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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九章*软根 ...

  •   那天,天冷格外的厉害。

      经常来陪床的王羽没来,杜楸生病了来反向塞糖的王小袄也没来,病房里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

      他住在一个容纳三个病床的普通病房的靠窗,隔壁是个得了尘肺病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早年在煤矿里工作,赚的少不说,厂子的防护措施也不好,每天坐着猴车在矿坑里进进出出,年近五十,把大儿子拉扯大了,他的肺也坚持不下去了。

      一个肺压了十几年的粉尘,硬的像泡了水的石膏,根本没有活力让人呼气吸气。

      男人经常因为喘不上气而睡不着觉,或者是根本不敢睡觉,怕一觉睡过去了。

      每次醒着,男人就捧着那个小小的机器,一遍一遍的呼呼吹着,来锻炼因病惰性了的呼吸肌。

      男人的儿子儿媳孙子也经常乐乐呵呵地带着饭菜水果来陪男人唠嗑。

      那儿子是个孝顺的,一次陪床都没落下,每天晚上都会在父亲的床脚一张行军床,和衣而眠,从来都没让媳妇和母亲在医院里过夜过。

      这些杜楸都亲眼所见。

      杜楸替他们感到温馨,每次隔着帘子听见小孙子和爷爷玩闹发出的笑声,深受感染的他也会跟着会心一笑。

      然后,他会默默从那白花花的帘子上移开视线,别开脑袋,注视着窗外。

      那里有一个柿子树。

      住进来的那天,树上就挂满了青涩的果实,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黄澄澄的,掩映在树叶里。

      突然有一天,北边起了一场风,又刮来一阵雨,窗外鬼哭狼嚎了一宿,把一树的叶子给扒拉了下来了大半,霎时,满地狼籍。

      从此,海城入了冬。

      他不是一直住在医院里,海城的人口不多,医院每天空的病房相对较多,杜楸每次来复查,各种检查项目一通走下来,实在不想往家里跑了,就在医院里留宿。

      好巧不巧,他所在的这个床位一直没被分出去。

      杜楸把一直埋在被子里的手拿出来,裹上珊瑚绒的小毯子,打算下楼走走。

      这几天骤冷,杜楸喜提了一场感冒,嗓子眼发炎发的声音都变了,头芯子右边有一根头筋一抽一抽的疼,每次睡觉必须找个东西垫着右脑袋,压下去睡,才不会难受。

      好在鼻子是通的。

      住院部楼下的广场上,有两个带着毛线帽的小光头在玩滑板,带扶手的滑板,小孩子踩在两个踏板上,用力将两个脚丫打开、合并,滑板车便突突的往前窜,原理不得而知。

      两个小孩子你追我赶,乐不可支,银铃一般的笑声充斥在干冷的空气里,只留护工大婶在一旁露出担心的眼神,时刻准备着有可能的磕倒。

      杜楸吸了吸鼻子,上呼吸道的发炎,让他即便不鼻塞的鼻子囔囔的。

      那颗柿子树矗立在无人经过的荒草地上,树下有一座用一块长石板搭成的长凳,杜楸把毯子的一角垫在上面,坐下。

      一出了病房里温暖的空调屋,杜楸的两只手瞬间冷了下去,僵直的,感觉像一不小心被蛇女美杜莎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顾寥在国外怎么样了。

      杜楸都挑在家的时候和顾寥通视频。

      明明上个周天才通过视频,怎么杜楸他就这么想他呢?

      可能是医院入冬的清冷气氛熏染了一个人的情绪,或许,可能是周边温馨和睦的家情让杜楸也起了俗心。

      杜楸的心里啊,有一处小荒地,爬满了经年的老藤,落满了不计其数的腐叶,被凉风一吹,腐殖质翻底、褪去,露出最内里洁白、柔软、脆弱的根系,在冷风中,惶惶不安。

      惶惶不安的莫名其妙,让杜楸不由得叹息。

      一股温热的白气从他的嘴中腾出、扩散,就像他愁的吸了一根烟。

      “铃铃铃铃——”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杜楸掏出来一看。

      顾寥?!

      他怎么在不是周末的时候打视频过来了?!

      杜楸愣了一下,冰冷的手指下意识的去划通视频来电,却划反了方向,直接给对方挂了。

      “啊?靠!”

      冻的手都不听使唤了嘛?

      杜楸把手机放在大腿上,搓了搓手,企图给快速手预热开。

      大洋彼岸的顾寥却慌了神,生怕是有什么事,在再次打过来前,先和王羽通了电话。

      王羽就知道,杜楸和顾寥掩藏病情的事,总有一天会暴露的,而且一旦暴露了,杜楸一定会“死”的很惨,但是他没想到,他会是“祭奠”这场暴露开始的第一个“陪葬祭品”。

      王羽:“你哥?你哥很好啊,能上房,能揭瓦,没什么大毛病。”

      “没什么……大毛病?”顾寥一下子就捕捉到话里的漏洞,追问上去。

      王羽一边接听,一边感慨,这个天天跟在杜楸身后的小尾巴,声音稚嫩而青涩,竟然有一天说起话来能让王羽听起来感觉冷飕飕的。

      “那就是说……有什么小……毛病喽?”

      王羽:“……”

      王羽:“啊……这这这这……也不是你理解的这样……”

      电话那头,顾寥深吸了一口气,他深觉,哥哥和王叔叔不愧是朋友,简直是“臭味相投”“狼狈为奸”,这捏谎的水平,精心捏造中带着欲盖弥彰。

      治这种,最好的办法就是态度狠狠地严肃认真,不容置喙。

      顾寥把声调冷到近乎商务,道:“王叔叔,你知道我对哥哥有什么心思,试想一下,如果嫂子有什么事,宁愿伤害了自己也不想告诉你,你会怎么想?”

