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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四周(下) ...

  •   周五的晚上,出城方向堵得一塌糊涂,好在大家都有心理准备,这次出去又是以休闲为目的,所以路况并不影响相聚的喜悦。

      三个女人是一台戏,六个女人演出的戏剧数量,就是三的平方了。

      阿丽弄了辆别克商务,六个人加若干行李,也宽敞有余。阿丽在六个人中做事最有条理,开车技术也最好,嘴巴也最快,饶是一边开车,还一边抢话题。更加上六个人毕业后天南海北,各自都有说不完的新鲜事,场面格外热闹。

      只是大多数话题到了小颜这里,她都笑而不语,或者简单作答。待到大家抗议她的少言时,她才简简单单的说:“我哪有你们那些经历啊,在学校长大,在学校念书,又在学校工作,压根没出过学校。就连谈恋爱,也只有张启一个,老老实实谈,老老实实嫁,现在老老实实过日子,实在没什么可讲的,还是听你们讲比较有意思。”

      她本想把话题转移,谁知却招来一群人的大呼小叫——她和张启是当年校园恋爱大军里,硕果仅存的一对。大家自然少不了羡慕和惊叹。小颜还是不多说,只是嗯、啊的笑着应答。

      人多就是好,小颜想,没有人注意到她和田玉的生分。

      人多真糟糕,田玉想,总会有人去揭你心底的伤疤,不管是不是还在流血。

      一路有惊无险的到达雾灵山脚下,宿在早已联系好的农家院。

      盛情的农家院主妇已经煮了香气四溢的柴鸡汤,并在客人梳洗、整理的功夫,开炉点火,舞勺弄刀,七八盘热菜冷拼上桌。

      这个季节并非旺季,有客人当然要招呼好,更何况是一群出手大方、容颜可人的女客。

      大家就围坐在院子里,农家菜少不了啤酒作伴,没有诉说完的故事继续诉说,没有打探够的隐私继续打探,没有八卦完的传奇继续八卦。

      也有提及当年谁因为谁用了自己的开水而暗自生气,又是谁因为谁在自己睡觉时响动太大而介怀已久,说到深处,一瓶瓶啤酒下的不像是女生的聚会。

      其实同学会就是在攀比和缅怀中交错,在回忆里,都把自己的现在和过去放在秤上,互相掂量。
      倒是小颜,她参加这次聚会,有更重要的事,所以并不在意暗地里你来我往的那些过招。

      还有田玉,这些过往的人,谁也不在她在乎的范围内,除了小颜。

      两个人甚至偶尔也配合上演一下姐妹情深的曲目。十年的相伴,默契还是有的。

      因为第二天还要爬山,所以大家都还保持了一定的度,十一点结束饭局,各自回房。

      两个人一间屋子,按意愿组合。

      田玉和小颜自然一间屋子。一个锋芒太过,一个三缄其口,加之过去又是好友,别人当然不会和他俩搭档。

      这样也好,可以把东西还给她。小颜想。

      这样不好,此生已决定不再和张启有纠葛,面对她又是个什么意思。田玉想。

      每个屋子,都在卧谈,除了小颜和田玉的这间。

      小颜简单洗漱,拧亮台灯,拿一本薄薄的书,翻看着。田玉也并不着急,卸妆,洗漱,面膜,精华,晚霜,一样也不少。小颜待她全弄好,掏出那个项链,递给她。

      “你带这个澳宝挺好看的,放在我那儿可惜了,还是还给你吧。”小颜淡淡的说。

      田玉一惊。应该是张启交给她的吧,看来小颜早已知道,他们夫妻已同心,不过,这个时候把它还给自己又为什么呢,难道故意要羞辱她一个失败者么?她已经退出,已经答应他永不烦扰她,她又为何出此举?

      既然你们夫妻同心对付我这么一个多余的人,我也不能不应战。输便是输了,输得姿势也不能太难看。田玉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接过那条链子。“看来他都告诉你了?”

