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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花事 ...

  •   初六这一天,整座墒城都笼罩在漫天馥香中,城中却没有往年的喜庆气氛。商家店铺依旧尽数歇业,却看不到街市上人们恣意的笑脸;百种鲜花依旧争奇斗艳的绽放,入眼的却只有铺天盖地素装雪白。
      这一年的百花大典,竟是如此沉重压抑。
      往年皇室在典礼上都极尽奢华做足面子,且不说排场布置多么讲究,单就盛花的花盆都能做得百八十种样式不一。但今年的花典不同往昔,毕竟有祭奠的成分在。看满街花开得壮观,来回走动的人们却不见一丝笑容。连主子们也暂停相互间的较劲,只是明眼人心里清楚,那些养尊处优的殿下们不过是想借此笼络民心,向民众展示他们的孝心与仁厚。今年这场百花大典不过是皇子们一较高下的擂台。
      所有人似乎都在一语不发静候仪式的开始。不过凡事总有个例外。
      好容易摆好手头最后一批花盆,冷湖一身布衣颓唐的回到祭台后的棚子。不同于以往的元气十足,她耷拉着眼皮,鼻子周围一圈通红,样子很有些滑稽。
      丫丫个呸的百花大典!冷湖一脸晦气的嘟着嘴,心中狠狠咒骂着。
      棚外百花开得灿烂,却生生苦了她的鼻子。本来作为国葬仪式只用白菊作衬,但如今数量供应不上,只要颜色是白的就都扯了上来,只差纸花了。上百种花香混杂在一起简直乱了套,搅和得冷湖鼻子眼看就要失灵,更别说她因为家族遗传对花粉过敏,到现在喷嚏少说也打了百十来个。
      想来埋伏在城中的战士们也好过不到哪儿去。战士在各方面都优于常人,嗅觉自然也不例外。所以这馥郁的香气在平民百姓中稍显刺鼻,对他们来说却可称得上一种变相的折磨。
      “小蹄子,还敢偷懒!”
      巡查的嬷嬷见冷湖一脸没干劲的样子就来火,尖声细气的开始数落,骂着骂着不由分说就要找藤条。好在周围一圈小姐妹都放下手边工作围住嬷嬷劝她消气。那老嬷本也只想做个样子,就顺水推舟松了手,嘴里念念叨叨的被送了出去。
      “多谢姐姐们搭救!”一看嬷嬷走远,冷湖就连忙起身向周遭道谢,唯恐落下哪一个。那一干女侍们在嬷嬷面还唯唯诺诺,人一走立刻变了七嘴八舌的嬉笑嘴脸。
      “哪儿的话,都是应该的。”
      “小湖你也是,歇就歇了,别让嬷嬷们看见啊!”
      “就是啊!那位嬷嬷倒还算好说话,换了别人可就没这么容易混过去了!”
      反正我明儿个就走她还真能把我怎么着?——心里虽然这么想,冷湖还是做了副惶恐的样子,连连点头道:“我这就听姐姐们的话,下次再不敢了!”
      话说两天前冷湖在地道出口与雷彭和明分手后,就遵从指令被安插做后勤杂役,又是搬花盆又是布置会场,忙前忙后整两天,不光没看见贵主儿的影子,还落了个花粉症发作形象全无。
      不过除了偶尔报警的鼻子,冷湖倒不在乎体力劳动。比起在贡多的修炼这些又算得了什么?而且她很喜欢这里的气氛。杂役们虽同样为皇室服务,却都是送到打下手的穷苦百姓,从身份到月钱都远比不上内宫的女侍,没什么可攀比也就格外的平易近人。
      冷湖就扮作新来的小仆混入她们的行列,虽不是近侍,祭典时却也能就近查探与护卫。宫中人士本就流动无常,这些佣人就没有起半点疑心,只当她是临时从别地抽来帮手的。此时冷湖儿时的各种见闻派就上了用场。她对于这些那些的规矩礼仪都清楚,上手也快。再加上手上功夫勤快嘴又甜,才两天多点就里里外外混了个熟,年长些的佣人们都格外疼爱这乖巧的小妹,也乐意多帮着她,让她又是感激又有些歉疚。
      虽然都是被指派到各部门潜伏起来,冷湖却不晓得明和其他同僚都去了哪里。若不是昨天偶然遇见晟风,她都还不知道古雷彭已经在初五连夜赶回贡多。古雷彭行事随心所欲众人早已见怪不怪,让她吃惊的反倒是晟风一身过分合适的花农打扮,更别说方才远远见到模样俊俏的水勋被胡乱塞进宫女的行列时,当场差点没憋到内伤,也就暂时不去想雷彭匆忙赶回的缘由。
      分内事已大功告成,一帮女孩们就都在棚子里候着。棚子不过是临时用帆布搭的简易玩意,一撩开帘布就能看见祭台的侧面。
      祭台设在市中心大街的广场中央,四四方方足有三丈高,正中央白菊簇拥着一片空落落的方地,巨大的灵椁横在当中,等着用来安放天禹帝的棺木。
      当然,棺材里不可能收敛先帝的遗体,至多是个衣冠冢。虽然是临时搭建的祭台,气派容仪也绝非一般。且不说那上好的原木支出来的高架结构和那围屏圈上纯手工雕刻的细腻图纹,单是铺天盖地的围幡,虽只有黑白两色,营造出的凝重气氛也由不得人不噤声。
      冷湖年纪小,见过的世面比对同龄人却只多不少,此刻也暗暗赞叹百花大典的奢华阵式。不得不承认,至少在她见过的祭奠仪式中,很少有谁能做到如此朴素而奢侈。
      外面似乎静了很多,有个女佣偷着拉开幕帘,随即低声惊唤出来。
      “哎哎!他们来了!”
