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醮妃》页岑warwar

6、小孩

　　刘瑾脑海中皇帝朱镇邺的形象就是□□残暴的昏君，可当他真正见到朱镇邺时，心中竟然闪过一丝怀疑。

　　他约十四五岁，眉眼清秀，身形如文人雅士，头戴乌纱折上巾，穿盘领窄袖龙袍，领部右侧钉纽襻扣一对，大襟钉系带两对用以系结固定，前后及双肩各金织盘龙，束带间用金、玉、琥珀、透犀，靴以皮为之。

　　人不可貌相。刘瑾在心里冷笑道。

　　可是刘瑾和他相处得越久越觉得，他不像是那种为了一己私欲而谋杀他人的暴君，而像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当刘瑾有这个念头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但是无数事情又在印证他的想法。

　　朱镇邺并不喜欢端坐在正殿，而是四处闲逛，他充满好奇心，好像新生的婴儿一样，什么都想尝试，官员劝诫他，不可贪玩，他不听亦不怒，太后阻拦他，他就鬼哭狼嚎，撒娇撒痴。

　　他很聪明，他用这个方法成功的得到了自由。

　　朱镇邺喜欢女人，各种各样的女人，但很快就会把她们忘记，他对女人的兴趣就像对奇珍异宝的兴趣一样，看过了也就知足了，并不想拥有她们。但又不舍得把她们丢弃，只是供养在后宫。

　　朱镇邺常常偷偷跑到锦衣卫后面，朝人家屁股狠狠踢一跤，又把刘瑾或者其他太监拉到锦衣卫眼前，暗暗地指着他们，示意锦衣卫是他们动的脚。

　　朱镇邺也常常捉弄大臣，摸他们的胡子头发，有次还拿剪刀要剪李大学士的胡子，气得李大学士直跳脚又无可奈何，当然他只是做做样子，并未真的剪掉李大学士的胡子。他还喜欢骑在晋王的背上，把晋王当成他的宝马，喊着驾驾，让晋王背着他满宫殿的跑，每次都要累得晋王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快要趴在地上他才肯罢休。

　　朱镇邺喜欢钓鱼，但是皇宫里池塘的小鱼向来不缺吃食，所以很难被鱼饵吸引，于是朱镇邺就下令不许给鱼儿喂食，这样池鱼饿久了，看到鱼饵就争先恐后地争抢，他也因此乐得哈哈大笑。

　　朱镇邺喜欢做这些小孩的把戏，或者换句话说，他就是一个小孩。

　　别以为陪一个贪玩的皇帝有多么容易，刘瑾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常常要绞尽脑汁想一些稀奇的好点子，好让皇帝满意，他也没忘记自己来皇宫的目的，他只知道刘妤住在长寿宫，并不受宠，其他再无消息，毕竟宫里不受宠的妃子多得是，谁会关心呢？

　　他要想方法见到她。

　　至于见到她如何？他还没有想到，也不太敢想。

　　他先是偷偷散播谣言，说长寿宫有鬼，还说这鬼最怕黄袍，说得神乎其神，皇帝身边的小太监们哪里见过什么世面，被他糊得一愣一愣的。甚至有人还打起了皇帝的主意，说只要皇帝过去，那鬼一定会怕得下跪求饶。

　　“跟皇帝陛下说，去捉鬼！”

　　“对！”

　　朱镇邺本来就好奇贪玩又大胆，听到要捉鬼，当然是冲呀！

　　刘瑾最高兴，他马上就可以见到他的妻子，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她是胖了还是瘦了。

　　刘瑾分得了几张黄符，一把木剑，持剑随皇帝赶往长寿宫，他跑得极快，几乎快要超过皇帝，直到他看到长寿宫门，才蓦然想起，他的妻子已经是德妃了，纵然她不受宠，也是皇帝的女人，与他再无关系。

　　如果那时候他没和僚友换班，就不会落入圈套跌落悬崖，那么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他还是她的夫，她亦还是他的妻。刘瑾惘然，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们说不定会有一大群儿女，承欢膝下，共享天伦......

