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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亲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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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这就是“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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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妇人听见声音微微一愣,别过一张脸来,污浊的眼睛有几分颤动的情绪。
顾芈看着老妇人佝偻着脊背,连手上的苞谷都来不及拿,朝她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即便顾芈还有几分埋怨她的情绪,此刻也尽数憋进了肚子。
顾芈朝老妇人走过去,搀住她的手肘。
妈妈一定是有什么难处才没有去找我的。
她一定很想我这个女儿。
是的,顾芈猜的没错。
如果不是顾芈自己找回来,老妇人还没有那么想她,甚至有可能直接忘了这众多儿女中的一小个。
她一回来,可叫老妇人找到了寻找便宜门路门路、且没有任何成本的“贵人”。
世界上,所有人在没利用到“贵人”之前,都会“想念”贵人的吧。
老妇人先是深情款款地拉着顾芈挤进了小屋,给她失散多年的女儿做了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
她先说了自己这几年的不容易,老伴早死,儿女缺钱,庄家欠收,又打听了顾芈这几年过的怎么样?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小孩?工作怎么样?
福利院的老师们可不会有闲心问这些,顾芈只当是为人父母的人之常情,一五一十地和着香喷喷的饭菜告诉了“母亲”。
顾芈说她在福利院过的不错,有一口饭吃,成年了福利院正巧缺洗衣工,她便就在福利院做工,每个月有点工资,应付完温饱,能存一笔小钱。
顾芈说她还没有成亲,但有一个男朋友,是在县城开出租车的,对顾芈很好,他们打算年底结婚,并且要一个孩子。
老妇人一边听顾芈滔滔不绝,一边略有所思地点头,听到顾芈年底要结婚,眼里明媚起来,但一听对方只是个开出租的,又瞬间黯淡了下去。
“怎么才找了一个开出租的。”老妇人道,语气中充满了嫌弃。
顾芈只当“母亲”是担心顾芈委屈了自己,笑道:“小顾和我一个姓,脾气超级好,虽然说只是个开出租的,但是是县城出租公司的小组长呢,管着一小片人呢。”
老妇人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然而,她可不是心疼女儿,如果她是真的心疼,大可早早地把孩子寻回去,好吃好喝供着,又怎么可能只隔了一座塌了的跨江立交桥,找了二十年也找不到呢。
她只是在审时度势地分析顾芈能给这个“家”带来的价值罢了。
老妇人的双胞胎儿子,顾芈的最小的两个亲弟弟,急需一笔钱交学费。
顾芈能顺着线索找来,对于老妇人来说,无疑是掉在嘴边的“肥肉”。
真是个傻丫头啊,老妇人看着顾芈吃饭时神采奕奕的漂亮脸蛋心道,真像我年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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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妇人在这么穷的家庭里,硬是把几个孩子养大了,可见她某些方面是极其的精明的。
她并没有直接问顾芈要钱,而是在等,等着顾芈彻底适应家里的环境,等着她心甘情愿为她同血缘的兄弟姐妹付出自己。
至于顾芈的小男朋友,老妇人也在等着他提着山珍海味来拜见她这个正牌的丈母娘,到时候,彩礼礼金什么的,一律得按村子里的标准来,差一分一毫都不行。
这一套从老祖宗手里传到现在的“算盘”,被她熟稔地拨弄得叮当响,她不会去费力地想“算盘”的合理性,只道自古如此,必然利大于弊。
然而,天不遂人意。
还没过去几个月,顾芈的小男朋友跑长途车单时,因为疲劳驾驶,在高速公路上和一辆超载的大货车发生了碰撞,小出租车径直摔下了立交桥,车毁人亡。
两方都有过失,保险公司赔偿的钱补偿给打车的乘客后,一点也没剩,还要倒贴不少。
灾难现场,所有人都受了或大或小的伤,包括打车的乘客,能用金钱解决的矛盾化解后,只有顾芈的悲伤最大。
她最爱的未婚夫白白搭进去一条人命,永远无法挽回的那种。
然而,就在不就之前,顾芈和男友连结婚的黄道吉日都算好了,男方的家长顾芈也见过,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不嫌弃她的出身和学历,心疼她的遭遇,也愿意今后和她在一个屋檐下生活。
而且,顾芈还怀了未婚夫的孩子,车祸的这一天她身体不舒服,啥也不想吃,拿验孕棒一测,才知道肚子里怀了个小家伙。
巨大的喜悦在心脏中伴着动脉血剧烈地涌动,顾芈腹稿了好久怎么和未婚夫、准公公婆婆说这个喜讯,直到接到医院的电话。
“喂,你好,你是顾寂先生的家属吗?”
