,路遥和他又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少年人阅历尚浅,她作为家长、成年人,难道还不懂么?拒绝方胜寒留下的话语几乎要冲出喉咙,只一想到态度突变会让二人起疑,心思百转之下,最终是忍了回去。心里再如何煎熬折磨,也不是此刻该爆发出来的情绪。
酝酿了好一阵,幺姑才淡淡地回了一句,“那就麻烦你照顾他了。”看着方胜寒轻轻地把冰袋放到儿子额头上,又给他压了压被角。
幺姑紧握的拳头松了紧,紧了松,终究暗暗吸一口凉气,假装着没事退出了房间。
房门关上的一刻,关怀备至的表情从脸上全然褪去,一瞬之间全凝结成苦楚和无声的悲鸣。
幺姑急急冲到厨房,痛苦地蹲了下来,把头埋到臂弯之中,无助地嚎泣不止。
路遥吃了一次退烧药就退烧了,到了星期一已经龙精虎猛地站在方胜寒的小区门口笑着跟对方打招呼。
“还欢迎我来接你吗?”
方胜寒瞥他一眼,笑着说:“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次不是冲着我妹妹来的吧?”
“哪敢呢……”
两人相视一笑。
地铁上又是一番痛苦挣扎,只是这次挤归挤,倒是挤出了不少甜蜜出来。
路遥向来胆子大,随着人流把方胜寒逼到角落里,也不管四处都是痛苦挣扎的早8人,偷偷地从下方伸出手,把人往怀里一圈,身体贴着身体,凑过去偷香了一口。
方胜寒吓得快晕过去,声音在喉头间挤出来,“疯了!”
路遥一招得逞,笑起来更是悠然自得,哑着声音委屈,“我都忍了一个星期了。”
方胜寒翻个白眼,倒没真生气,反而问他,“你就这么喜欢我?喜欢到要生病来逼我见面?”
路遥得意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生病又不是我能控制的,这么巧周六病起来也没办法。”
方胜寒说:“下次想见面就直说,别再生病了。”顿了顿又说,“太过执拗不是一件好事。”
路遥嗯了一声,把怀里的人揽得紧了些。
用执拗来评价他的人,方胜寒不是第一个。路遥从小就犟脾气,读幼儿园的时候曾经很喜欢一个小玩偶。
那玩偶其实已经玩得褪色,而且是随时可见的款式,说不定垃圾堆里也能翻出几个相同模样的来。
他从小爱打架,从小班打到中班,升读大班的时候已经出了名堂,被同学的哥哥们盯上了。小孩子打架说来也幼稚,不过是抢了路遥的玩具,要他认输,落落威风。
偏偏路遥不肯,弓着身子撞向身前几个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小学生身上。为的不过是拿回那小玩偶。
他再厉害,也不可能敌得过对方。只好把玩偶藏在怀里,龟缩着小身体,任由别人对他拳打脚踢。
回到家的时候幺姑吓了一跳,问他为什么不跑?路遥从怀里把玩偶拿出来,自己脸上挂着彩,偶玩毫发无损。
“我跑走的话它就被抢了。”
“不过一个破玩具,抢了我买个新的给你。”
路遥马上紧张地把玩偶藏在身后,“不要!我只要它!”
“傻孩子,只要你不受伤,妈妈给你买十个!十个不一样的!”
路遥猛地摇头,重复着同一句话,“我只要它!”
幺姑苦笑,“这孩子从小就执拗。”
明知道只要放开手就不用受伤,偏偏路遥爱认死理,为着这么个随处可见的东西弄得遍体鳞伤也心甘情愿。不为别的,他的东西就是他的,谁也不能抢走,什么也不能代替。
那玩偶现在还藏在睡房里面,幺姑看见了会笑着说一句,“这孩子就爱念旧。”
也许有时候放开过分的执着,人生能舒坦很多。有些不必要的痛苦,根本就是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