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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   眼看大军业已攻至辽城城郊,这跋山涉水、一路随行的投石车、云梯,竟未有过“抛头露面”的发力机会。谁让战火雄起,硝烟弥漫后,梁人如斯不堪一击。这不,当静安侯麾下兵马,终能于辽城一役,与敌国正面交锋时,他们满腔热血,蓄势待发。“半数之兵攻城,半数待命郊外”,主帅这不啻于送死的军令,却无碍于朝军的由衷服从,他们早将百战百胜的静安侯奉若神明。

      自小主子少主呱呱坠地,旋即寸步不离、侍奉左右的侯府亲卫却不如此,他们已然把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当作自家后生晚辈般对待。苦口婆心,好说歹说,这牛脾气的娃儿权当耳旁风,依旧我行我素、任性妄为。劝了不听,可又放不下心、撒手不管,万般无奈下,惟有如影随形,陪着她玩命儿,陪着她疯魔了。将其置于眼皮子底下,总比相隔百里,不明情势,干着急强,危急时刻,大不了豁出去舍命相护。说什么山人自有妙计,敢情就是这缪用的“美人计”?这娃儿脑袋当真给烧糊涂了!古有北齐兰陵王,善武貌美,迫不得已,对敌时,戴狰狞假面。这孩子倒好,仿若还嫌自己未着脂粉的素颜不够惑人,临战前,指了人来,朱唇一点,黛眉轻扫,胭脂斜红。霎时,全军上下,无不目瞪口呆,就差迎风流哈喇子了。卖弄美色?她也不怕威严扫地,无以治下!自己人都一脸饿狗盯着肉的神情了,他国敌军能好不到哪去?

      果不其然,当不怕死的顾霸王,鲜衣怒马,杀至护城河前时,青砖城墙上,一众严阵以待的梁国守军,登时,傻了眼儿。无人不晓,国之独秀萧家白漪澜,正是被这朝国静安侯强取豪夺、霸占了去。在未得真颜的梁人心中,顾凤生定是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丑婆娘。若非城墙之下,这美艳无双的红衣女子,确有刺目的满头银丝,他们怎么着也无法相信,眼前美人,才是如假包换的朝国静安侯。先人一步回神的梁军主帅,眼观左右,少不得勃然大怒,守城的一个二个,全跟没见过女人的愣头青似的,丢死个人!“放箭!”禁不住的朗声下令,仿佛方才惊鸿一瞥,心鼓如雷的汉子不是自己。

      一如往常,疾速赛风的箭矢,未能伤到其人一丝半点,她仿似置身侯府湖心亭般,修长的手指绕着圈儿,不住把玩着银白的鬓发,好一派百无聊赖的悠闲姿态。这顾凤生未免太过目中无人!许是怒极,对敌交锋,从不多言的他,竟口吐鄙语,打起了嘴仗,“莫不是自知实力不济,这才对镜梳妆,妄图卖色求生呐!哈哈~”笑声戛然而止。梁军副帅忽觉一物覆面,伸手拂之,粘腻微热,定睛一瞧,登时骇然,竟是,满手,满手的淋漓鲜血!身旁直立之人,早已身首分离,这股腥红,正是从其断颈处喷薄而出!

      主帅身亡,却不知凶器为何,尸身左右,无箭头,无飞刀,无暗器。旁人不知个中微妙,但曾为枕边人的白漪澜,岂有不明之理。石弹个个重逾百斤,却被投石车轻而易举的抛掷射来,所到之处,所触之人,无不千疮百孔。惨烈呼嚎,不绝于耳,箭雨石雨,漫天纷乱,如斯惨烈,却不及白漪澜却不及她心中万分之一。苍白的五指逐渐绞紧,仿佛掌心正握的,不是削铁如泥的利刃,不多时,手掌之下的青砖石,已然血渍斑斑。白漪澜她不会临阵退缩了吧!但看,轻纱蒙面的素衣妇人一动不动的呆滞模样,梁军副帅禁不住的如是猜测到。这畜生苟活一日都嫌多,怎可任白漪澜一时的妇人之仁,生生贻误天赐良机。小女子难有丈夫之决,就让本座助你决断一回!“顾凤生,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瞧瞧,本将军手中挟持的妇人是谁!”梁军副帅卯足了劲,语气狂傲,此话于一片哀叫声中横空而出,引得在场诸人无不注目。犹豫难断间,疏忽大意的白漪澜被人夺了面上轻纱。

