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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生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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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啊,它有什么意思,能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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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芈回来后虽然变得憔悴了,但变得很有活力,眼睛里一直闪着光,希望满满的样子。
她带着杜楸搬出了三家混住的出租屋,在靠近县城中心的地方,又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
临走的那天,是夏天的第一天,外面下着瓢泼的大雨,风雨里带着泥土搅动的味道。
这一天早上,小杜楸不是被臭味和吵闹惹醒的,而是被顾芈温柔的声音叫醒的,他懵懵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小杜楸揉着眼睛道:“阿芈姨姨,早上好。”
顾芈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把这个噩耗告诉他:“小楸,隔壁的老人……凌晨的时候……死了。”
杜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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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屋的隔板只能隔空间,隔音效果很差。
小杜楸曾经听家政阿姨说过,这个老人年轻的时候靠打铁养活一众儿女,出过大力,喜欢用大块的姜片泡茶,尽管抽烟喝酒,70多岁了体格一直很硬朗,性格也很倔强、很要强。
但是,再强悍的体格也抵不过无情残酷的时间,老人一次去菜园里收菜时,摔进了地窖里,摔出了脑溢血,半身不遂了。
她的儿女们混得都不好,也都拖家带口、一肚子生计,但好在数量多,一家凑一点,凑够了医药费,把老人从鬼门关里救了回来。
老人也很命大,脑袋上那么大一块瘀血也没有断气,硬是活了下来。
但出院后却没有一家愿意主动照顾老人。
几个姐姐说自己是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出钱可以,没地方安置老人,说老人生这么多儿子不就是为了“养儿防老”吗?这事不管她们的事。
几个儿子又开始排老幼、诉苦楚,不是谁家的媳妇嫌脏,宁愿离婚也不乐意接管老人,就是谁家的地方小,没地方给老人住。
最后儿女们求同存异,给老人找了个便宜去处,几家子公平地出一些钱交房租、交保姆费,才免得祸起萧墙,兄弟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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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甥俩没有什么家当,最值钱的只有冬天用的两张棉褥、几件棉袄。
小杜楸驮着一大包日用品和顾芈下楼时,隔壁老人的小空间外的帘子大开着,里面跪着一众披麻戴孝的儿女,哭的一个比一个生龙活虎,好像恸哭声可以让骨灰盒里的人起死回生一般。
隔壁的小夫妻依着门框看得津津有味,女人还在给小女儿喂着奶呢,也抵不住看热闹的闲心,啧啧地看着。
“一家子的祸害。”女人啐道。
“可算是走了,可受死我们了。”男人道,很大声的醒了一把鼻涕,抹在墙上。
“呜呜呜哇哇哇!!!”小女儿给这大动静吓得不轻,奶都不唑了,亮着粉粉的牙花子嚎叫着。
“哎呦我去!!还有个更闹心的活宝。”男人捂着耳朵跑了,只留女人在原地颠勺一样哄着小女儿,一边颠,一边继续看热闹。
“一家子的祸害。”女人又道。
“小楸,怎么还没下来。”顾芈现在楼梯道叫着他,才让杜楸回过神。
没什么意思,活着确实没什么意思,杜楸紧了紧身上的包带,头也不回的走了。
背后一阵凄烈的女人哭声响起,到了死者起灵的时间了,一排呜呜咽咽的哭声排着队从小出租屋里走了出来,排头的一个是长子,他捧着老母亲的骨灰盒,眼睛闷郁在白帽子的阴影里。
姨甥俩给这一排哭声让道。
那个怀抱婴儿的女人正站在大门口继续看着,她的眼睛里没有情绪,没有笑,更不可能哭,只有怀里的小女儿嘤嘤地在冲着小杜楸笑,被她妈妈一把捂住嘴。
“死人了,笑什么笑。”女人道。
老人自从偏瘫被送进出租屋里,就没有出过这个小空间,第一次且最后一次出去竟然是被装进盒子里,被大儿子捧着下去的,后面跟着她一辈子的打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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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杜楸想起自己闲来无事,去隔壁老人家溜达的时候。
他坐在那张折叠床边的一只马扎子上,看着老人呜呜鼾睡的样子。
老人久久不经日晒的皮肤白的瘆人,一道一道地被各种皱纹爬满全身,皮肤早已不像年轻时满满的胶原蛋白,只剩下一层油皮套在虚踏踏的皮肉上,一擦就是一片血。
这时候的人,没有灵魂,眼神污浊,像一个披了一块假皮肉的骷髅精怪,呼出来的气都是一股腐朽的味道。
小杜楸静静地看着,想象自己老了以后会不会也是如此,一堆烂骨头烂肉一样倒在一张摇摇欲坠的小破床上,生死不随心。
也许是吧,但是他可没有那儿孙满堂、被一群白眼狼哭着送行的造化了。
那应该就是另一般的境遇了。
要是我行将就木,我一定要提前录上满满一磁带的笑话、相声,在一阵欢笑声中安然死去,小杜楸想。
毕竟,活一天赚一天,活了那么多年,可要好好庆祝。
“小刚啊,小勇啊,小永啊…………”
睡梦中的老人嘴唇努努,吐出不少词汇来,小杜楸推测,十有八九是在念叨她那几个不孝的儿女。
老人一辈子的“念想”可能就是她膝下的几个孩子了吧。
可怜这个赖以生存的“念想”,只是自作多情罢了。
哭丧队的最后一个人和姨甥俩擦肩而过后,小杜楸跟着顾芈的步伐,彻底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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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新家依旧很小,但总归不是合租了,姨甥俩也各自有了私人空间,顾芈把卧室让给了杜楸,自己在略大的客厅圈出了一块区域睡觉用。
又一天,顾芈又早早地叫醒了杜楸,拉着他在批发市场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给他买了很多东西。
一个很酷的奥特曼笔盒,一顶鸭舌帽,一个格子书包,各种文具,还有一只杜楸一直用到成年的塑料水杯。
杜楸把顾芈提着这几包东西,两只手掌被塑料袋细细的带子勒得生疼,毫无头绪地想着阿芈姨姨到底想干什么。
回家后,顾芈又把东西一件一件摆在茶几上,挨个给杜楸介绍,介绍完成后,杜楸下意识地点头,微笑。
顾芈观察着他的反应,笑道:“小楸,我送你去上学吧。”
上学?是上学吗?
