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要拽我入红尘》猫大饼

107、劫数缘起

　　不仅是他，在场的另外两人都听见了。

　　“既然都来了，就一起进来吧。”

　　这声音不仅他熟，墨宸也熟；倘若眼前这人不是被祖神意志控制了，而确然是重华本人，想必他也熟。

　　天魔与老凤凰面面相觑，片刻，难得地带了点不可思议，问：“他怎么会在塔里？”

　　离陵一脸无辜：“别看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事实上，在从前那个神界，流火境里压根就没有什么碎玉湖，更没有什么锁魂塔。

　　从他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么个又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又莫名其妙地被告知自己乃是当今的凤族族长也不过区区数万年。此前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前任族长是谁，如何交接的，他更是毫无印象。

　　他甚至连这“锁魂塔”到底是做什么用的都没搞明白。

　　但既然眼下这数万年来一贯死寂的禁地里有动静，也算是“显现异象召唤”了。老凤凰只思考了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一瞬间，合上折扇在手心里一敲，带着两个外人，坦然道：“走，看看他去。”

　　这锁魂塔，倒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锁魂”。

　　封闭得严严实实的塔内光线昏暗，仅一线微光从顶上洒下，映着地面上一个不大的法阵。阵中凌空浮着一个几近透明的虚影，双目紧阖，无知无觉，像是熟睡般。

　　法阵旁边守着一个紫衣的身影，面容秀美，神色温柔，眉梢眼角都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妖娆。

　　竟是六界行将倾覆时当着陌尘和重华的面，耗尽神魂之力替琴心续命，羽化在禹世林氏宗祠的上一个神界的末代魔君。

　　墨宸微微一怔：“祁南君？”再转头看看那法阵，分明是个固魂阵，“林长老？”

　　法阵中的虚影，正是他身为陌尘上仙时在蜀山的同门师兄，林戴昱的魂魄。

　　或者说，琴心，以林戴昱的面目存在的琴心。

　　如今这个神界，连锟铻剑柄上的琴心石都不存在，驱动琴心石的魂魄琴心竟然会出现在此地，实在不能不令人惊奇。

　　但反过来，连祁南和离陵这样曾经羽化归于天地的神魔都能在这里复生，再发生多么诡异离谱的事，好像也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重华仍是面无表情的冷漠模样，祁南竟好像也不感到奇怪，只看了他一眼，就像是明悟了什么似的。

　　老凤凰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堪堪出口，就见秀丽妖娆的前·末代魔君行了个礼，带着几分少见的恭谨：“祁南见过祖神化身。”

　　离陵当即卡成了一块石头。

　　对于如何来到这个地方并在塔里一呆就是数万年，祁南自己也说不上来，更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一觉醒来就已经身处塔中，连同琴心一起。

　　琴心只有一缕残魂，沉睡在固魂阵中，无法离开。他便也在旁边守着，直到今日神识感知到外面的动静。

　　见什么也问不出来，墨宸于是不露声色地看了离陵一眼，带着他那位祖神意志附身的徒弟离开了。

　　离陵心领神会，借口要同祁南探讨一下羽化的过程和感受，留在了锁魂塔里。

　　在原来的神界时，祁南确然是太一轮最后一次现世时唯一被选中，从而进入太一法境的有缘人，很难说他是不是知道些别的隐秘。

　　何况他与祖神血脉化育的琴心相处多少万年，谁也不知道琴心曾经都告诉过他什么。

　　五荒神界之大，数以亿万计的生灵，若论对祖神、对他的万世棋局和那些秘辛的了解，只怕再没有谁能比得过祁南。

　　重华方自醒来就意图闯进锁魂塔，必然不是只想进去看看，多半是冲着祁南和琴心去的，打算灭口。

　　堪堪出了锁魂塔，重华忽然停下脚步，冷漠道：“就算你们知道一切，也摆脱不了这盘棋局。”

　　他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墨宸却听懂了。

　　他们方才那点小动作，如何能瞒得过祖神化身。

　　天魔安静了片刻，微微勾起唇角：“敌人的敌人也可以是盟友，或许我们可以谈谈，就从你为什么要杀我说起。”

　　他这句话说得更加突兀，更加莫名其妙，重华却也像是听懂了，漠然道：“无可商谈。我只是执行计划而已。”

　　跟他从前做陌尘上仙时将指令以法阵的形式刻入神识差不多，难以更改。墨宸算是体会到了当初重华知道真相时的心情，一时竟无言以对。

　　须臾，他喃喃道：“总不成我们两拨人先打起来，打个两败俱伤，岂不便宜了真正的对手？”

　　重华嗓音冷漠平缓，不起丝毫波澜：“你也可以袖手旁观。”

　　墨宸和缓反问：“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看着你带他一起去死？”