      只一眼,侯府亲卫登时变了脸上颜色,但见此景,梁军副帅愈发的小人得志、气焰熏天,“这人,静安侯究竟识不识得,若是陌路,本将军可要拿她的鲜血祭刀了!”半晌的沉寂,等得人,心生不耐。眼不带眨,一瞬不漏,朝军无不希冀顾凤生面露难色、咬牙切齿。可,白日当空,她螓首微低,大半边白皙通透的娇颜,藏匿于阴影之中,让居高临下的他们委实瞧不清楚。如此一来,少了折磨的快意,还不如直奔主题,“顾凤生,咱们做个买卖如何?以你狗命,换你娃儿的平安!”

      耳听此语,一众亲卫似有顿悟,若是助白漪澜脱身的实乃梁国太后,也无怪谨遵蓝主子懿旨的他们,明查暗访,遍寻不着了。这白姓女娃儿未免太过恃情无恐、厚此薄彼!当年,梁人以天朝自居,兴兵进犯朝国时,又何曾将朝国百姓平视为人;梁人不义在先,怨不得朝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就算驸马当真战死沙场又如何,两军交锋,生死有命。更何况,他,或许尚在人间。俗语有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虽不知萧守正确切下落,可他们这撮儿“赏菊人”至少手握确凿凭据足以断言,那具裸身残尸不是本尊,胎记又不是药石轻易可抹的刺青,尸身那光溜溜的右半臀肉铁证如山。

      只是,萧守正的去向不明,究竟与少主有无干系,他们不得而知。或可,毫无瓜葛,不过是应势而动、借力打力。兴许机缘巧合下,夜探荆州敌营的她,恰好目睹萧守正遭人劫掳,当下,灵机一动,心生如此妙绝后招。亦可,故弄玄虚,让不明就里的人信以为真,以便为她无所顾忌的凌辱夙敌铺平阳关大道,毕竟,生不如死确比见血封喉,来得折磨人。

      自白漪澜逃出生天后,少主再未提及其人其事,仿似这女娃儿从未存在过。如是这般,他们理应对那宵小的威胁之言无动于衷的啊,毕竟,连讣告都是由静安侯本人,对着礼官,口述成文。此等劣行,足以证实少主挥断情丝的决心了呀。为何,为何他们还会忐忑不安?是梁军副帅成竹在胸的得瑟样,让他们杞人忧天了么?是时近半载、百无聊赖的军旅生活,并未让孤家寡人的少主,故态复萌、指人伺寝么?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早有舍命护主的自觉,何不让小人得志的梁国失了把柄。于少主,至多痛失旧爱,但旧的不去新的怎来!大不了以死谢罪。

      于顾凤生人后,一字排开的侯府亲卫,不约而同的手掌虚掩、袖藏飞刀,四双如炬的鹰眸,紧盯青砖城墙上的素衣妇人,只需时机得当,旋即手起刀落。“世人皆知做买卖讲求货真价实,你我之间,前有护城河,后有青砖墙,相距如此之远,万一你拿个西贝货诓骗本侯,这生意岂不是亏大发了。”言语不失商贾的狡黠气儿,除此之外,其他全无,无悲痛,无愤怒,无委屈……仿佛用于讨价还价的,不是她的性命一般。

      “少主!万万使不得!你怎忍心让太后白发人送黑发人呐。”本是家仆的四个“长辈”,却与静安侯亲如叔伯。顾凤生耳听其推心置腹,眼看其匍匐跪拜,良久无言。忽而,调转马头,背向梁军,挤眉弄眼,粲然一笑,嘴唇开合却无声,四人仰首定睛细辨,方知,却是二字——信我!四人生平第一次不顾尊卑的直视少主眼眸,却只想透过这双剪水秋瞳辨别其言真假,神色依旧,眼底无波。“众将士听令,偃旗息鼓,退守一里之外。”一里,不过数百米,就凭少主百战百胜的不败履历,姑且,再信她一回吧。将信将疑的侯府亲卫,一步三回首,终是策马向后行去,却不知,此去竟是生离死别。

