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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医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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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脑中一直有火花噼啪。
周围一片阒暗,仿佛置身于无尽永夜的隧道,独自打转了许久仍是四处碰壁。已经没有力气继续走下去,空虚的死灰色像有生命般聚拢过来,有意要吞噬她。
她觉得浑身难受,喉咙里干涩得紧,体内像有个小火炉灼着心肺,周身的血液也都似要达到沸点。
好在胸口上凉凉的东西冷却了体内的火,让她又舒服又安心。
只是冥冥中还有一丝小小的可惜,也不知在可惜什么。
她觉得有视线盯着自己。那视线来自遥远的天上,什么人撩开高广的夜幕望着她,默默地摇头幽幽的叹息。她看不清那人什么模样,只觉得一听到那叹气声,心口便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她想哭,可又觉得自己没资格,只能耷拉着嘴迷蒙着眼,不知该怎么办。
突然有微弱的光点从眼前掠过,盘旋几圈后落在她眼前。那光点那么温暖,温暖得她想要落泪;她以为那便是日出的曙光,满心欢喜地伸出手去触摸她的太阳——
一醒来先看到满眼的惨白,眼睛被天花板的反光刺得重新闭上,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药草碾磨后特有的的刺鼻味道,让她有点想吐。
冷湖刚刚还在聚精会神的削……不,确切来说是在砍苹果。发现身旁床上的人有了动静,她立刻扔下手中的刀子,几乎是跳着来到床边,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
“冉儿!你可醒了!”
“小湖……”冉刚一张口就马上闭了嘴,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声音竟这样沙哑难听。她撑着胳膊坐起身,脑子一阵眩晕,身子晃了晃就无力地靠在床头上。
冷湖急忙找了个枕头塞到她背后,边给她顺气边说:“别急,慢慢来。你都昏迷三天了,动作这么猛小心又晕过去。”
冉点点头,花了好久找回断层的记忆,才明白自己这是在医馆。
在贡多,人人提到医馆都是一脸的骄傲。贡多本没有医馆,若非赶上大战也没有把伤患集中在一起救治的的先例。这医馆是在先代无数医者的不懈努力下才动工落成的,为此也特意培养了一批军医,在战争年代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使得伤员们不至于因为救治不及时而大批死于失血过多或是感染。
环顾四周后,冉发现自己躺在最普通的病房里最普通的病床上,这才安了心。虽然伤处都作了精心的包扎处理,但这会儿麻药的效力刚褪下,针刺般的感觉瞬间遍布全身,一挪动身体伤口就像被撕扯一样,火辣辣的臊痛,连开口说话声带也疼得厉害。
因为没有其他病患,偌大的病房里只有两个女孩就显得极其空旷了。她习惯性的伸手去摸颈上的冰心玦,却另外摸到一条柔软的丝巾。
眼神瞄到她的动作,冷湖不动声色的凑到冉耳边,微微一笑,“礼物,恭喜你来潮。丝巾是粉绿色的,喜欢么?”
冉眨了眨眼,才发觉小腹确实有些胀痛,苍白的脸上爬上一丝绯红。“嗯,喜欢。”
冷湖这才退开,有些可惜的说:“可惜医馆里没条件,你只好晚些天再吃红豆饭了。”
冉心里满满的都是感激。现在自己别说红豆饭,米粥都难以下咽。而且脖子上的指痕一定很吓人吧?也只有冷湖能想得周全送来条丝巾,连自己喜好的颜色都记得这样清楚。
冷湖看冉神情恍惚,很是心疼,记起医生的嘱咐,马上将两粒白色的小丸药递到她嘴边。“把这个吃了,安神用的。”
冉费力的含住,小脸皱了起来。
真苦。
冷湖端了水杯,扶着她吃过药后,不由分说就压着肩膀把她按回床上,伸手把被子重新盖回去,小心地把被角掖好,这才转身握着水果刀接着奋斗。
冉偏了头轻轻笑了出来。冷湖平日里什么事都手到擒来,眼下面对小小一个苹果反倒如临大敌,那样子真是又可笑又可爱。
只是那些苹果被折磨得好惨……
“有什么高兴事?”冷湖随口问着,还不知道自己正是冉发笑的原因。
“没……”
“噢。”
一时间又静了下来,但因为有冷湖在,冉从心底觉得安稳。
虽说最开始只是因为各自的师父是亲戚,冉才有机会认识冷湖。但一来而去竟也熟识起来,两个性格出身迥异的女孩子就这么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缘分这东西真的很奇妙。
“小湖……”似乎迟疑了一下,冉有点怯怯的开口。
“说吧,听着呢。”
“谦哥哥……怎样了?”
