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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本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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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晚上情绪被撕开了一个口,梁温又做了那个已经很久没做起的梦。
那是一个冬天,窗外的树干光秃秃的,刚下过雨,天阴沉着,压得人心烦,却影响不了他。
他第一次独立完成了一场十二个小时的脑肿瘤手术,累得头晕眼花,但心情极好。
一路哼着歌走回办公室,却被护士急切的声音叫住,他愣怔着回头。
画面开始旋转,扭曲。
他仿若失去痛觉般去看那把被自己抓在手里的刀,苍白的大理石地面被血染红。
周围人的尖叫,室外救护车的嗡鸣,一拥而上的保安和护士,在他眼里全部失声,像在上演一出黑白默剧。
又是老电视雪花片般的频率跳转。
他在房间里收拾行李,窗户被一阵风吹开,也吹落了放置在书架上的一个红色的小包袱。
他有些记不清这是什么,于是单手打开。
里面是一张明信片,写着毕业快乐,另一面是座山的照片。
那座山叫长白,山顶积雪终年不化,以一种接纳一切的姿态矗立在那里。
像是冥冥中的指引,他来到了北方,又来到滨城,捡到了鲁米治……
梁温喘着粗气惊醒,天已经亮了,偶尔有小麻雀叽叽啾啾地飞停在屋外的高压线上。
手机里像是掐好了时间似的响起,将他从梦魇中拉回现实。
【Jinjinjin:梁老板,早上好!】
梁温手指轻颤,清了清嗓子打字回她,“早上好。”
他们昨晚约好了今天在鲁米治见面,还有唐糖,要商量纪录片的事。
梁温坐在床上缓缓地平复呼吸,起身洗漱。
冰箱里有靳锦留下来的贝果,他挑了两个抹茶味放进烤箱里加热,涂上自己做的蓝莓果酱。
松软甜美得足以驱散掉所有因噩梦而残存的不安。
权衡再三,梁温最终决定接下这档纪录片,初步定下来的内容就是下个月的新活动。
唐糖被这糖馅饼砸得飘飘然,差点跪地叫靳锦爸爸。
靳锦觉得自己有点双标在身上,他不答应的时候她想他答应,等他真的应下来,她又觉得,是不是自己让他为难了。
梁温总能看穿她在想什么,恰好今天一个合作了很久的老客户说他那边进了一批新货,于是梁温喊她一起去拿货。
走出胡同口到停车位,梁温径直走向驾驶座,被靳锦拽了拽他的袖口,“等下。”
梁温听话停下脚步,回过身问她,“怎么?”
靳锦轻轻捏了捏指尖又很快松开,试探着说,“要不我来开?”
梁温微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的声音干净清朗,话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宠溺,被风传进她耳朵,“怎么?怕我手不好使摔了?”
“不是,”靳锦急得立马反驳,她才不是不放心,嘟嘟囔囔,“以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了。刚才听你说路挺远的,不想你累到,十指连心呢,我剪指甲剪掉块皮都要求安慰……”
可能是不好意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梁温还是听清了每一个字,听得他内心氲满妥帖。
他笑了笑,问道,“有驾照吗?”
“有的。”靳锦想到了这一手,从口袋里掏出递给他,“一直在开,放心吧。”
梁温没着急打开,“那就你来吧。”
靳锦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好的。”
靳锦满十八岁就去考了驾照,考的还是C1手动挡,之后一直在开。
今天副驾多了梁温,倒让她重温了当初考科三的感觉,上车前她甚至还绕车转了一圈。
梁温噙着笑一直看她动作也没阻止,他手里还握着刚才靳锦塞给他的驾照。
他翻开看了看,照片上的靳锦扎着高马尾,五官小巧,比现在青涩得多。
是那种,在校园里会是被拍下照片挂到表白墙的类型。
“我好了!我们走吧!”靳锦说。
梁温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他动作快,靳锦还会绕过来给他开车门。
这姑娘现在简直把他当成朵娇花。
靳锦扯过安全带问,“我们去哪?”
