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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逃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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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微弱的、不属于他的神识安静地蜷缩着,栖身于一个小小的角落,经他的神泽精血多年滋养,终于散发出一点极温和的光,像是那人唇角的微微笑意,不特别留意,几乎察觉不到。
熟悉的清冷气息,是墨宸的神识。
神界封印至今多少年过去,他竟全然不觉,甚至不知道他的师尊是什么时候将这缕神识放在他身上的。
以墨宸的心思之深沉,智计之无双,重华更加想不到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凭着他跟随师尊多少万年的了解,他去了一趟无渡海归墟。
六界本就是以神界为原型而建,昆仑天柱及归墟既处于神界之内,也处于六界之中,是参照的基点,尤其归墟还是连通神界和六界的纽带。
墨宸的神识自他的躯体中脱离,飘然坠入归墟,像是一粒种子,埋进了号称生灵禁地的无渡海底。
也埋进了他的心里。
即使它是如此的弱小,如此的缥缈,然而无论是从前的神界,还是如今的六界,天下之大,世间之广,时光之远,还有什么比“希望”更能令人坚守本心,绝处逢生?
这点微茫的希望,如同一粒星辰,遥遥悬在重华黑暗的征程上,让他忽然生出了千百倍的勇气。无论前路有多崎岖,多险峻,多阻长,他都将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他将自己的心血洒进了无渡海,追随着那点神识落下的痕迹,与它融合在了一起,并借此得以在数十万年中,时时刻刻在远离归墟的地方,感知它的变化。
数十万年时间,当初那粒微弱的神识之种,终于在无魂无魄的情况下,以世人难以想象的决心和毅力,于归墟海底修出五感六识,化出人身,随他回了苍梧宫,成为他的陌路红尘。
重华三言两语,十分言简意赅地讲了个大概。离陵听了,虽觉离奇,倒也并不太感意外,只是颇为唏嘘。
一面感慨这师徒二人前世今生从神界到六界长达数十万年却仍然没有结果的纠缠,一面感慨墨宸的谋划之深远、心智之坚韧,一面又免不了忧心。
他自小与重华相识,降临六界后素来走得近,也因此知晓许多他人所不知的秘辛,比如天魔及他的恶念,比如灭世之劫,比如现今的六界并不太平。
能令天道化身的墨宸神尊不仅散尽魂魄,更在羽化之前就剥离自己的神识,耗尽心神布下如此后招,绝不单单是为了在六界与重华再续前缘。
除非他认为神界倾覆,死难者不计其数,洪荒神魔尽数被流放到六界,成为一群无根的遗民,都算不上灭世。
那么,真正的大劫又是什么?将会在什么时候降临世间?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说得准。与天道天机有关的人和事,从来就难以推算,不可捉摸。
比如陌尘。
虽说眼下种种条件都不利,但陌掌教显然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即使是在苍梧宫的地盘上,也能折腾出点动静来。
严防死守之下,他竟然失踪了。
彼时正值离陵来给重华疗伤。帝君神力损耗太过,几乎枯竭,伤口恢复得缓慢,还有些因为太深,需要定期处理。
老凤凰忙完了,又给重华服了药,正在苍梧宫吃茶。他吃茶喜欢佐茶点,命偶人侍从去司膳处取。
那偶人侍从去了老半天才回来,同时回来的还有这个了不得的消息。
别苑禁灵力和法阵符咒,设有结界。陌尘如今极度虚弱,清醒的时间都少得很,又没了符阵为依托,到底是如何突破禁制逃离的?
“听说是陌掌教将其中一个偶人侍从的法阵切下来装到了自己身上。”偶人侍从平板的声音干巴巴道。
结界只认法阵,偶人侍从的法阵可以自由出入其间。
离陵此刻的心情大概同祁南在极北荒原看陌掌教用拼凑的法阵封印鲲鹏时的心情如出一辙:“这也行?!”
这小子还真是个人才!
偶人侍从行了个礼,平板道:“帝君令所有偶人侍从寻找陌掌教,阖宫封闭,神君请暂且安心歇息,仆先告退了。”
老凤凰拈起一块瑶草酥,微眯起一双桃花眼,看了半天,却没有放进嘴里。
于情,离陵自然是希望他留在别苑。一则呆在别苑陌掌教至少能老实点,不至于继续作妖;
二则待他将眼下这诸多事物处理完毕,倒出手来,或许可以尝试研究一下怎么解决那人身体上的问题。
但是于理,谁也没有资格去肆意禁锢别人,不管是为着什么原因。
所谓的“为你好”,不一定是别人所求。即使是作死,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旁人可以建议可以劝说,但无权横加干涉。
他正发呆,重华不紧不慢踏进来,问他:“刚才那个偶人侍从去哪了?”