      “本侯即已拿出十足的诚意,阁下自当礼尚往来吧,千万别拿什么贴身物什糊弄本侯。”话中深意,无需多论,这顾凤生显是要求与白漪澜当面对质。矗立墙头的梁军将帅,面面相觑,眼神闪躲。主帅身首分离的惨景,仍自清晰,谁吃饱了撑的,才会主动请缨,甘愿“押解”白漪澜与那顾阎王碰头。眼观麾下之兵,一个二个畏畏缩缩的窝囊样,梁军副帅亦无可奈何。常言道,临危不惧,身先士卒,他这一军之首都办不到的事儿,怎可苛责臣下。

      众人闪神间,那身怀六甲,本该行动不便的素衣妇人,却足尖一点,跃过墨色墙头,借着护城河面上,摇曳的青萍,翩然而至。一里开外的侯府亲卫,面上云淡风轻,心底却禁不住的讶然,少主武技自成一家,闭穴指法更是独树一帜,这解穴之人究竟是谁,端的是好本事!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么?按理说,除非同宗同源,且武学修为不相上下,方才有成功解穴的可能呐。

      决意单独对峙时,白漪澜没少心神不宁,在那轻如燕的飘逸身姿背后,是一个女人即将弑“夫”前的纠结与挣扎。直至此刻,嫁做人妇、身怀人子的她,心儿怦怦直跳,脸儿忽冷忽热。一面,隐隐期盼着,顾凤生言辞狡辩、百般推卸,最好,装得天衣无缝,演得神形兼备,借口编排得天花乱坠,好让她信以为真,满心的仇恨渐渐消弭,就此放下屠刀。一面,无比笃信,我行我素的顾凤生,定会敢作敢当,回以一副满不在乎的恬淡神色,让她心中杀意愈盛,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不料,这人的开场白,却是如此温腻的嗔怪,只见平日里那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儿,失了灵动,直勾勾的紧盯不放,锁住自己已近临盆的小腹。“你个讨债的调皮鬼,就知道折磨你娘亲,足足呆了整整一年,不肯出来见人。唉,你晓不晓得,你正欺负的可是我静安侯顾凤生的媳妇呐,当心惹恼了我,我揍你屁股哦!呵呵,怕了吧,来,鹦鹉学舌,咱甜言蜜语哄姑娘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到祝词处,顾凤生倏然抬眸,直视佳人。此举却让白漪澜鼻头微酸,她竟要在自己十九岁生日当天手刃“夫君”,日后年年,白漪澜之生辰,亦是顾凤生之死祭。登时,连预想的能力都无,承受不住,如何受得下!

      顾凤生边说边行,情不自禁伸直了修长的手臂,就在那伤痕交错的枯瘦右掌行将触及前,白漪澜如梦初醒,娇声警告,“静安侯气势逼人,不宜过分接近,免得震慑我等凡俗,一不小心,咬破了口中的蜡封毒丸。”此语仿似民间志怪小说里似曾提及的定身咒,生生让这红衣雪顶,僵立当场。不知过了多久,她逐个收紧右掌五指,手握成拳,青筋暴起,和着手背上横七竖八的旧创,如斯景象甚是吓人。看着顾凤生转瞬即逝的滔天怒火,白漪澜心底油然生出一抹疼惜,而这份情谊,未有存留多时,即因顾凤生接下来道出口的话语,幻化成悔与恨!

      “你即与梁国太后联手图我性命,自当知晓昌平公主梁诤失踪一事,但本侯敢断言,你二人只是管中窥豹。你可知,情深意切的萧郎,却与梁国金枝玉叶行了周公之礼,且让她珠胎暗结?本侯为何会如此清楚?就在今个晨间,本侯特地命人熬制补药番红花,督其一滴不留的饮下,好让你那身在地府的表哥,能与自己的亲身骨肉一路同行。本侯可是大发慈悲呐,试问天下间哪个为人子嗣的,在知晓传说中顶天立地的父亲,不过是任人操-弄的破烂货时,不会心生厌恶的。萧守正即是故人,本侯自当享其喜悦,便定在下葬之日,发行《萧门菊》之终篇《马diao恋菊香》吧。届时,凤生定会让‘夫人’先睹为快!”