      小颜并不回答,只是浅浅笑,张启当然没有对她说,他一生一世都不会对她说的,她也不会去揭穿,她既然意识到自己还不想失去这个男人,就不会自断后路。

      而这浅浅一笑,在田玉看来,却是对自己的不屑。

      连一句话都不用说,她就这样战胜了自己。从来都是这样,她不用说什么,不用做什么,就已胜过自己多少年的执著和坚持。

      “你真是大度,连这样的事都可以原谅。难怪会输给你,我是无法像你这么大度。”田玉说话时并不看小颜,而是望向窗外。乡下的夜还真是黑啊,此时已过午夜,各家各户纷纷熄灯进入梦乡,没有了多余灯光的干扰,夜也还原了它本身的黑。这样的黑暗中,又不知有多少龌龊、肮脏、伤心、绝望在上演。

      田玉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剜在小颜的心上。有谁愿意原谅这样的事,可是不原谅就是把所有人逼向绝地,何苦呢,我刚刚放过自己,你却要这样步步紧逼。小颜的心抽搐。

      但她到底是深思过,虽心如刀割,也绝不肯漏出半点悲恸。“今天把它还给你,一则想说,都是意外,张启也是酒后,我们没必要为了这一场意外陪葬两个人的后半生;二则,你我朋友一场,你虽负我,我却并不想再生变故,只是至此,尘归尘,土归土,让往生者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解脱。”小颜依旧波澜不惊,吐气如兰。

      哈哈,都是意外,张启不过是酒后的一场乱性,即便发生了那样严重的后果,也不会让你们的爱动摇,而于我,我虽负你,你却不计较,只是从此两个人恩断义绝——颜欢,你真是豁达,真是大度,真是有胸怀——一个成功者的胸怀。自古都是赢家才配谈原谅,才配谈胸怀,谁见过输的人说“我不跟你计较”,即便说,也只是虚张声势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田玉悲从中来,颜欢,我既然已答应张启远远离开你们,你们又何必夫妻联手在我面前秀你们坚强的恩爱呢?难道非要我退避三舍,掩面遁逃,才肯罢休么?

      可颜欢,你我相交十年,什么时候见我田玉逃过?深深吸一口气,回马再战。

      “你跟我是否有情谊,我一点都不在乎。”田玉恢复了一贯娇嗲的语气,“我只在乎张启跟我还有没有情谊。谁知道他下次还会不会还喝醉呢?”田玉说完竟然妩媚一笑,烟波流转,轻蔑的扫过小颜,然后就去关灯,倒头睡去,不再理会小颜。

      山区的夏夜,闪电和雷声说来就来。在黑漆漆、静悄悄的夜里,这闪电划过天空,雷声滚过黑夜,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闪电和雷声了。雷声作罢,大雨倾盆。

      小颜有点懵,张启说得对,她不是田玉的对手,她以为经过这几天的变故,自己一颗心已修炼坚硬,现在看来全然不是,为何这么轻易就动摇?她一遍遍在心里对自己说:既然要原谅,就要信他,信他,信他!!!她不过是在乱你心神,她不过是在做无谓的挣扎。

      雷声渐息,小颜终于入睡。梦里又是两个面目模糊的人,纠结缠绕的肢体,雪白的肌肤上,一块黑色的澳宝灼灼闪光,刺痛着她的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阿丽挨个敲门叫醒大家,要趁着清晨凉快登山。农家院的主妇已经弄好了饭菜,却劝阻她们不要登山了,“刚下过雨,路多滑,不如再这里再过一夜,明天登山。”

      “阿姨,我们在你这里再住一晚,周一就赶不回去了。”庄晋洁笑着说。

      “那就下次来啊,我给你们打折。”农妇当然希望她们能再来,如果能一月一来就更好了。

      “阿姨,她过几天就又要到地球那一半去了,我们想这么六个人一起来,谈何容易啊。”巧巧指着庄晋洁说。

      吃罢早饭,六个人开始登山。

      一路上欢歌笑语,时光洗练过的女人,都非当初学校里骄傲自负的小女孩可比,行程更是多许多当年没有的欢乐。

      渐渐重新形成队列,小颜为了避免和田玉在一起的尴尬,和身手矫健的巧巧形在最前,阿丽和小玲在中间,一向喜欢跑在最先的田玉却和庄晋洁落在了最后。

      小颜她们总是最先到达曾经的休息点,然后就在休息点等其他人到齐,整顿休息后再继续前进。
      此时小颜她们又已经到达过去的一处休息点。这个休息点只是一个两米建房的平台,没有特别适合坐的石块,六个人不能并立,只能一字排开。之所以成为休息点,是因为紧靠崖壁生长着一棵巨大的银杏。当年来时正是金秋,这棵银杏满身金黄,风姿让六人感叹不已,虽然北京城内银杏不少,但如此巨大又如此枝繁叶茂的,六人还是头回见到,于是纷纷在此留影,单人、两人合影,三人合影,五人合影,几乎把所有组合、所有姿势都拍了个遍。