帝君容色沉静,凌厉凤目中一如往常地冷漠,却无端令人觉出了早年杀伐征战的意味——血腥与剑锋的味道。
离陵吃了一惊:“它出去了,不在这里。”
玄色衣摆又簌簌行了出去。老凤凰扶着突突乱跳的额角,半晌哭笑不得。
苍梧宫没有别苑那些禁制,但眼下全太苍山都封禁了,只他一个外人能进出。眼下阖宫封闭,里面的人也出不去。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更大的别苑罢了。
陌尘并没有能逃多久。
倒不是说他本事不济,实实在在是因为他没想到,重华为了抓他,竟将整个苍梧宫内部禁了符咒和法阵,连偶人侍从的符阵一并禁了!
倘若当时有谁强攻太苍山,只需破开外层结界,就算是大功告成,内里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在水月天这样诸神诸魔聚集的地方,这么做,无异于将脖子洗干净了往别人的刀上送。
何况暗处还有个诡异缥缈的果因大师。
谁能想到,六界称颂的端方自持、冷漠克制的重华帝君,私底下竟是个不顾一切的疯子!
陌尘从别苑里逃离后,随手抓了另一个身高体态都与他相似的偶人侍从,将它的法阵切了,替代了自己身上原来的。谁知道装完后他才发现这个偶人侍从居然接到了送茶点的指令。
好在装上偶人侍从的法阵后,外形和声音都会随之发生变化,不仔细看不容易发现。为了避免立刻露馅,陌掌教只能硬着头皮,煞有介事地端着茶点去离陵眼前晃荡了一圈。
他哪里会想到重华竟如此疯狂!禁了一切符阵后他无所遁形,被抓住几乎是毫无悬念的事。
本就虚弱的躯体折腾这么一通,已是不堪负荷,又眼睁睁看着步步逼近的玄衣银发的身影,掌教气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他是造了什么孽,要招惹上这样一个疯子!
重华将他粗暴地扛回别苑,用力摔在床上,飞身扑了过去,冷冰冰道:“你想出去,动用引魂灯?”
陌尘在路上就被生生颠醒了,当下被摔得七荤八素,差点吐出来。没等他回过神,一个近乎杀气腾腾的高大身影就昆仑压顶般压了下来。
红尘别苑中那些记忆瞬间涌上心头,汹涌而来的痛苦、恐惧和被当成他人替代的屈辱几乎要将他湮没。
虽然自从回了苍梧宫,重华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冷漠自持的天地共主,但领教过他的疯狂他的心魔的陌尘,如何还能像从前那般淡然以对!
他本能地想躲开,谁想重华反应更快。纵然他在极北荒原这样的生死场上磨砺了许多年,但若论实战经验和体能,他却万万不是帝君的对手。
陌尘大怒,厉声道:“你给我让开!”
重华冰冷道:“你就这么想去送死?”
虽然他语气一直都是冷漠的,但现在,明显让人察觉出了怒意。
陌尘怒道:“那是我的事,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他简直出离愤怒了。逃离失败后,他心情十分之差,什么也不顾了。
素来淡漠的帝君竟然冷笑了:“我没资格?谁有资格?你的师尊吗?可惜他已经死了。”
掌教全身被他死死压住,动弹不得,激愤之下,一时口不择言,回敬道:“你的师尊不死得更早?”
重华静了一瞬,凤眸中狂暴骤涌。陌尘惊觉不妙,更加用力挣扎起来。
然而没等他蓄力,重华已经一口咬上了他的唇。
陌尘脑子里“轰”的一声,又瞬间被疼痛拉回了神智,当即二话不说反咬回去。
一个是凌驾六界之上的帝君,一个是仙界最耀目的传奇,就着这样的姿势对咬,嘴唇都裂了,口腔里充斥着神血的味道,牙齿和牙齿磕在一起,互相瞪着,像是两只殊死搏斗的凶兽,谁也不肯退步。
别苑禁了灵力,什么样的神也好,仙也好,在这里都是个凡人,只能用凡人的方式解决。
或许是心绪太过震荡,又或许是今日连番折腾消耗了太多精力,陌尘眼前开始发黑,头脑阵阵晕眩。
他死死咬着牙关又坚持了片刻,终是难以为继。
感觉到他的反抗似乎缓了点,重华终于放了他,却又不算放了他——从咬改成了口勿。
像是回到了从前,他将那两片花瓣般的薄唇衔在唇齿间,一点一点,从开始膜拜般的轻舔细吮,辗转流连,到后来极具侵|略性的攻城略地,搅|弄风云。
恍惚间,似曾相识。
那时候的神尊也是浑身无力,虚弱不能自已,完全无法反抗。那从来都遥不可及的优美花朵,终于柔软驯顺地伏倒在他眼前,只能任君采撷。
他那时究竟是种什么心情?是应许?还是拒绝?是甘之如饴?还是迫于无奈?是愉悦至极,还是屈辱难当?
那么多年的陪伴,他可曾有半分将自己放在心上?最后那些颠倒痴缠的时光,他可曾有半分心甘情愿?
对了,那时候是什么时候?是数十万年之前的洪荒神界、归墟神殿?还是数十万年之后的海市蜃楼、红尘别苑?
好像都没有什么不同。一世红尘,妄诞如此。
心魔般的执念湮没了重华。一抹猩红血痕在凤眸中弥漫开来,他几乎陷入了彻底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