“你还叫他哥哥!”回想起三天前的场面,冷湖仍是气不打一处来,手上又添了五分力,恨不得把那苹果当成子桑谦的脸。
“是我自己不争气……”冉埋下头,声音讷讷的。
冷湖一张脸气得鼓鼓的,没好气地说:“有因为不争气就把妹妹送到阎王那儿的哥哥?我可长见识了!”
“可是是我不好,我不该……”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中痛意上涌,一张小脸都疼得变了形。
冷湖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轻轻拍打着冉的后背和胸腔帮她顺气。
终于停止了咳嗽,冉儿又想起了什么。“爹爹来过么?”
冷湖很是为难,心里也怨愤子桑大人的无情——女儿重伤入院不来也就罢了,连句问候都没有!可她又担心自己的答案会伤了冉的心,只好采取了圆滑的答法。
“子桑大人这些天一直忙得脱不开身,就……”
“也对,爹要忙的事太多……”冉有点说不下去了。她虽然早料到如此,仍不可避免的一阵失落。
冷湖正寻思怎么安慰冉,病房的门“砰”的打开,撞上墙壁又飞快的弹了回去,直接就跟开门者的脸做了个非常亲密的接触。
“唔!”丹柯捂着鼻子,眼泪都快出来了。但一看冉正瞪着眼睛看自己,这点疼都忘在脑后,腾得跳了起来,扯着嗓子就开始喊:“我的天啊!你可算醒了!”
声音震得冉脑袋嗡嗡响。可眼看到丹柯就这么径自走过来又觉得手足无措,下意识的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好似要把泛了红晕的脸也一并遮住。
这一幕被冷湖尽收眼底。她用鼻子哼了一声,不客气地斥责道:“谁让你就这么进来的?不会先敲个门啊?”
“就你们女的事儿多!”丹柯大摇大摆走到病床边,一眼看到冷湖手里惨不忍睹的苹果,不客气地狂笑出来。“哈哈哈!瞧你这苹果削的,你跟它有仇还是帮它减肥啊?哈——”
冷湖知道自己手艺不好,虽然窘但立刻反击回去:“那也比某人厚脸皮的吃送给病人的水果强啊~”
“咳!”冷湖一揭底儿,丹柯立马泄了气,嘴里咕咕囔囔不晓得怎么辩白,眼睛还小心地撇着冉。
冉当然不会计较,连忙摆手说:“算了算了,反正我也吃不下这么多……”
冷湖一听,马上换了阴阳怪气的声音调侃:“哦~知道你心疼搭档!”她故作促狭的眨着眼睛,别有深意的来回瞄眼前的两个人。
冉的脸红得登时跟熟透了的苹果一样,羞得恨不得把头整个埋进被窝。丹柯这小子却神经堪比水桶,别说冉儿的心意,就连冷湖的话中话也完全没听出来。
“废话!冉儿心地多好。哪像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跟一文宗那小子比比划划,仇人打架次数都没你们多。”
冷湖挑眉,心里跺脚骂丹柯不开窍。“我们那是互相检验共同进步。”
“哟哟哟还共同进步!谁来把暖炉开开啊我冷得直掉鸡皮疙瘩!”
冷湖不再说话,放下水果刀和可怜的苹果,慢悠悠的堆起一脸笑容,手指关节嘎啦嘎啦的响。
丹柯心道不妙,冷湖这是要扁人!同样是女孩,冉的粉拳在丹柯眼里好比羽毛——何况冉从不打他——但冷湖就不一样了,被这怪力女逮到可就小命堪忧了。
可心虚归心虚,丹柯只有嘴硬这一点不输给任何人。“怎么?说不过就要打人?”