      一堆人赶忙出棚就位,沿着祭台边缘跪了一溜儿。冷湖不情不愿的跪在后面,透过人挤人的缝隙迅速扫了一眼。外间长长的鼓乐队吹拉着刺耳的哀乐而慢吞吞的经过,才看到黑压压的人群抬着高高的楠木棺缓缓向祭台中心移动,扶棺的几个身着华丽丧服的影子晃过,正是大小王爷皇子了。
      台下的鼓乐手全都准备停当,只等石椁归位主子入座就能开始大典。
      呜——————
      长长的号角响起,低沉而庄严。紧随其后的唱祭声如蔓延开来的潮水,呜呜咽咽沉重得让人不自觉的低下头去。
      冷湖却不吃这一套,只管继续观察她的“目标”。刚刚虽然只瞄了一眼,她也从服饰顶冠上分辨出了大概谁是谁:虽然身着同样的白底黑蟒纹样大袍,那表情看来烦躁不耐的应该是二王爷天枢;旁边一脸淡然略带伤怀的还有些印象,肯定是四王爷了。剩下的皇子们都在两位王爷左右依序排座,长相无甚特别冷湖也懒得去记。
      就着这风景,冷湖脑中迅速闪过这几天收集来的信息:二王爷天枢,朝中眼线多但生性多疑,纠集了五王爷和六殿下明里暗里与天玑王爷过不去。天玑王爷则相反,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身边多是忠信死士,与二王的势力不相仲伯,在朝中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冷湖这次的任务倒是相对轻松许多,重活都分给明了——看来亚稷是有意要打响他的名声。只是让明为这些无甚作为的皇子做影子护卫,实在有些大材小用了。
      想到此,冷湖的嘴就歪了出去。
      不值。
      为这些只会赏花逗鸟的家伙连夜赶来,真不值。
      有这样难堪大任的后代,不晓得天狼大帝在天上看到会作何感想?
      冷湖不是大安子民,也常随学究一样的明出入书阁,看过些史料和初代大帝的英雄事迹。大安现在的学堂课本上也写着:帝有感前朝民生惨淡,于乱世揭竿,戮奸党,树忠义,平四方——虽是略有夸大的溢美之词,基本上还是很尊重历史的。
      大安的开国历史虽然恢宏,比起其它国家却也只能说是大同小异。乱世出英雄,而且英雄身边又总能集结大批的忠良死士。再往神话的方向发展,就会添上一队神秘的世外高人助英雄得权,然后再解释成君权神授,一授就是两百余年,便是现在的风虞王朝。
      高人自然是亚稷无疑。亚稷的祖先行事低调深居简出,未想过能在史册上留正名,虽身处世外,也没神秘到那种地步。只是天狼大帝惦念得紧,允诺他们祖祖辈辈受王朝福荫,从“亚稷”这名字就能看出他对这些高人有多倚重。
      可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啊。如今的亚稷早不负当年的风光,和平年代之下只会被人们淡忘,只有乱世才会被人们从记忆深处拖出来,也不管是真是假就匆忙上阵。
      可即便如此,亚稷的人们还是那么义无反顾地投入战场。这与忠诚无关,与战斗的本性有关。

      听着喧天的鼓号呜咽,闻着不时窜进鼻窦的花香,冷湖突然有些疲倦。
      还是家中后院的桔梗好闻,虽然闻多了也会打喷嚏。
      她说的家是天仁岛的家,建在高高山崖上的家,她从小丫头片子长成个头稍高的小丫头片子的家,有阿姐在的家。
      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冷湖的回忆跳到了遥远的海的那一边。
      那是连时间仿佛都要停止的乐园。老人们弹着冬契琴,嘴里哼着悠扬的诗歌。姑娘们就着叮咚的节奏趿浪起舞,拾了最晶莹的贝壳穿出缨络围在心仪男孩的颈上;小伙们打着欢快的拍子嘹亮高歌,掐了最柔嫩的花朵串成花冠缀在恋慕女孩的发间,那情那景最是动人。
      还有那影影绰绰芬芳闪耀的蓝紫花田,那淡淡的馨香柔软又温暖,就像阿姐的怀抱。
      阿姐,我好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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