一切终止。
顾寂死了。
那个和她心心相印、互相赏识的爱人死了。
顾芈安抚好顾寂的父母,参加完顾寂的葬礼后,实在按耐不住内心巨大的空洞,偷偷辞别了顾寂的父母。
她没有回母亲那里,而是回到了那个她从小待到大的福利院,去找喜欢跟在她身后、帮她干各种细碎活儿的杜楸去了。
几天后,福利院也倒闭了。
各种事情倒豆一样倒在她的面前,上窜下跳。
这是顾芈的22岁,最漂亮的年纪,也是最困难的年纪,但这仅仅是开始,因为后面还有一大排的“困难”正排着长队等着和顾芈摩拳擦掌呢。
至于顾芈肚子里的孩子,她决定留下来。
杜楸听到这里,心中五味杂陈,尽管知道了阿芈姐的“遗憾”是什么,但还是问道:“那个孩子是谁?”
顾芈看了看支架上快要打完的点滴,呼了一口气,道:“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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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芈和杜楸搬到县城后,自从顾寂死后一直销声匿迹的娘家弟弟找了上来。
当时的顾芈在吸管厂找了一个计件工作,工资不高,但一天工作12个小时,是顾芈喜欢的充实,倒班的空隙,一个女同事叫住了她。
“顾芈,外面,有人找。”
顾芈应下,放下工具,擦了擦手,朝工厂外走去,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穿着邋遢的卫衣长裤,插着兜,站在那里。
顾芈一眼就看出来,这位是她那个双胞胎弟弟中的老小。
那人看见顾芈过来,一声“姐”也没客气,直接道:“我妈问你要3万块钱。”
她一个月满打满算也就3300的工资,他一下子就要要去3万,还说什么“我妈”,“我”这个前缀,让顾芈脆弱的心不由地咯噔一下。
顾芈笑道:“怎么突然要钱呐?”
“切,事真多。”
男人不屑地接着说:“我妈说,你那个儿子在老家住得花钱啊,到底是个人,也得吃喝拉撒睡吧,米啊油啊菜啊,小孩越小越像条狗,胃口大的很,还不知饱,你总不能拽在家里就不管了吧?”
顾芈点点头,又道:“生活费我一定会给的,那怎么一下子要3万呐?”
男人好像特别讨厌究根究底的女人,翻了个白眼道:“我妈还说,为了给你养儿子,家里的那些玉米地,花生田都荒了,没时间细细打理,耽误了多少收成啊,哥哥年底成亲还要买房,我妈垫不上的,你这个当姐姐的怎么也得多出点吧……要不,要你何用?是吧。”
要帮顾芈养儿子,最开始是老妇人的主意,她听说顾芈要做单亲母亲时,含情脉脉地说当初没有好好养育顾芈是她的过失,所以要在小外孙身上好好补偿。
顾芈思前想后,明白自己确实没有功夫带着一个软乎乎的幼儿干大长班,而且杜楸当时也是个情感有障碍的孩子,更不可能让他带幼儿,顾芈便答应了老妇人的要求。
谁曾想,老妇人的目的并不纯粹,她是在用看管孩子的借口,吊着顾芈而已。
阔别多年的“亲情”再次出现时,竟然成了一条拴在顾芈脚上的黄金镣铐,将她牢牢地拴在原地,任劳任怨。
在这个过程中,杜楸就是顾芈的光。
这个顾芈看着长大的小孩子,不吵不闹,只要她敲响门,他就会乖乖跑过来开门,浅色琥珀一样的眼睛一寸不错地看着她,看着她来,看着她走。
顾芈不开心了,他会盘腿贴着她坐下,一直坐到她笑,然后扶着麻津津的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又惹的顾芈哈哈大笑。
顾芈开心了,他会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扬起小脸给她捏。
顾芈最喜欢这个“小外甥”了,她离不开他,她也离不开她的骨肉,尽管分离,她的心依旧分了一半过去,想着他是不是吃饱穿暖,每次想着干活便更有劲儿了。
这是她余生唯有的两个“念想”了,为了他俩,顾芈必须最大限度地挺到最后。
顾芈就这么在希望和被剥削吸血的过程中,忍着癌症的病痛,挺了十年,终于一蹶不振。
护士过来给阿芈姨姨换了一瓶点滴,说阿芈姨姨说话时,脸色都变得好看了,光彩照人的,漂亮极了,鼓励她喜欢说就尽量多说一点。
后来,杜楸才知道,那叫“回光返照”,阿芈姨姨在强撑着和杜楸交代完最后的事,并保证交代的过程像小时候给杜楸介绍新事物时一样的生动、详细。
最后,顾芈握住杜楸的手突然收紧,她道:“小楸啊,没能陪你们走到最后,我很对不起你们,还有小寥,一直没能在他身边照顾他,我真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