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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落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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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清听到侍儿的禀报,身子一僵。
瑶华公子,是个公子。
安瑾道:“清儿,我有个朋友来了,你先回书房歇着,我到前厅去待客。”
丰清默默把手从安瑾手中抽出来,强笑道:“阿瑾,你快去罢,我先不回去,只在这里再逛逛。”
安瑾又叮嘱道:“别累着。”
方大踏步朝前厅走去,那侍儿就在她身后紧紧跟着。
丰清痴痴地看着安瑾离去的身影,呆立半晌,方沿着湖边缓步向回走。
身边没有了她的相伴,一股落寞蓦地袭上心头。他仿佛看到,父亲孤寂的身影站立在花丛中,虽满园姹紫嫣红,却遮不住凄清寂寞。
那瑶华公子可是那日与她相依的男子?她同他到底是何种关系?两人竟如此亲密。
丰清心中的不安犹如荒草疯长起来,一时只觉心中憋闷异常,又有万分苦楚,却无处倾诉,无处发泄。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书房中,坐在椅上发呆。
小春见他神色不对,忙道:“公子,可是又不舒服,喝杯热水罢。”
说着,递过来一盏八宝茶。
丰清摇摇头,低声道:“小春,你可还记得,那日在挹翠亭中看到的阿瑾身边那个男子?”
小春一愣,随即醒悟过来,笑道:“做生意免不了要应酬,阿瑾想是宴请生意上的朋友,公子莫要多想。”
丰清端着茶盏,却一口不喝,道:“有个瑶华公子来找阿瑾了。”
小春正往铜盆中倒热水,听到丰清的话,手一颤,险些把水洒出来,烫到自己。
一揽芳华的瑶华公子,在京城之中也颇有名气,仅仅位列霜华、云华之后,小春时常同小夏出门采买日常用品,对瑶华的名头略有耳闻。
他怎会同安瑾相熟?那日见到的男子莫非是他?
小春心中也有了狐疑,小夏在一旁突然道:“公子若是不放心,可以让小春去看看,那个瑶华公子,是否是公子那日所见之人。”
丰清急道:“不…小夏…那样不好…”
说到最后,声音却是越来越低,几乎自己都要听不见。
小春却道:“有何不好?我只说,公子要回去一趟,阿瑾难道还不允么?”
丰清心思动了,仍有些犹豫,小夏道:“是了,就这般说,公子也确实该回去一趟瞅瞅家中,安姑娘只道公子回去有事,岂会猜到咱们的用意。”
丰清方道:“去罢。”
小春领命飞身而去,留下丰清在屋中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小夏在一旁更是暗暗心焦。
须臾,小春就回来了。
丰清眼巴巴看着他,小夏道:“可是那日的男子?”
小春点头道:“确是那日的男子。”
又道:“阿瑾嘱咐公子早些回来,晚饭她等公子一起吃。”
丰清神色木然,站起身来,道:“那咱们便先回去罢。”
小春心中不忍,道:“公子,我看阿瑾同他并没什么不妥,只是普通朋友罢了,两人在前厅中远远坐着,阿瑾对他客气得很。”
丰清哪里听得进去,脑中只剩那日看到的情形,她慵懒地斜倚在他身上,回头间,两人相视一笑。
经过前厅时,屋中传来男子清脆悦耳的笑声,隐约夹杂着安瑾说话的声音,丰清的脸色刹那间雪白,脚步顿了顿,却终是一步一步走出门去。
回到别苑中,丰清一语不发,直直向后园走去,来到后园中,径直登上假山,站在挹翠亭中,向着西面默然而立。
小春小心道:“公子…阿瑾即已许下亲事,必不会食言…”
丰清黯然道:“小春,你不懂,我只是不想…重蹈父亲的覆辙…”
小春道:“可是公子…阿瑾已经今非昔比,经营着偌大的茶楼,又有茶园、茶庄,免不了会有生意上的朋友送个…送个侍儿…或是…歌伎…公子可想过,若真有那么一天,公子该当如何?”
丰清瘫坐在石凳上,喃喃道:“不会,小春…她不会…”
只是自己心中已先不信,非是他不信她,而是他们已经分开两年,两年的时光,足够一个人改变,也足够发生一切。
“小春,我错了,我真不该一去无回…至少给她个音信…”
小春叹口气,道:“公子也有公子的不得已,且先放宽心罢,至少眼下不会,只是公子心中要有个准备,总好过糊里糊涂,到时措手不及。”
丰清枯坐半晌,凄然一笑,站起来道:“小春,我明白…咱们回房去罢,我累了。”
小春搀着丰清回到屋中,服侍着他躺倒床上,自去收拾衣物用具。
丰清躺在床上,大睁着双眼,他摸索着掏出垂在胸前的心形吊坠,托在掌心,眼泪止不住又扑簌簌落下,心中不停地问自己:她会吗?她会吗…
三年前,有杜青荷,在秀水村,有张大户,如今,是瑶华,今后,还会有谁?
