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遗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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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比他年轻，身体比他健壮，重华的情况要好得多，精神比他强一些，忘记的事情也没那么多、没那么快。
他直觉什么地方不对劲，终于难得强硬地向他的师尊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师尊，我们先回归墟神殿吧。”
墨宸莫名其妙地偏过头，看着他：“归墟神殿？那是什么地方？”
“嗵”、“嗵”、“嗵”……重华的心一下一下，重重跳起来，一时间几乎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担心。
他忘记了这么多，是不是等他浑浑噩噩、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时候，就能接受新的身份了？
他忘记了这么多，是不是终有一天，会将“重华”这个人也一起忘了？
此时他们在某个凡人部落附近的一座山脚下逗留了有一段时间了。重华化出一间屋子，屋子里整洁宽敞，床上铺着洁白的云朵，柔软而舒适。
墨宸倚靠在床头，面色苍白，脸颊瘦削，本就略深的眼窝下一抹淡淡的乌青，显得双目更深陷了，说不出的委顿。
而此时距他们离开凤族并不算太久。
他已经忘了归墟神殿，忘了帝江为祸，忘了纯阳之国，忘了太一神宫，忘了混沌化身，忘了新世模型，甚至忘了他出来是要做什么的。
除了还记得这个徒弟，过往多少岁月仿佛已经与他全然无关。
重华陪伴他多少万年，几曾看过他如此疲惫不堪的样子，又是忧虑又是焦急，偏偏又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连一直以来的心魔都消停了许多。
他给小屋落了禁制，去凡人部落采买了些食物，又想办法寻了些灵药灵草，回来准备给墨宸弄点吃的。
从前在归墟神殿的时候，墨宸有时候从外面回来会带着一身伤痕，于是重华便会给他煎药、煲汤，尽心尽力照顾他。
有一次重华问他：“师尊，以前没有我的时候，你受了伤，谁来照顾你啊？”
墨宸微笑着看着他，温声道：“过段时间自己就好了。”
那时他只觉得心疼。他的师尊承了太多太重的责任，却孤寂半生，以后一定要对那人好点，再好点。
重华起了炉子熬粥。离开归墟神殿，这些事情他就不太常做，但却轻车熟路。
他专注地看着火，掐着时间将材料一样一样放下去。
等到都下完了，只待火候到了便可起锅，终于闲下来的时候，他一回头，就看见墨宸站在他身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于是他若无其事地笑道：“师尊，你怎么起来了？”
神尊苍白瘦削的面容上神色浅淡，极黑极透的瞳仁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半晌，问：“你叫我什么？”
重华一惊之下，脱口道：“师尊啊！你……”
他遽然闭上嘴。墨宸安静了许久，然后微微一笑，道：“喔，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粥终于熬好了，盛在雪白的瓷碗里，里面加了些灵草灵药，还有些不少温补的食材，泛着清香。白衣的神尊立在窗前，微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重华端着碗在门口站了会儿，也不出声打扰他，只静静看着他清隽的侧颜，和那一截白玉般的脖颈。
这个场景无端让他觉得十分熟悉。
就好像某个薄暮，金红的夕阳余晖糅合了一点夜色，那人也是这样立在大团大团火红的摩诃曼殊沙华前，略略垂首沉思。他浑身沁寒地走出来，内里却像在焚烧，正好看见这样一幕。
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发生的事？他又是从哪里走出来的？他那奇怪的状态又是怎么回事？
重华完全想不起来，头颅一阵剧痛。
他勉强稳住心神，轻声道：“师尊，粥熬好了，来吃点吧。”
墨宸闻声过来，见只有一碗，便问：“你怎么不吃？”
重华心里一热，笑道：“师尊忘了？神族无需饮食，只是师尊近日容易疲累，所以我给你熬点药粥补补。趁热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喔。”墨宸停了片刻，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从善如流地坐下了。
他吃得慢，一柄玉勺捏在他的手上，手指比玉勺更莹润细腻，简直是赏心悦目的美景。
重华呆呆地看着，目光滚烫如火，喉结剧烈地上下一滑，最近原本已经消停不少的心魔又有点蠢蠢谷欠动的感觉。
但一抬眼看见他消瘦苍白的面容，又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了脚。
墨宸喝完粥便有点昏昏欲睡。这些日子，他萎靡得有点厉害，睡觉的时候越来越多，即使醒着，也总是恹恹的提不起太多精神。
玄衣的神君坐在旁边看着他渐渐入睡，想起他眼下的状况，无意识地捻着手指，心里说不上来的烦躁。
这种总觉得到处都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因而无从下手的感觉，实在是很容易将人逼到崩溃。
他直觉墨宸之所以会这样，跟他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有必然联系。