      闻毕此言,白漪澜禁不住的通身打颤,这家与国究竟造了什么孽,方才惹上这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哈哈,可笑至极的是,自己竟当真移情别恋,属意上这禽兽。其实,最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是她白漪澜啊,这一切的一切,不都因她而起么?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在彼时的辽城一役,恃才逞能。若时光之轮能倒转,即使回到过去的代价是神形俱灭,她亦在所不惜,她要告诫当年的自己,顾凤生其人之暴虐顽劣,杀人如麻。若是过去的自己一意孤行,她定会亲手了结性命,终止这无边无界的蚀骨伤痛。

      白漪澜双眸赤红,怒视仇敌,其人却面带微笑。出离愤怒间,方才利刃刺破的伤口再次血流如注,下一瞬,鼻息充斥的已是熟悉的清新香气儿,脊背依靠的温热身躯却不复柔软,瘦得磕人。伴随着布料撕破的声音,方才那流血的伤口,竟已被人悉心包扎。若非这赤色布条,内夹光华难掩的灿亮金线,在血色手掌的映衬下,怕是早已辨别不出。哈哈,自己竟到这时才发现,她身着当年结亲的喜服,在自己十九岁生辰,亲口说出如此残酷的真相。杀吧,杀吧,杀吧,白漪澜!

      卟!血肉被贯穿的声音。梁人喜不自胜,朝人心如死灰。上一瞬两人明明好好的啊,少主口若悬河、神采奕奕,该是说着甜蜜情话吧;少夫人乖巧淑静,安然依其怀间,横看竖看,都是一双羡煞仙人的眷侣啊。

      一里之遥,说长不短。飞身驰来的一众朝军,自然未及听到,朝国静安侯凑近怀中人白皙耳廓倾吐出口的私语,“白漪澜,何不顺手挖出本侯的心,看个究竟,看看它满满的,装着什么!”止不住溢出口的鲜血,染红了肌-肤相亲的素衣人儿,泪如雨下,却静默无声。忽而,白漪澜顿觉体内一股热流奔涌出来,低头一看,隐约中略点血色,竟是羊水破了。恰在此瞬,朝军距她们不足十个马身之时,一黑影背日踏风,杀将而来,来人身形颀长,肤色黝黑,却是半年未见的黑启齐。白漪澜的右臂贯穿了这小兔崽子的左胸,竟是何时,她会使手刀了?这作死的顾小狐狸怕是,活不成了吧,还笑,还唤我黑叔,你一笑,我却哭了。“黑叔,带她走,快,快…”翻飞腾挪前,白漪澜右手背的触感无比真切,穿过后背,擦过心肉,掠过前胸,“澜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温腻异常,坚定不移,语义阴寒,却是发情誓的语调。

      人声人影逐渐模糊,失去意识前,白漪澜仿佛觉得上有滚烫雨滴,不住落下,刀口舔血多年的刚强汉子,“晚节不保”、泪湿黑衫。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冥冥中,黑启齐似有觉悟,果真,顾家人都是他娘二愣子情痴,竟连自己都成了那小兔崽子成事的卒子!

      朝人赶到,已是收尸。梁军眼看敌国主帅身亡,军心大振,敌人已显仓惶败逃之势,何不打开城门,趁胜追击,或可赢得首捷!追么?当然!憋屈多时,撒了欢的穷追猛打。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待命郊外的半数朝军,早已设下陷阱,等着这群有勇无谋的蠢驴送上门来。

      兵书孤本《顾说》上载,辽城一役,梁军未及三思,离城攻朝,却被朝军拖入野战的沼地不能自拔,至此,地利尽失……

      后世兵家论及辽城一役,无不嗟叹,这场导致梁国生灵涂炭的杀虐,竟也逃不脱“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嫌疑。也是,不爱江山爱美人,朝国静安侯不是始祖,亦不会成为终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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