      一提到嫂子,王羽的大脑飞速运转,答案脱口而出:“那我要是知道了,那我肯定慌死了啊!我明明有足够的能力去和她共同面对的,她不应该这么不信任我!”

      顾寥的深色阴沉下来,手握的死紧,五指快硬生生被搓成一指。

      他接着道:“那如果,这件事关乎着他的生死呢?他宁愿自己一个人死了,仿佛从来没在世界上存在过,也不愿意告诉你他正在经历什么,你又会怎么想?”

      王羽激动起来,王小袄超强的共情能力深得她爹身传。

      王羽:“那我宁愿紧跟其后,和她一起死了!还没和阿敏携手白首一遭,我怎么可能独留人间!?”

      远处的王小袄要是听见这句,简直能哭的让海城的海岸线往内陆再爬30米。

      顾寥静默了三秒,道:“王叔叔,你知道吗?我和你想的一模一样。”

      王羽陶醉在顾寥给他编织的“经世虐恋”里,无法自拔。

      “啊?你说什么?”

      顾寥:“我说,我知道你们肯定瞒着我什么事,如果,如果杜楸真的出了意外,他走了,我一定不独活。”

      王羽被这小伙子的一番话吓得不轻,感觉顾寥正架着一把刀在自己的脖子上,他是那个掳走杜楸的十恶不赦的人。

      王羽急忙道:“别别别!小寥啊!千万别!你要是出意外,你哥更着急!!唉!行了!我全告诉你!”

      **

      杜楸正奇怪呢,他不小心挂掉了顾寥的视频后,顾寥便再也没打回来了。

      他打回去也没人接,打了两次都没通,杜楸便不敢再打过去了。

      上课去了?

      还是说……给惹生气了?

      不应该啊……

      顾寥不是气性大的人,况且杜楸也不是故意挂断的。

      杜楸感觉他齁疼的嗓子,疼得让他的脑袋也有点幻痛了,耳朵芯子里也闷闷的。

      他直接在聊天对话框里,说明了自己挂断电话的原因。

      可能是“老年痴呆”提前之手脚不听人使唤吧,杜楸开玩笑道。

      对方好像一直等着杜楸解释般,界面上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杜楸盯着那儿看了许久,看着它出现又消失,就是没等到顾寥回话。

      杜楸打下一行字:“想说的话太多,不如直接视频呢。”

      还没发送,对方发了一句话。

      【你头疼不疼?】

      头刚开始疼的杜楸:“……”

      【嗯……想怎么哄小气包开心确实挺头疼的。】

      杜楸回道。

      这一条发过去,对方又陷入了沉寂,好像那句“你头疼不疼?”只是输入法误打的错句。

      但即便杜楸是这么想,顾寥突然的冷漠还是让杜楸的心瞬间凉了下来,他把聊天软件退出去,后台运行清空,摁灭手机。

      心中竟恍然有了“万念俱灰”的感觉,仿佛两个人的疏离就在转瞬之间。

      屏幕又亮了起来,推来一条信息。

      杜楸忍不住划开看。

      【嗓子疼不疼?听说你感冒了?还去了医院?】

      两个人分开了这么久,大洋彼岸的,日常生活甚至每天说的话都不在一个时差,顾寥这么一问,杜楸感觉顾寥仿佛一下子回来了,就站在他面前。

      杜楸:【是啊,海城突然冷了,就感冒了。】

      顾寥:【怎么不和我说?】

      藏着秘密的杜楸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顾寥在撬他的话,有那一瞬间,他就全盘托出了,但他还是稳住了。

      【嗯?】

      【为什么呢?】

      【是因为不信任我吗?】

      方才一句话等半天的顾寥突然打开了话匣子般,消息发的飞快。

      起初,杜楸还想回,现在,他是一个也回不了了,因为那些文字像一把把镰刀直戕他的心,直接朝着他脆弱洁白的根系那里挥舞,试图强行挖开他的灵魂世界。

      头疼,嗓子疼,连带着两个耳朵芯子也疼起来。

      现在的杜楸不在那颗挂满金黄柿子的树下,而是连爬七楼,找了个少有人经过的楼梯道,蜷起腿,坐下,把脸埋在膝盖上。

      五脏也不是很舒服,杜楸握紧胸前的衣服,感觉全身都跟着他应激性地难受起来。

      杜楸又瞄了一眼手机,顾寥的对话框已经堆满了屏幕。

      他肯定知道我生病的事了,杜楸想,我不想让他知道的,为什么呢?我怕,我怕让他担心,我怕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给他徒留一个遗憾。

      如果我悄无声息地走了,应该对谁都皆大欢喜吧。

      可是现在……

      【杜楸,我希望你明白,我已经把自己栓你那儿了,你要是把我撂下了,你会后悔的,真的。】

      【你是喜欢我的,杜楸,你是喜欢我的,你知道,你只是不敢承认罢了,是不是?】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顾寥不再用“哥哥”来称呼杜楸了。

      从来对任何事都保持“第三者”寡淡态度的杜楸,第一次被猛地拉入了直观的情绪体验中。

      他的心脏收紧,脸不知道是因为刚从寒冷的室外进屋还是怎么,热的滚烫,有一股陌生而窒息的感觉裹着着他。

      心脏敲锣打鼓,几近晕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二九章*软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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