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无尽时》鹿平川

39、39

　　莫家来的不只有房琪，还有莫二太太和莫芝兰。

　　小丫鬟带着三娘和成谣进了院子，却不去正屋，反而上了阁楼——那里是内院回事的地方。

　　也许是因为有婆婆在，房琪见到三娘不敢放松，只是悄悄朝她眨了眨眼睛。

　　姚芎正和莫二太太喝茶说话，看见成谣有些惊讶，但还是向莫二太太介绍了她：“青哥儿的媳妇。”

　　莫二太太性子直白，上前牵着成谣的手上下打量：“知道知道，我那日还来喝了杯喜酒呢。”

　　她又问了成谣些琐碎事情，几人才落座。

　　“瞧瞧，青哥儿都娶了媳妇，你打算什么时候也生个哥儿？”

　　姚芎翻着册子，微微叹气，压着声音：“药也吃了不少，也去寺里庙里算过了，这事急不来，缘分不到。”

　　莫二太太欲言又止，却抬眼瞧见坐在一旁的莫芝兰，到底把话咽了下去，同姚芎说起了别的事情。

　　房琪这才有机会悄悄和三娘说话。

　　“上次之后，你还好吧？”

　　上次？

　　三娘有些疑惑，房琪又觉得不好说，仔细瞧三娘的样子不像有事，也就不再往下讲了。

　　三娘也压低了声音，向房琪和成谣介绍了彼此。

　　“她的女红相当厉害。”

　　“真的吗？我才开始学，母亲说我针脚逢的像是小蚂蚁排队，若是成谣姐姐有空，可不可以教教我？”

　　房琪讲这些话的时候有些窘迫。

　　她自小就生活在镖局里，她的母亲擅长打理庶务，每日忙的脚不沾地，根本想不起要教习女儿做女红，也万万没有想到京中公子的妻子们要为丈夫婆婆做些小物件。

　　“你家里没有丫鬟做吗？”三娘不知道这里面的事。

　　“不是……别的倒无所谓，只是我相公的……总不好再叫别人做。”

　　三娘不明白，想要再问的时候，成谣扯了扯她的袖子，接过话来：“其实女红很简单的，有空你常来，我教你。”

　　房琪忙笑着谢了她。

　　三娘被夹在中间有些茫然：“那我要不要学呢？”

　　两人望着她低声笑起来，却彼此心照不宣的没有告诉三娘答案。

　　那边姚芎也翻完了册子，挺了挺肩膀。

　　“怎么样？究竟是哪里的错？”莫二太太忙问。

　　姚芎不急不缓的喝了口茶才说：“倒也不是你们账房贪墨，你们家这进出两本账是对得上的，只是粮食向来会有耗损，又或者多放一厘少放一毫的，账上自然就少了些，你家这账本记得明白，差的也算合理，即便贪墨，也没人会贪这么几钱银子的。”

　　“那……那怎么就赔了呢？”

　　“怎么会赔呢？”姚芎重新翻开两本册子，“你瞧，每石进价七十两银子，每斗卖五两银子，一石是两百四十斤，一斗是十六两，算下来至少有一半是利润，若是再除去铺子里伙计们开销，共十一人每人每月七十钱，掌柜两人每人每月二两银子，也还剩的多。”

　　可现实却是半年下来，赔了足足六十多万两银子。

　　“铺子是租来的？”姚芎试着帮她找原因。

　　莫二太太已经提不起精神了：“是我的嫁妆，那条街最好的位置，我不舍得动，一直空着。”

　　“那供货的是十三行的，还是你从别处订好，让人家再送来的？”

　　“我娘家就是卖粮食的，我哪能绕个圈子再去十三行买，当然是让家里直接送来，又便宜又新鲜……”

　　“那，这一路上的开销，都是你来付吗？”

　　“那当然了，没道理要我娘家做着赔本的买卖，还要倒贴钱付路费的。”

　　这下了然了。

　　姚芎出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放松起来。

　　“你一次进货多少？”

　　“十石，粮食这东西，你晓得的，不好存放，我就琢磨着每次少来一些，卖的差不多来，那边发船，这边也正好赶上新粮。”

　　“才十石，要我说不如去十三行买的好。”

　　“可是十三行每石要一百两，我这可是比他们便宜三成的！”

　　姚芎哭笑不得，莫二太太却一本正经的算账。

　　“可是从十三行进货的话，你的成本就仅仅只有一百两每石，十石不过一千两，就算依旧卖五两银子一斗，每月你依旧能得二成的利润，可你若是从家里送十石粮食来，将路上的花销一并算进粮食里，恐怕你的进价要比十三行的高出几倍吧。”

　　“啊？”莫二太太脑袋转不过来了。

　　一旁的莫芝兰却听明白了：“我懂了，若是想要从外祖父那里直接买粮食，就不该只订区区十石，订的越多，每石的成本就会越低，如若不然倒不如直接从十三行买……”

　　“是这个道理。”

　　姚芎赞扬的朝莫芝兰点了点头，一旁的莫二太太看看姚芎，又看看儿子，越发觉得头大如斗：“儿子，你真的听明白了？”

　　“娘，儿子都明白了。”

　　姚芎也附和：“儿子是比做娘的聪敏。”

　　莫二太太朝姚芎撇了撇嘴，刻意的用鼻子哼了一声：“可让你威风了，在我儿子媳妇面前数落我。”

　　姚芎忙笑着端起杯子佯装赔罪：“我哪敢啊，您日后可是钦点的皇商夫人，同咱们一样，也是有诰命的呢！”