　　仿佛是故意打破他的梦境一样，刘瑾身前忽地传来太监通传皇上驾到的声音。他退至队伍最后，低头抬眼一顾。

　　她穿着藕绿色锦缎大衫，白色织锦缎缘边的褾，内穿白色抹胸缎裙，大衫外面还套着绣着花纹的织锦缎比甲，对襟，白色织锦缎缘边，腰部还系着黑色副带，发型也十分新颖，为牡丹三髻发式，头簪木质簪钗。

　　这就是他的妻子，如今的德妃娘娘。

　　刘妤诧异皇帝如此声势浩大且奇异的突然到来，有些慌张地行礼，同是在桑树的荫蔽下，她早已没了此前的枯瘦，此刻她如一朵在雨后盛开的荷花，丰饶艳色。

　　她忙着让宫女准备茶食，忙着与皇上说话，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人。

　　刘瑾朝她欠身行礼，然后躬身低头，躲至一稍高太监背后。

　　但毕竟在同一宫院内，刘瑾仍可观察到她和皇帝的动静。这时皇上向她展示自己捉鬼用的木剑和黄符，他把腰间细细的黄色系带解开，让她拿着木剑，他用系带把黄符系在木剑尖上。他们配合默契，让刘瑾想到了以前，他在劈柴，她在喂蚕......

　　皇上接过木剑，突然朝她做了个鬼脸，她见状，却并不恼，只是笑了笑，脱口说道：“皇上，是要捉鬼呢，还是扮鬼呢？”

　　皇上便立马冷下脸来，朝她缓缓走去，表情认真，眼神魅惑，边走边说：“都做！你怕吗？”

　　她嘻嘻笑着，转头对两个宫女说：“林桃，景宜，你们也快去准备木剑黄符，皇宫里马上就要出现一只男鬼，这个男鬼本就身穿黄袍，定不怕皇上。”

　　这话逗得皇上哈哈笑着，众太监宫女也低头忍笑。

　　皇上笑罢，打量着长寿宫，说道：“这里也太旧了些，难怪会有鬼，你们把黄符埋在土里，驱鬼。”

　　她听罢又笑道：“黄符埋在土里哪里就能驱鬼了，皇上，你莫要胡来。”

　　皇上听罢说道：“朕说能驱鬼就能，谁让那鬼怕朕呢！”看着她笑盈盈的样子，不自主地伸出食指刮她鼻子：“你穿的这身绿色真好看，改天朕让尚衣监再给你送几件过来。”

　　德妃娇羞地笑着。

　　她似乎一直很喜欢绿色，绿色的桑叶、绿色的头饰、绿色的衣裙，都当她看到它们时心情都会好，可是她只拥有过绿色的桑叶，从未拥有过绿色的衣饰。他能给他的也只有绿色的桑叶和绿色的庄稼。而这些她也需要用汗水去采摘、去浇灌，那对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来说，太过沉重了。

　　刘瑾在他人的背影里看着她微笑，两种截然不同生活的对比让他心里隐隐作痛。

　　而这时，皇上拿出一个细钿给她别上：“当日我在桑陌看见你，就很想为你插这支细钿，它最配你。”

　　德妃轻轻抚摸细钿，眼神炽热地说：“谢谢皇上，妾很喜欢。”

　　须臾茶毕，早已设下杯盘，那美酒佳肴自不必说。他们二人归坐，先是款斟漫饮，次渐谈至兴浓，不觉飞觥限斝起来。

　　时值夏末，仍有暑热，今日更是格外沉闷燥热。

　　皇上四处张望，微微蹙眉：“你们去御膳房拿些清热解毒的水果，”他稍稍顿了顿，又道，“再取些新鲜的春茶来，快去。”

　　刘瑾他们一一退出长寿宫，快步前往御膳房，只是刚到御膳房，刘瑾就装作肚子疼，那些太监们无奈，只能另叫了一人代替他。

　　他离她那么近，似乎只离她一步之遥，只要侧身抬头，她就能看见他，但是“见了又如何？”，他现在才明白当时晋王话中的深意。

　　他能给她的不过是一个爱字，而这个字皇帝也能给她，皇帝还能给她许许多多他不能给的。

　　对于她，谈瑾已经死了，刘瑾是与她毫不相关的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