梁温将手机连上了车载蓝牙,输入地址。
“这是我很早就认识的一位老客户,”梁温主动分享给她,“鲁米治40%左右的书都是从那来的,也是我在这方面的一个朋友。”
靳锦嗯了一声,笑说,“我之前一直有个刻板印象,觉得开书店的人都多多少少有点士大夫情结,所以你决定接下纪录片的时候我还挺意外的。”
靳锦这个人,最坦诚的地方就在于,有什么说什么,好话可以背后说,不那么好听的话最好当面说。
梁温笑说,“我就是个俗人,情怀是一方面,可我也得生活不是。”
“这东西也不是没有好处,”梁温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心路历程讲给她听,“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前一段时间也有一家二手书书店,突然就被炒起了热度,有人说怀旧,有人说追忆青春。”
“我记得,”冲浪小达人靳锦自然知道,“很多网红都去拍了照,最后书店被糟.践得还挺惨的。”
说到这,靳锦反应过来一点,“所以你担心,鲁米治也会……”
梁温点点头,“这是一方面。”
“那还有呢?”
“还有就是,”说到这个,梁温抬手蹭了蹭鼻梁,这是他难为情时常做的动作,“之前鲁米治不也一段时间突然来了好多人吗?”
靳锦拉长声噢了下,“因为我们梁老板的美貌嘛!”
“……”梁温清了下嗓子假装没听到这话,接着说,“就会很苦恼。”
他说的这些,靳锦基本都想到了,她又问,“那为什么还是答应了?”
“因为你递过来给我看的那份ppt。”
靳锦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下意识解释,“我让你为难了?”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梁温忙说,“你知道二手书初版书这个东西是很小众的,大多数人会想,有那个钱我去买本新的不好吗?我喜欢这个,我更喜欢有人能和我一起谈这个,所以想找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唐策划的那份ppt让我觉得,还是有人能懂这些东西的,所以借这个机会想试试。”
看见那份ppt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感恩,而后怕,差一点这个机会就错过了。
他最后总结道,“山不来就我,那就只能,先被人看到了,当然是有风险的就对了。如果最后实在不行,靠卖饮料也能赚一笔。”
话落,车里安静了一会儿,靳锦分了跟神经去消化他的话。
很有道理,又,很真诚。
“我可以给你当几天安保,我学会一点泰拳,如果有人敢不珍惜你的东西,乱拿乱放,”靳锦做出一个凶巴巴的表情,但没什么威慑力就是了,“我就教他做人。”
梁温被逗笑,“好的。”
“至于你说的另一个问题……”靳锦说,“凡事有利就有弊嘛,追逐小众这种事本身就是大众的,大家都想自己品味独特,一时之间鱼龙混杂在所难免。”
“但是呢,时间会帮我们过滤掉所有不真诚的人,而留下来的都是财富,所以不要着急,我们给时间一点时间,想要的都会得到的。”
赶上红灯,车子缓缓停下,靳锦扭头把剩下的话说完,“反正我很喜欢鲁米治,如果有人想破坏它,我就教他叫爸爸!”
她表情认真,看得梁温心一动,最后败下阵来移开目光,提醒她,“绿灯了。”
“哦。”
梁温悄悄将脸扭向窗外,忍不住笑了。
地方真的不近,他们到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于是加上梁温那位朋友一起出去约了个饭。
那是个蓄了山羊胡的老头,穿了一身带鱼银的休闲装,光一晃波光粼粼的。
还挺,时尚。
山羊胡说话很好玩,他能和梁温谈大部头的历史书,也能接上靳锦偶尔冒出来的网络梗。
很健谈一老头。
书不少,好几大摞,梁温想上手但被靳锦推去了后面,自己撸起袖子就搬。
梁温无奈了。
“打个商量,”梁温一手搭在后备箱门上,一手抢过她手里的东西放到里面,“能别把我当成风一刮就散的娇花吗?”
靳锦动作还真就慢了几拍,若有所思道,“还怪好听。”
“……”
靳锦笑了笑,十分高兴地赐给他一个新的外号,“梁花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