如果再不能想出办法，他怕墨宸撑不住了。
不知不觉的，重华伸出手，抚上了他瘦到有点陷下去的面容，轻轻摩挲着，脑子里一瞬间又觉得有些熟悉。
好像曾经的某个时刻，墨宸靠着岩石，微微仰着头。他也是这样，仿佛穿越了数不尽的岁月般抚过这张脸，然后拥住了熟睡的人。
墨宸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静静地看着他，然后问：“你在做什么？”
“我……”被当场抓包，重华十分忐忑，一时说不出话来，连手都忘了收。
深陷的眼窝里，那泓秋水如今似乎带上了冷意，略长的眼尾像是剑锋般锐利。
墨宸看了他片刻，然后淡淡道：“我总觉得我在找一个人，即使我魂魄都碎了，只剩一缕神识，也要回去找到他，但那个人不是你。”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意识深处，他总是有这种感觉，但那个人显然应该不是眼前这个自称是他徒弟的人。
不然他为什么会没印象？这样一个人，理当刻在他的神识中，生生死死都不能忘记的。
他说完，头脑一阵晕眩，眼前黑暗迅速袭来，也说不好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重华静了一瞬，眼中有什么晦暗的情绪在飞快地聚集，瞳仁四周渐渐显出一线血痕。
但他盯了许久，终是什么也没说，一点点收回手，转身出了房间。
于神族而言，并没有太多关于时间的概念，一觉醒来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但因着记挂墨宸，重华只浅浅眠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重华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
那一瞬间他直觉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好像他住的这个地方，绝对不该有人来、更不该有敲门声的。
但他一时想不起来问题出在哪里，本能地过去开了门。
一个灰色袈裟的年轻僧人站在门外，单手立掌，向他微微一躬身，道：“墨宸仙师可在？”
那僧人眉眼极是俊秀，宝相庄严。重华头晕目眩，看着这个僧人，无端觉得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下意识问：“敢问大师尊号？找我师尊做什么？”
年轻僧人道：“贫僧果因，昨日仙师曾邀请小僧过府一叙。”
“……”重华彻底懵了。
他的师尊什么时候成仙师了？但如果不是仙师，他师尊又该是什么？还有，他怎么不知道他师尊什么时候邀请这个僧人了？
果因，这名字甚至略略耳熟，但他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他无意中一抬眸，见门楣上一块牌匾，悬得端端正正，上面题着遒劲古拙的“红尘别苑”四个大字。
什么玩意儿？！
他正在呆滞中，突听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为师就是这般教你待客之道的吗？”
墨宸神色淡漠地看他一眼，内中的荒凉寒冷之意令人心惊，转头对着灰袍僧人抱歉地微微一笑，将僧人引进了门。
玄衣的神君呆呆站在门口，凌乱了。
不，不对，他的师尊不应该用这种语气和态度对他！
虽然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就是这么认为。近乎本能的直觉中，他的师尊对他应该素来是温和的，宽容的，甚至无有不允。
又岂会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责难于他！
隔着一段距离，重华眼睁睁看着他的师尊同那个自称果因的灰袍僧人在湖心亭里烹茶闲谈，虽然一贯的疏淡守礼，但明显能看出心情不错。
他一边尽力压着心里的烦乱，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到底有哪不对劲。
对了，房子。他们此前住的，好像不是这样一所带湖的大宅院，而是一间化出来的屋子。
重华看着自己的手，心念一动，一张矮几随手而出——那就不是他记错了。
他化出来的屋子原本藏在虚空中，根本不会有人看到，又怎么会突然变成了如今这个莫名其妙的“红尘别苑”？
但看师尊好像同这个僧人很熟悉的样子，哦，僧人曾说，他是受师尊“昨日”邀约而来的。那昨日又发生了什么？
“我总觉得我在找一个人，即使我魂魄都碎了，只剩一缕神识，也要回去找到那个人，但那个人不是你。”
脑子里突兀地蹦出这句话，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的师尊同这个灰衣僧人相谈甚欢，那这个僧人，是不是就是他要找的人？
重华心里烦躁更甚，有什么压制了许久的东西好像要冲出来似的。
这些念头简直像焚天烈焰一般灼烧着他。好不容易熬到僧人告辞了，他去湖心亭收拾茶盏，尽量克制着心绪，笑问道：“师尊，这位大师……”
也许是刚才谈得不错，也许是他的态度好，墨宸并未再责难他，微笑道：“这位是横云寺的方丈果因大师，特地来同为师辩法论经。”
茶盏轻轻碰了一下，重华顿了顿，若无其事道：“这位果因大师，倒是有点眼熟。”
墨宸道：“大师有时行走凡世，普度众生，说不定什么时候见过也未可知。”
玄衣的神君像是不经意地问道：“那也有可能。不知道师尊是什么时候同大师认识的？”
“忘了。”墨宸轻描淡写，起身离开了。
重华盯着他渐行渐远的一袭白衣，凤眸中变幻莫测。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遗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