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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决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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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做什么?喀秋莎小姐。”普路纳斯隔着桌子站在喀秋莎面前,负手问道。
喀秋莎恍若未闻,甚至对于鬼魂先生身上陡然倾泻而出的威压也无动于衷。吃下手中最后一口面包,吮了吮指尖,这位亡灵法师方慢悠悠地抬起头。“被你发现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用自己的精神力构建起壁垒,以对抗喀秋莎一切可能的动作。
喀秋莎说:“这次任务,只需要精英。”
“什么意思?”普路纳斯微微眯起了眼睛。
喀秋莎不答,就这么与普路纳斯对视着,那双目丝毫不受阴影术法的掩盖,无比清晰地倒映在普路纳斯的眼里。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
苍白、血红,布满血丝、空洞、死气沉沉,或悲,或悯,平静,又歇斯底里。
“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普路纳斯?”
普路纳斯一愣。
“……我不是普路纳斯。”
“我是你的老师啊。”
鬼魂先生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就是好荒谬。
普路纳斯的老师?
一个亡灵系的老师?
没印象!
“哈。我重申一遍,我是烈火天驱,不是什么普路纳斯,更没有一个做亡灵法师的老师。”
“烈火天驱?”喀秋莎的反应是讶异。
真是到这里来之后,唯一一个能够跟着念得这么标准的人啊。“停止你蛊惑心神的法术,然后离开我们,‘普路纳斯的老师’。”他把双手撑在桌子上,这个动作让两人对视的双眼更加靠近了。
——其实,早在普路纳斯的精神力形成壁垒之时,喀秋莎挑起冒险者们心中暴戾之气的精神魔法就被切断了。没有了负面状态的持续影响,贝蒂的静心术也不再反复失效。
渐渐平静下来的众人,尚在余怒之中各自晦气,也有冷静负责全局的团队领袖互相致歉。直到喀秋莎和普路纳斯之间的木桌无声无息化成齑粉,也还只有那么一两个人发现了这个角落里的战斗尚未结束。
当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的时候,两个人又开始若无其事了。
“我不希望将多余的力气浪费于与你生死相拼,”是的,凭鬼魂先生千年的修为,对上这个女人,他依然必须做好生死相拼的准备,至少,一旦打起来普路纳斯这副肉身是别想要了,“如果事情到此为止的话,我很高兴曾经与‘普路纳斯的老师’同席畅谈。”
喀秋莎微微垂首,摇了摇头。“离开这里吧,将军。”
离开这里吧,将军。
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呼,普路纳斯的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嘎嗒一声,随后便空荡荡抓不住任何东西——就像日久干涩的机关被触碰,而接下来应该出现的利箭毒药陷阱却早已失效。
强行按捺着心中将欲喷薄的空虚,普路纳斯用他惯常的了无生气的冷静说:“理由。”
“其实……”喀秋莎的声音很轻,阴森的气息不知为何一扫而净,她闭着眼睛,偏头回忆着,只是没有人看得清她的表情。
“我叫……鬼秋仙……”
任由喀秋莎……不,鬼秋仙擦肩而过,他恍若不闻不见。
因为他忽然不知道了自己在这他乡,应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遇这故知……
他从来不认识一个人叫做秋仙,可鬼这个姓氏,曾经多么深刻,深刻到千年以后依然能在触碰的第一时间闻到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那种让人无比厌恶,又无比怀念的气息呵……
我叫鬼秋仙……
他无声地默念着他来到这世上听到的第一句汉语,不知不觉间,面上微凉,嘴角微咸……而心里面充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为何让人如此难以忍受?
普路纳斯白净的指尖抚上心头,这个地方……肉体凡胎,七情六欲,是要这么小小的方寸之地,如何装下这般繁重的东西?
——曾经,我也是这么活着的么?
“里霍先生?”唐纳德擦了擦汗,轻轻地碰碰普路纳斯的胳膊。
刚刚那场交锋,甚至都出乎雅利安的预料。
她是第二次目睹普路纳斯出手了,可是打败十三级魔导师,和跟喀秋莎对阵根本不是一个概念啊战神在上!
十三级魔导士能无声无息秒杀七级剑斗士么?十三级魔导士能拖动重铠剑斗士么?十三级魔导士会让她紧张到一头冷汗么?她也是十三级啊!
至少,她就不敢跟喀秋莎这么近距离的对峙啊!不要说刚刚跟普路纳斯对峙时,喀秋莎放出的无匹精神威压,就是平时她将气息完全收敛,让人几乎感觉不到这位亡灵法师的存在的时候——只要那么结结实实地对视一眼,那双比鬼还恐怖的眼睛,就够她雅利安做上好几天噩梦了!
最要命的是,虽然大家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一个亡灵法师叫做喀秋莎,但大家同样从来没有听过任何一个亡灵法师的名字啊,他们是行走在黑暗中的死亡使者,所有的他们都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亡灵法师”!
而能够在世上留下传言的亡灵法师,无一不是已经拥有了强大到不怕光明神殿追杀的实力。
那张无声无息瞬间粉化的桌子,就足够让所有人心有余悸了。
而这位里霍先生,舔了舔嘴角,却并不拭去脸上的那一道泪痕。他笑笑。“现在换我们盯她的稍。”
说着也不管众人如遭电击的表情,转身潇洒地出门而去。
什什什什什什么?!
跟踪喀秋莎?
雅利安一蹦蹦老高:“不可以的里霍先生!”借她三个胆子都不敢去招惹那个可怕的煞神啊!