　　重华，或者说，祖神化身，漠然看着眼前的人，淡淡道：“没有果因，你就算插手也无济于事。何况就算你们两个联手，成功破除劫难，此后你们未必还有机会存在于天地之间。你觉得他又能看着你去死？”

　　他的话不无道理。天道两个化身，单凭他自己很难成事。眼下果因身为神尊，抛开天下苍生的责任不说，即便只是为了九色鹿，也不可能不顾一切同他联手。

　　他们要做的事，并非其他，而是反抗天道。

　　灭世的关键，不在于谁是天魔，也不在于天魔恶念什么时候产生。

　　事实上，从墨宸与果因代表天道化身，自无渡海归墟化形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天地倾覆的结局。

　　每一个世间自创立之时起，就自有其运行法则。正如曾经墨宸准备创造六界之时对重华所言：“会有纷争，也会有和平；会有搅乱风云之辈，也会有一统天下之人；会有灭世之暴君，也会有救世之雄主。”

　　道法自然，根本无需什么凌驾于其上的力量以主宰的身份妄加干涉。

　　天地开辟之初，自然化育出同时兼具创世和灭世之力的远古神魔，是因这个世间需要。

　　祖神归于天地后，尚且有自然化育的五位神帝统御五方神界；后来天地间一场劫难，五位神帝相继应劫羽化，洪荒神界没有了一统天下、五荒臣服的强大势力，兼且各部族混居，一时间动荡不安，混乱无比。

　　天道为维护平衡，擅自将两个化身投入世间，短时间确实如其所愿。虽然说不上安居乐业盛世太平，但比之从前动辄征伐不休、致使大片时空毁灭的状况，确实好了许多。

　　然而这本身就是破坏了世间自有的法则。长此以往，外力蛮横插手的弊端不可避免地开始凸显出来。

　　作为生灵存在于世间，哪怕是天道的化身，无论是善念化身的天神还是恶念化身的天魔，漫长而枯寂的岁月中，又岂能恒久保持从容淡泊的心性，而完全不受世间的纷扰？

　　一旦为尘世所侵染，自身产生了丝毫恶念，以天道化身的绝对地位，聚集、吸收世间亿万生灵的浊息几乎成了必然的结果。

　　所以祖神同墨宸都认为，根源在于，天地间从来就不该有什么天道化身，自然也就不该有什么天神天魔。

　　这才是灭世真正的关键。

　　甚至早在祖神尚未自混沌中醒来之前，天地法则就已经感知到这场关乎整个世间的劫难，陆续化生出了能改写历史的太一轮、重生天地的琴心石及穿梭时空的天机镜这样的神物。

　　祖神应承天地法则之意，顺势而为，羽化之前，亲手割裂了自己的神性与魔性，剖分了全部神力，布下了万世之局，以待时机，破除劫难。

　　在祖神原本的计划中，天道化身的墨宸无非是以血肉为祭、开启几件神器的工具而已。重生天地之后，他的使命就算完成，再无存在的必要。

　　为免影响进程，他与祖神传承的重华甚至应当是不死不休的死敌。此前祖神意志操控着重华的躯体意图置墨宸于死地，正是要除掉一个绊脚石。毕竟纵然天魔不站在天道这边，也很可能为了重华去阻止他。

　　然而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个人竟到了可以毫不犹豫为对方放弃自己的地步？

　　祖神的计划，是从哪里开始出了纰漏？是从墨宸感知到祖神气泽变化、重华化育并将其带回归墟神殿？还是从重华心里不知从何而起生出第一缕缱绻情意？

　　莫非冥冥之中，一切果真都自有定数？

　　如果由祖神意志去做这件事，从根源上断了这场大劫，他自己固然必死无疑。此后天下再无天神天魔，谁也说不准墨宸与果因还会不会有机会来到这个世间。

　　但如果由天神与天魔联手，他们固然生死未知，重华却还有一线生机。

　　墨宸嗓音一如既往地清淡和缓：“不赌一把怎么知道结果？”

　　关乎性命的事情，他居然用“赌”来形容，且说得如此理所应当。祖神化身终于转过头，认真打量了他一遍，问他：“你从来都这样吗？”

　　想起他从前在六界做陌尘上仙之时干的那些事，哪次不是在与上天、与命运相赌？只有“作死”二字可堪形容。

　　天魔忍不住微微一笑，带了点懒洋洋的意味，那一瞬间仿佛又变成了从前在蜀山抱着黑白熊晒太阳的蜀山掌教，回答道：“逆天之事做得多了，就成了自然的习惯。不然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重华闭了嘴，也不知道是不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片刻之后，他冷漠道：“那就各凭本事。”

　　还是要内讧的意思。

　　墨宸寂然，一时竟也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