她年华正好,而他却渐渐迟暮。
他突然恨自己,为何早生了三年。
日暮时分,安瑾遣侍儿到丰清别苑中接他过去吃晚饭,并给丰清传话,瑶华公子亦留下来,要用过晚饭方回去。
丰清躺在床上,听完外面侍儿的禀告,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春进来道:“公子都听到了,阿瑾唤公子过去吃晚饭呢。”
丰清幽幽道:“我听到了,瑶华也在。”
小春叹道:“那公子还不换衣打扮。”
丰清却仍坐着不动,低低道:“再如何打扮,终是不及别人年少。”
小春道:“总不能就这样过去,也该梳洗梳洗才是。”
小夏早已端来洗漱用的热水,小春连声催促,丰清方懒懒地洗了手脸,漱了口,又坐下让小春梳头发、傅粉、画眉…
上好妆,小春从衣橱中拿出一套半新的衣裙来,道:“既不可太艳,亦不能过于素净,这身衣裳刚好。”
丰清看了看,见是一件淡粉色地银丝缠枝花纹上衣,粉青色摺裙,腰间是同色博带,配着鹅黄的丝绦。
换了衣裳,小春和小夏又各自收拾了一番,主仆三人方出了门。
夕阳西下,晚霞正红,丰清踏着一地余晖,扶着小春的手,缓缓走在院中,面上平静如水,一颗心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安瑾站在前厅门前,看着那个婉约而袅娜的身影慢慢向自己走来,心中溢满喜悦。
她上前快走两步,接过丰清的手,紧紧握住,低声道:“清儿,你好美。”
丰清的脸红了一下,道:“客人还在…”
两人肩并肩走进前厅,厅中西面的矮榻上,坐着一个少年,看到丰清,面上惊艳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即笑着站起来道:“安姐姐,这位哥哥想必就是世子罢。”
安瑾笑道:“瑶儿,这就是我的未婚夫,丰清。”
又对丰清道:“一览芳华的瑶华公子。”
少年施了一礼,落落大方地道:“瑶华见过世子。”
丰清连忙还礼道:“幸会。”
侍儿过来禀报道:“主人,晚膳已经备好。”
安瑾笑道:“请瑶儿移步偏厅,咱们去吃晚饭。”
三人在侍儿的簇拥下来到花厅中,分宾主落了座。
丰清坐在安瑾的右手边,瑶华就坐在安瑾的左侧,恰好与丰清相对。
丰清微笑着打量瑶华,只见他上着米色浅绯暗纹上衣,下穿浅绯色长裙,头上挽着倭堕髻,发髻上斜斜插着一支飞凤钗,小巧的瓜子脸上眉如弯月,玉鼻樱唇,雪肤乌发,美目流转,正是一个俏生生,水灵灵的美人。
丰清暗赞一声,心头掠过一丝阴影。
侍儿把菜品陆续摆到桌上,安瑾起身亲自为瑶华夹了一筷鲜笋鸡丝,笑道:“厨子特意按你的口味做的,尝尝可还适口?”
瑶华甜甜一笑,道:“谁不知安姐姐府上厨子的手艺堪比醉仙楼的大厨,前几日吃的那道醋鱼,味道极美,瑶儿至今难忘。”
安瑾笑道:“可巧,今日买了活鱼,瑶儿既喜欢,让厨子做来就是。”
转头立刻吩咐侍儿道:“叫灶房再做一道醋鱼。”
侍儿应声出去,瑶华笑道:“今日又有口福了。”
丰清在安瑾身旁,只觉如坐针毡,饭菜吃在口中也味同嚼蜡,但他面上却不显露,一直面带微笑,静静地夹菜,小口地吃着,动作优雅而高贵。
安瑾拿着小碗,盛了一碗果仁粥放到丰清面前道:“清儿,这粥易克化,又带着些许甜味儿,你尝尝。”
丰清笑道:“阿瑾,不必管我,只招待好瑶华公子才是。”
瑶华低头吃着菜,面上的笑容却有些僵硬。
吃过晚饭,三人回到前厅之中,又坐了盏茶功夫,瑶华起身告辞。
安瑾和丰清忙起身,把瑶华送到了大门外。
门外,瑶华的马车早已等在那里,瑶华却不急着上车,只看着安瑾含笑道:“瑶儿告辞了,安姐姐可记得来看瑶儿,今日瑶儿可是向爹爹告了假,特意赶来看姐姐,出来这大半日,回去爹爹又要恼了。”
说到最后,话语中已带了三分委屈并七分幽怨。
安瑾干咳两声,道:“这几日甘露园中事多,待闲下来,我自会去看你。”
回身一招手,立刻有个侍儿捧着个红漆描金木盒过来,安瑾接过木盒递给瑶华道:“瑶儿,你上次要的月光金枝,我给你留了两罐,还有几罐新茶,你拿回去送与要好的弟兄,也好做个人情。”
家仆把几个大木盒子放到了瑶华的马车中,瑶华又深深看了安瑾一眼,深施一礼道:“安姐姐,世子,瑶儿告辞了。”
上了马车,瑶华又从车窗中探出头来,对安瑾招手道:“安姐姐可不要食言,一定要来看瑶儿。”
马车缓缓驶离,安瑾和丰清一前一后回了院中。
丰清跟在安瑾身后,闷闷不乐,方才,瑶华当着他的面竟然就要安瑾去一揽芳华看他,一览芳华是什么?那是京城有名的伎馆,说是公子,其实都是伎子,她,竟同一个伎子亲密如斯,一口一个瑶儿,一口一个安姐姐,叫他怎能不气闷。
安瑾停住脚步,待丰清走到身边,伸手握住他的手,和他并肩向茶室走去。
丰清轻轻挣扎了下,安瑾低头道:“清儿,瑶儿是我去年在一揽芳华认识的。”
“自然,他本就是一揽芳华的公子。”
心中却酸楚万分,原来去年她们就已相识,她去年既来了京城,为何不来找他?
“我只是把他当做弟弟看待,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我明白,阿瑾,我信你。”
“清儿…”
“嗯…”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