冷湖斜了他一眼。“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哎呀呀我好怕啊有人私斗啊!”
冉好不为难。这样下去的不是丹柯也进医馆,就是把严厉的看护长招来然后所有人被请去喝茶。她情何以堪呐!
却听门口传来淡淡的一句:“在病人房间里怎好这样大声喧哗?”
冉大喜,知道是救星来了,忙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推门进来的一文宗明。
明依旧是一身干净的白衫。他走到近前,冲冉点头施礼后,对着噪音源的二人皱了皱眉。
“居然还有力气在这儿打闹?你们干脆接着考级去好了。”
一看是自己私底下认的死对头,丹柯立刻充满了不服的敌意,抱着双臂装没听见。
“明!”冷湖这几天一直在医馆照顾冉,晋级后这还是第一次见明。她抬手扔过去一颗梨子,笑着说“我都听姓古的说了。恭喜你过关!”
“小湖,要叫古大人。”明接住梨握在手中,对上冉的目光,点了点头算是致意,似乎没有落座的打算。
“就他也配?”冷湖眼里是毫不犹豫的鄙视。
“这样容易被人误会你对族长大人和秋小姐不敬。”
“哦,也对。”冷湖转了转黑亮的眼珠,嘻嘻一笑。“不过就只有你们知道嘛,没关系没关系!”
看她笑得一脸阳光,完全不把口误放在心上,明也放弃了纠错,只是不免有点头疼。
亚稷人尊师重教,师门承袭泾渭分明,师门之外一律称品级较高者为“大人”。但古雷彭似乎坚持不让两个徒儿用称他“师父”,在亚稷也算是前无古人了。时间一长大家也就见怪不怪,况且这三人的相处模式在外人看来也像同伴多过师徒。不能说像朋友,不然冷湖会送上一筐卫生球。
冉悄悄打量着两人,不禁对明的想法感同身受。冷湖总是肆无忌惮的贬低她的师父,却可能还不知道她师徒三人的外号是“怪物小队”吧?明和冷湖都是从各方面都挑不出瑕疵的才俊,他们的师父更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好师父磨炼好学生,“怪物”这名字也不完全是夸张。
“对了,你怎么来了?”冷湖嘴上这么问,心里早有了答案。
“新任务。”明理所当然的回答,“找你核对明天的行程,见你不在古大人那儿,就找到这儿了。”
“明天!”同时惊呼的是冉和丹柯。“可这才刚结束考验啊!”
“上面压榨,下面岂能不从!”冷湖故作夸张的叹道,抬手扔掉苹果残骸,对着冉干脆的告别。“冉你好好养伤,回来我可要检查!”
“嗯,你多加小心。”冉不担心冷湖的实力,也仍是习惯的嘱咐着。
“放心好了。”回头报以灿烂的一笑,冷湖轻轻挥手。话音一落便与明一前一后退出病房。
“这就是所谓的精英啊……”
门关上后,丹柯不由自主地喃喃。虽然满心不服气,他仍不得不承认,自己离他们实在太遥远,更别提那个子桑谦了。
一想起子桑谦,他心中立刻窜起一股怒火。把头别向一边,咬紧牙,暗暗握紧了拳头。
让他恼怒的是自己的无能,关键时刻都无法保护搭档,亏自己还一直叫嚣着要成为日后留名史册的亚稷最强战士。
冉并不知道自丹柯此时脑中翻腾的念头,只当他还在跟那冷湖赌气。屋里马上就冷清了下来,刚刚因快乐忘却的酸痛又开始刺激她的神经,脑子开始发昏,可能是药开始起效用了吧。
“那个……丹柯。”她轻声招呼。“我想歇一下。”
“你睡吧,有我看着。”丹柯一改刚刚吵闹,难得的体贴。
“谢谢。”感激之外,冉心中也浸着浓浓的甜蜜。
她阖上眼,感觉意识渐渐模糊下去,偌大的病房只听得到自己淡淡的呼吸。
会做个好梦吧?
至少,做个能让自己忘记现实伤痛的梦。
哪怕一会儿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