      如今,十年过去,这个银杏挺拔依旧,正是夏季,一树碧绿,满眼爽脆,全然不见岁月留在人间摧枯拉朽的痕迹。小颜和巧巧在此等待其他人的到来。山风掠过,身上的汗渐渐收了,毛孔也都变得清凉舒坦。她俩聊着这些年间同学之间的变迁,不多久,阿丽和小玲也上来,四个人干脆掏出背的食品,边吃边等庄晋洁和田玉。

      这一等,竟是半个小时,用对讲机联系她俩,只说就快到了,众人也就不去接,乐得休息聊天。
      待人到齐,缅怀起当年在树下照相的种种姿态,互相嘲笑谁的姿势最傻,谁的好不热闹。小颜看看田玉,她并不看自己,很快成为这一小队人马的中心人物,开始给大家讲工作中遇到的各色人物,以及他们的种种行迹。她讲起这些人,总是诙谐不恭的态度,嘲弄他们,更比别人多几分刻薄和透彻,逗得大家大笑不止。

      所有人,不过是她嘲笑和玩弄的对象,包括自己,还有张启,他日对别人讲起来,该是多么有趣的笑料——小颜感到有些窒息,心神竟然混乱。

      不知休息了多久,有人提议,再一起在这棵大树下合张影吧,记录十年的光阴。

      “我的相机没电了,小颜,把你的相机拿来用用。”庄晋洁问小颜,小颜有些机械的拿出相机,又机械的笑着递给庄晋洁,耳边回荡的还是田玉说话时不屑的口气,还有大家訇然的笑声。

      田玉仍沉浸在做中心人物的角色中,她三言两语给大家排好位置,以及姿势,自己站在一边去拍。为了取全树的景象,她退到仅有的这块小小的平台的最边上,觉得还是不够完美,又蹲下,轻轻向后仰着。

      “田玉,注意安全啊,别太靠边了。”庄晋洁提醒田玉。

      “没事,我根基牢着呢。”田玉爽朗一笑。

      小颜看着她调整角度,调整姿势,调整镜头。

      小颜想起她昨晚说的那句“谁知道他下次还会不会喝醉呢”,想起田玉笑起来的妩媚销魂和眼神里对自己的不屑,想起梦中面目模糊的那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体,想起那块黑色闪亮如同繁星的澳宝。

      小颜突然觉得一片混乱,这些画面就在眼前交错重叠,她的手紧紧握住口袋里装的东西,才不至于晕倒。

      为何还要如此相逼?为何不肯放过我?

      我步步后退,你却步步越界,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颜觉得手中锥心的痛,眼前的日光突然那样耀目,让人睁不开眼。她抬起手,放在额头,挡一挡这日光,就会好了,她想。

      田玉看到镜头里一片猩红,她感到一阵眩晕,最后的意识是按下快门,然后就软软的朝后倒下去,背后的山谷里,一阵风过,翠绿的树如波涛般起起伏伏。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待到反应过来,田玉已经消失在那一片碧绿中。

      没有人看到她被消防队员找到时,是以一种如何奇怪的姿势趴在一棵巨大的树伸出的枝干上。这枝干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最后接纳了这个美丽女子的身体,却没能接住她的心灵。

      下落过程中,她的头不知撞在了什么地方。

      去皮质状态,系各种原因造成的大脑皮质广泛性损伤,而皮质下功能尚保存或部分保存的一种特殊意识障碍状态。

      患者处于木僵状态,对外界刺激无任何意识反应,仅保留呼吸、营养代谢和排泄分泌等最低级的生命功能及某些反射,如对光反射、角膜反射和痛觉逃避等。目前,国内外对本病均无有效办法。

      这种患者,亦称植物人。

      田玉沉沉睡去,没人知道她何时会醒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四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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