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怀了你的崽》天命三寻

34、第 34 章

　　阿知在字画摊上奋笔疾书。

　　忽然头顶被阴影覆盖，他刚要仰头去看，对方就坐到了他的对面，说：“我要一副画。”

　　“什么画？”阿知抬眼望他，愣住了。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会仙楼一别后再没见过的姜佑清。

　　姜佑清布衣粗衫，随意束了一个发，他的长相是一等一的出色，与姜晚玉不遑多让。
　　有几缕发丝垂落在他的耳边，衬得皎若明月的脸庞有股莫名的脆弱感，那双眸子倒映着对面的阿知，亮的惊人。

　　“我想要一副秋蝉图。”

　　阿知沉吟道：“蝉出生于夏，也消亡于夏，活不过秋天。我倒可以按你的要求将图画出来，只是成图会有些不伦不类。秋蝉秋蝉……没有这个说法。”

　　姜佑清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你画吧。”

　　“我觉得我画技还算精湛，所以收你二钱银子。”阿知顿了顿，看看他那朴素的衣服，怕要价太高对方不买账，说道：“我给别人也是这个价。不过你要觉得贵，我还能再给你便宜点。”

　　姜佑清双手交叠在一起，是一个谈判的姿势：“能便宜多少？”

　　阿知要价虽然统一，心里却有一杆秤，往常都是由衣着来判断，富人维持原价，穷人就要便宜点。见到姜佑清，他忽然觉得依靠这杆秤衡量不太准，不知道姜佑清是假富还是装穷。

　　阿知问：“你带了多少钱？”

　　姜佑清就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给他看。

　　一锭金灿灿的元宝攫取了阿知的视线。

　　大、大客户啊！

　　“我没那么多零钱，找不开。”阿知面色为难。

　　“没事。”姜佑清轻轻的说，“你可以去借。”

　　阿知：“……”

　　阿知：“集市上有个钱庄，你可以去那把钱兑开。我走不开，要不我就跟你一块去了。”不能让大客户跑掉。

　　姜佑清没动，而是问：“还没说，你能给我便宜多少？”

　　“呃……”阿知没想到他这么有钱，不想给他便宜了，组织着措辞道：“最多只能再让你十文，我这是小本买卖，本来不讲价的。”

　　“好。”姜佑清爽快的答应下来，将那锭金元宝推给他，大方的说：“我懒得去钱庄兑，先把这给你，你记着还欠我要找的钱就行。”

　　阿知把金元宝拿在手中，上下左右的翻着看了看，没有看到官银的标志，这才放心收下。

　　转而又想姜佑清这人脑子可能不太好使，竟把一锭金元宝给他这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怪不得上次在会仙楼抱着自己热泪滚滚，行为举止奇怪的很。于是看姜佑清的目光恭维中不觉带着些怜悯：“你把它给了我，我会遵守信用找你钱，换了别人就不好说了。”

　　姜佑清忽然笑了，“我知道。”

　　阿知收了他的钱，又道：“我得先把手头的活做完，才能画你的，不如你明日来取。你要等不及，可以加急，今日就能给你画完，只不过需要多给一钱银子。

　　姜佑清道：“不用加急。”

　　“哦。”阿知点头，没想到他这么有钱还这么抠。

　　姜佑清问：“我可以坐在这里看吗？”

　　“可以，”阿知又继续写家书，头也不抬的说，“看也要收钱的。”

　　姜佑清：“多少？”

　　阿知：“十文。”

　　姜佑清：“……”

　　姜佑清：“限时吗？”

　　阿知：“不限。”

　　姜佑清：“那我付了。”

　　“好。”阿知把扔出去的十文钱收了回来，想到可以用这钱买一筐咸鸭蛋，心里非常高兴，嘴角不由上扬。

　　姜佑清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快乐，嘴角噙着笑。

　　直到日暮四合，阿知准备收摊回家，姜佑清仍是坐在座椅上等。他见阿知要走，帮他一起把摊收了，跟在他的身后，说要送他回家。

　　阿知无奈：“你跟着我干什么呀……”跟只找不到家的小狗一样。

　　姜佑清忽然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阿知微怔，随即想起在会仙楼，确实跟姜佑清说过“做朋友的话可以”这之类的言语，不过他们现在，似乎还没熟悉到朋友的程度。

　　姜佑清垂下眼，跟有读心术似的：“是吗，还不算朋友啊。”

　　阿知心里一动，不忍见他失落，安慰道：“慢慢来嘛。”

　　姜佑清复笑道：“对，慢慢来。”

　　离开集市前，阿知买了一碟茴香豆打包提在手里。姜晚玉爱吃这个，前阵子总是给他往回带，只是最近他变得很忙，两人连一同就餐的机会都没有。

　　虽说等到深夜回来时能见上一面，阿知还是觉得不够，恨不得整天跟他腻在一块儿才好。

　　见阿知眉间拢着愁云，姜佑清问：“怎么了？”

　　“没什么。”阿知偏头望他，“怎么会想要一副秋蝉图呢？”

　　不是春蝉，不是夏蝉，也不是冬蝉。

　　姜佑清被问中心事，神色哀伤起来：“因为蝉，是在秋天死去的。”