神秘而稀少的亡灵法师,就是收割生命的死神代言人,强大如雅利安,见多识广如冒险者们,都不敢贸贸然卯上一个未知实力的未知职业者……
到了这个时候,没有融入集体,没有统合号召力的缺点就暴露出来了。第一时间不是跟别人面面相觑而是蹦起来跟上前去的只有一个唐纳德,而雅利安,本来也想这么做的,可她还是一个团长啊。
她蹦到一半停了下来,回头扫视着这一群队友……
自从老爹去了以后,七月冒险团的凝聚力,确实一天不如一天了。她知道自己不如老爹,她也知道自己只是个毛丫头。这些人能够留下,能当她是个团长,对团内的事能随叫随到,靠的全是老爹当年传下来的纪律。
至于信服么,未必的。
像杰罗姆,虽然不怎么说出来,但对普路纳斯加入团队这件事,他一直不抱看好的态度。
平时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人罢,雅利安对他毕恭毕敬也罢,可到了这件事情上,他就要问一句凭什么。
——我们是来坠星做任务的,不是你的雇佣军,你说跟踪就跟踪,你哪位啊?你强没错,可世上强者多得是!我还见一个强者就听话?哪有这个道理?
走得到潇洒,那您老请潇洒地去吧,白白,好走不送。
雅利安看着反对派代表杰罗姆,这家伙混得开,人缘好,在七月的威信,恐怕比她这个团长要高得多。
只要说服他……
她却着实忘了,什么叫有一就有二,一次可以依靠,两次可以依靠,三次四次,就会变成依赖,只知杰罗姆,不知有团长的状况,将会愈演愈烈。
“杰罗姆。”雅利安在他对面坐下。
他歪着头玩弄一片来自刚刚那场混乱的碎木,表情有点不爽有点倔。“为了他,你来劝我?”
“杰罗姆……”
“你了解他多少,以至于将七月就这样放在他手上?”
“我没有……”
“来历不明,实力不明,还莫名其妙惹上一个亡灵法师!雅利安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啊?”他越说越毛,拍桌子站了起来,“是不是长得好看,就当他是好人啊?十年的兄弟还比不上一张小白脸?!”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雅利安!”连贝蒂也觉得雅利安疯了。“你这是为什么……为了那个黑暗的子民?”她脱口而出。人总是容易被影响,一旦倒向了杰罗姆,普路纳斯身上那股奇怪的死气又成了他“黑暗”的证据。至于逻辑什么的,在这方面,人们对女性的要求总是比较宽容不是么。
雅利安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对于管理这个佣兵团,她一直很乏力,今天终于暴露出这致命的缺陷了!
很好,贝蒂!
雅利安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的好姐妹——她们一直形影不离,却不能否认那只是因为团里只有两个女孩子。出了这个团,一个是虔诚温柔圣洁的光明牧师,一个是暴躁好斗又平凡的战士,除非止于战友关系,注定是走不到一起的。
雅利安用力擦去满脸的泪水,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们跟的是劳伦的女儿,不是雅利安。我知道我太年轻,我不够坚强,我不够优秀。这里最大的不超过三十岁吧,是不是,马丁?你们愿意留下来,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我很谢谢你们,真的。”
“雅利安……”
“到今天算是想通了。七月苟延残喘到今天,真的没什么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说到这里雅利安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她怕自己会泣不成声。
“团长你别这么说……”有人低声道。
雅利安摇摇头,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散了吧,今天就在这里散了,我对不住大家,我对不住七月冒险团……”
“雅利安!你疯了吗?!”杰罗姆不能理解,他先入为主地就是觉得雅利安是鬼迷心窍了,“这是劳伦老团长一生的心血!你要把它毁在这,毁在那个黑头发的身上吗?你忘了七月的光荣……”
“我没忘!”雅利安声嘶力竭地打断他,“可是这有什么用?现在七月还是那个七月吗?啊?不是了!不是了!杰罗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们根本就不相信我!我好累!你不懂!我真的好累……我为了七月能够维持……我去找里霍先生……我……我知道那样很奇怪……可是……”她十分地语无伦次,“你们,你们真的相信七月能继续维持往日的光荣吗?不可能了!不可能了!”
“闭嘴!”杰罗姆不知为何变得很激动,“你这个biao子!去找你那个莫名其妙的小白脸吧!”他砸了酒瓶,觉得不解恨,又歇斯底里地将桌上一切东西都一股脑儿扫落地面,乒乒乓乓再添一片狼藉。
“我不管你怎么说,怎么看,”雅利安用手背擦一把眼泪,她已经激动过,此刻从混乱中平静了下来,“我会让父亲的骄傲重新延续下去。不是现在,但不会太久!我会证明一切,我会回来!我是劳伦·赫本的女儿!”
松开紧攥的拳头,再看一眼曾经并肩战斗的伙伴,雅利安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大踏步地往外走去,不再回头。
——再见,我的朋友们……
而酒馆里的杰罗姆,一瞬间仿佛丢了魂儿,任贝蒂怎样摇晃,他只是喃喃地自语不知所云。半晌,他跌坐在椅子上,突然像疯子一样用双拳猛砸桌面。“她说她不管我怎么看,她说她不管我怎么看,哈哈哈哈,她说她不管我怎么看……”
“杰罗姆,你,你还有我啊……”贝蒂嗫喏着嘴唇轻声说,她不是个有勇气的女孩儿,这次终于有了,可那个又哭又笑的帅小伙儿,完全,一点儿都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