这可是以前的杜楸想都不敢想的事。
他很急切地点点头,顾芈摸摸他的头,把茶几上的东西都推向了他,道:“县中心有好多学校聚集,我问过,学费政府给出,书本费也不贵,我供得起。”
杜楸抱着那些文具,抱得很实,手指都在颤抖。
顾芈欣慰地勾勾他的鼻梁,道:“小楸啊,你可要好好念啊,我每天路过中学,看见那一批批饱食墨水的学生,他们朝气蓬勃、活力四射的样子,真的羡慕死我了…………你可要好好念啊,将来有了小弟弟,他的学习,就要靠你扶持了,哈哈哈。”
“我会的,阿芈姨姨。”杜楸道。
顾芈意外地看着他,这是杜楸跟着她出来后,第一次和她进行有意义地句子对话。
她简直要痛哭流涕了,但为了为姨的尊严,硬生生地忍住了,只好一把搂过杜楸,使劲蹭了蹭他稚气未消、棱角稍润的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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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的那几年,是杜楸最开心的几年。
每天早上被窗外的喜鹊吵醒,赤脚拉开窗帘,暖烘烘的阳光照进来,照得人心窝里都能涌出蜜来。
阿芈姨姨每天早上临走前都会给杜楸做一个夹了溏心鸡蛋、煎火腿肠片和生菜叶子的简易三明治,里面装饰用的酱料每天都不重样,比起之前的伙食,营养满满。
杜楸把那个三明治塞进包里,饿得受不了了才舍得吃。
杜楸的个子就是这几年才好好地长起来的,之前的他如果是一个晒干了的枸杞,这几年就是被糖水泡开了,脸上的肉也多了,本来就惨白的脸也有了生气。
同时,他也凭借着个人魅力,交了很多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有住在楼下的胖子王羽,隔壁拆迁房里的瘸腿刘冲,同班的学霸班长张顺,学霸班花仝小雪,等等。
交际的圈子广了,认识的人多了,手里的待处理的事项密了,人的那些吃饱了撑的的情绪也就不解自消了。
杜楸再也没觉得人生没意思过。
知识,书本,图画,朋友,老师,音乐,科技,植物,动物,建筑…………世界远比你想的要宽阔和多元。
随处可见的“有意思的事情”,远比寻找那个虚无缥缈的“有意义的事”,更能牵动杜楸求知若渴的心。
少年不断地摄取新事物、适应新世界,跑得飞快,是即将32岁、思想定性的顾芈完全比不上的。
在此同时,杜楸精力的分散也让他忽视了从小到大一直落在顾芈身上的目光。
阿芈姨姨生病了,乳腺癌晚期,已经扩展到了心肝肺,生命岌岌可危,在工厂晕倒,被工友发现打了120,正躺在嘀哩咕噜叫的救护车里。
那一年,杜楸16岁,以全县城第三的成绩考入了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刚结束军训的他黑了一度,是阿芈姨姨期望的风华正茂的样子。
当时,他正在操场上和朋友打篮球,看到一个对方队伍里缺口的他刚想去拦球,就被不远处一路小跑来的班主任叫住了。
“杜楸。”
“杜楸!”
“怎么了老班。”
杜楸抱着拦下的球道,青春的汗水从他黑了一度却依旧很白的脸上划下。
班主任:“小楸啊,你的紧急电话,医院打来的…………”
从这一刻开始,杜楸的人生再次变天了,比起几年前的阴云密布,这次是“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