　　因为他的阿知，也是在秋天离开的。

　　记忆中的少年意气风发，策马扬鞭，转过头与前来为他践行的姜佑清说：“此去一别，路途漫长，不知何日才能归京……”他笑了笑，许下一个承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太子殿下，明年夏初，慕容必当凯旋。既然答应殿下要一同看这长安花开，慕容便不会失言。”

　　姜佑清知他心中有宏伟抱负，纵有万般不舍，也只能化作衷心祝愿。

　　慕容知带兵出征后，姜佑清陷入无尽的思念中。他时常夜不能寐，在榻上辗转反侧，后悔在出征前未向慕容知表明心迹。

　　慕容知在战场上杀伐果决，在感情上却一向迟钝，骨子里刻板专一，将军府的门槛几乎被媒人踏破，而他却说感情之事不能妄为，认定了一个人是要过一辈子的。

　　姜佑清想成为慕容知认定的那个人，想的都要疯了。于是他在每个无法安寝的深夜中，将这份刻骨的思念写作一封又一封的书信，寄给远方的慕容知。

　　距离给了他勇气，他在书信中撕开平日温和的假面，他说他一直心悦一个叫阿知的人，两人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阿知却只拿他的情意当玩笑。他说这么多年的相处，阿知竟没发现他的真心，这个叫阿知的人真是好狠的心。他倾诉了自己激烈的感情，又怕阿知理解不了，在末尾添了句：我说的阿知就是你。

　　姜佑清心怀忐忑的将信寄出，开始是一月一封，后来是半月一封，再后来变成了一日一封，从不间断。

　　只是始终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他想，一定是把人吓着了。

　　所以他的信由一天一封，改为了半月一封，这是他忍耐思念的极限。如果不化作书信抒发出来，他恐怕会是皇家因思成疾的第一人。

　　慕容知一直都没有回。

　　姜佑清给他找了个无数的理由，什么驿站载着书信的车每次都会遭遇侧翻，正巧把他的那封落下。什么他看到了自己的心意，却不知该如何回信。什么西域战事紧急，他身为主帅忙的脚不沾地，连打开那些书信的空都没有。

　　有了这些理由，他才有了继续写下去的理由。

　　一连几月，西域战事竟无一丝音讯传回京畿。

　　姜佑清彻底坐不住了，他丢下献帝交予他的差事，进宫禀明献帝，即刻启程要去找人。

　　谁料，献帝满脸悲痛的将一封讣告给他看。

　　白纸黑字，写的分明。
　　可姜佑清忽然觉得不认识那些字了，它们在他眼中变得极其陌生，就连慕容知的名字也变成了吃人的怪物，追着他噬咬。

　　喉头一阵腥甜，竟生生呕出一大口血来。

　　从那天后，姜佑清一病不起。

　　比起清醒，他宁愿沉睡在梦里。
　　梦里的阿知不是人们口中那个在边关不幸殒命的骁勇大将军，而是那个初入宫闱，见了他却不怕生，扬起灿烂的笑容，唤他太子殿下的稚龄孩童。

　　慕容知棺椁下葬的那日，他强撑着病体前来吊唁。

　　他的泪已经流干了，所以当真正面对的时候，挤不出半点泪花。

　　人们都知道他心属慕容知，特意留给二人共处的时间。

　　姜佑清捂住脸。
　　看啊，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心意，只有阿知不知道，他还没来得及跟阿知说出心悦两个字，阿知就离开他了。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连被拒绝的机会都不给他。

　　姜佑清在灵堂跪了许久，喻将军不放心，走了进来，红着双眼宽慰道：“太子殿下，保重身体。您这样，阿知见了也会心疼。”

　　姜佑清身体猛的一震。

　　他想起来，自己只顾着逃避，连心爱之人的最后一面都不敢见。

　　他要见一见阿知。

　　哪怕喻将军劝他，棺椁中的尸首是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尸。

　　他固执的开了棺。

　　为除异味，棺材里放满了香料，芬芳扑鼻。尸首已被处理过，换上了名贵的衣服，旁边摆着他的佩剑，还有姜佑清亲手为他刻的玉佩，上面是一个「知」字。

　　知了知了，缺了知，便只剩一个了。

　　犹如一只被分割成两半的蝉。

　　姜佑清哭到酸涩的眼睛里又涌起热泪。他毫不嫌弃这是一具焦尸，去温柔的抚摸那尸首的脸，须臾，趴在灵柩边，肩膀耸动，泣不成声。

　　“为什么，为什么……”

　　“本来战事大捷，不日就能回京，谁想被招降的俘虏中有敌军培养出的死士，在将帅的营帐和粮仓都放了火……五殿下被围困其中，阿知为了救他，不惜闯入熊熊烈焰，最后将人救了出来，他自己却……”

　　姜佑清痛哭出声：“你为了救人，便置自己的安危于不故！不是只有别人的命最重要……你就是我的命，你把你的命丢了，我的命也被你丢了，你罪无可恕！你、你好狠的一个人，有好狠的一颗心！”

　　喻将军默默抹着眼泪。

　　慕容知的棺椁下葬了，随他的佩剑和那块刻着知字的玉佩一起。

　　举国哀悼，百姓送出十里长街，献帝亲手做了挽联，唢呐奏出千古悲歌。

　　姜佑清手中紧紧握着一块陈旧的印章。

　　站在绵绵细雨中，哀莫大于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