　　莫二太太装作没好气的接过茶杯，仔细一瞧，那杯子里只剩茶底，根本没有茶水。

　　“你也就是欺负我这个嘴笨的，改日我叫了秦夫人来，瞧我们怎么治你。”

　　说话间，楼下的午饭已经摆好了。

　　一众女眷里，莫芝兰觉得不自在，独自一人在门口支了一桌。

　　“……可惜老爷去了衙里，无人作陪，委屈你们小相公了。”

　　莫二太太对姚芎的抱歉不以为意，摆摆手说：“有的吃就不错了，难不成全家都要围着他转才行？咱们只管吃咱们的。”

　　说着，就把眼前那盘烧鸡的鸡腿扯了下来，放进了房琪的碗里：“阿琪只管吃，咱们刚才吃的亏，这会儿都要吃回来。”

　　又惹笑了一桌人。

　　午饭后，才算正式入了题。

　　原来莫家成为皇商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了，和莫将军交好的礼部官员偷偷透露出，宫里已经在准备了，只等圣旨一下，万事皆可。

　　莫二不懂经营，便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了莫芝兰，却没想到莫芝兰从小只学习诗书礼乐，对经营一事摸不着头脑，莫二太太就自告奋勇，专门开了铺子来教莫芝兰，谁知道半年下来反倒赔了。

　　还是莫将军出了主意，让莫二太太来求姚芎，亲自教导莫芝兰。

　　姚芎想了想，虽然没有拒绝，也还是说要和家里长辈们商议一下才行。

　　其实这事就算成了。

　　莫二太太高兴的不得了，又不肯回家等消息，硬生生熬着，陪着姚芎处理家事，等到下晌韦司正下衙回来，当面应下来，又得了太夫人的应允，这才满意的乘着月色离开。

　　不过，只这一日，三娘倒是和房琪、成谣成了好友。

　　依照前一日说定的，次日清晨，莫芝兰就带着房琪和一位账房上了门。

　　早晨去和太夫人请安时，太夫人对姚芎说：“教一个也是教，不如带上三娘和成谣，她们早晚嫁了人，也少不得要学一学。”

　　姚芎应了下来，于是莫家到来的时候，三娘和成谣已经坐在阁楼里了。

　　上午学了如何看账本，下午便带他们去了自家的铺子。

　　第一次接触这些，成谣紧张的不得了。

　　她和姚芎不熟，在马车上时只紧紧贴着三娘坐，沉默又期待。

　　姚芎问两人：“上午讲的，有没有什么还不明白的？”

　　三娘摇了摇头，成谣也忙跟着摇头。

　　姚芎又说：“日后成谣掌了家，不管青哥儿在外面赚多赚少，起码你自己也能有个进项。”

　　进项，却不是家用。

　　成谣有些讶异的望了一眼姚芎，又急急撇开了目光。

　　原来，姚芎也知道她的处境。

　　不由得有些哽咽，硬压住了，低低应了一声。

　　姚芎又对三娘说：“你也一样，日后嫁了人，即便家里没有这些铺子店面要管，你若想经营，拿起账本就懂了，总也不至于被人糊弄。”

　　三娘也点了点头。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在了十字街附近的小巷里。

　　姚芎便指着这条热闹的小街道：“从东往西，这条街都是咱家的铺子，既有首饰成衣，也有金银钱庄，”她顿了顿，瞧向莫芝兰夫妇：“却惟独没有米面粮油。”

　　几人忍不住笑起来。

　　姚芎便选了最小的一家成衣铺去，查了账本，又指教着莫芝兰和掌柜攀谈，一盏茶便结束，去了街里最大的那家首饰铺子。

　　“这家铺子大得多，每日进账也多，可是旁的事也多。“

　　两件铺子隔得不远，几人带着自己的丫鬟和三五个小厮伺候着步行过去，还没进门，就见里面的客人被人轰了出来。

　　一位小姐被推着出来，脚下拌了门槛，一下子坐在了门前。

　　“你！我要到衙门告你们！”

　　推人的丫头站在门内骄横的很，一指门外：“去，你只管去告，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接你的状子！”

　　那小姐恨的要命，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被同伴扶着，愤恨的离开了这里。

　　三娘和成谣房琪互望一眼，都不认得这位跋扈的丫头。

　　姚芎却只当没瞧见这回事，抬脚就要进店，又被那丫头推着肩膀拦了下来：“我们小姐今日把这店包了，你们去别处吧。”

　　“你们小姐倒是很大的手笔。”

　　姚芎瞧也不瞧她一样，直直的就要往屋里去，小丫头急了也要来推，小厮们便挡在了前面，反倒挤倒了小丫头。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当今皇后的妹妹也敢欺负！”

　　小丫头坐在地上，手指指着姚芎，尖锐的声音里带着颤抖，被气的不轻。

　　“竟然不知道小姐是皇后娘娘的妹妹，是我失礼了，”姚芎说着话，面上却只有嘲讽：“我竟然不晓得皇后娘娘还有一位妹妹……”

　　“你！”小丫头哑言。

　　这时，楼上雅间里的人寻声而下，尚未走下楼梯，地上的小丫头便狐假虎威的爬了起来，下巴朝天的挡在了姚芎身前：“你没见过？今日就让你好好见识见识。”

　　三娘定睛一瞧，原来是杨沛君。

　　她身后还跟着两位掌柜，佝偻着身子，擦着头上的薄汗，抬头瞧见是姚芎，顿时如见了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几乎哭丧着叫了声：“夫人，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