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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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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这个东西,它说好不好,说坏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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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楸是一个孤儿,从小在村里的福利院长大,无依无靠,无亲无故,童年活得十分“呆滞”,几乎没有什么记忆。
有时候,吃了这顿饭,便忘了上顿饭吃了什么,有时候,吃着吃着,就会莫名其妙地含着汤匙唑了半天,直到老师过来收碗碟时,拿筷子狠狠敲他的手。
这时,小杜楸便会捧着又红又肿的手,默默地贴着墙根儿溜出去,蹲在福利院后的一只锈迹斑斑的铁桶旁,看蚂蚁,看野草,一看就是一整天。
总之,童年的杜楸就像福利院后的野草一样,在“不被关注”和“不受重视”下悄悄的长大了。
福利院的吃穿都是村里出钱,每顿一碗菜汤,一块主食,虽然不够拔个儿期小孩子的营养,但总归是饿不着肚子,受不着寒了。
杜楸一直觉得自己能白活这么大,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既没爹又没娘,以后也不会结婚生子,人生了无牵挂,活一天就赚一天。
*
然而,杜楸六岁那年,村里建港口、办拆迁,福利院被勒令重修查办,各项指标被上级领导查出了不合格、不达标,即将面临倒闭的风险。
杜楸便稀里糊涂跟着一个女人去了城里。
这个女人是个弃女,还在牙还没长齐时,就被遗弃在了福利院门口,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子,不知道是从哪个村子跑到这儿的,长大了一直在福利院洗被罩、做小工,混个温饱。
福利院倒闭了,女人便打算拿着几年攒的钱,去县城里打拼打拼,并趁机打听生身父母的下落。
女人叫顾芈,带杜楸走的时候只有22岁,她特别喜欢笑,一有时间就笑,咯咯咯的笑声很有特点。
福利院刚下通知要倒闭时,顾芈就找上了六岁的杜楸,说要带他走,让他当她的小外甥,叫她姨姨,问杜楸同意不同意。
杜楸低着头,扣着塞满泥土和沙粒的指甲,点头。
杜楸只会点头,老师常常扬着竹条告诉孩子们,只有好说话、乖乖听话的孩子才会讨人喜欢,杜楸对此印象深刻。
果然,顾芈一把抱住了杜楸小小的身板,蹭了蹭他脏兮兮的小脸,从兜里掏了一把水果糖给了杜楸,作为他愿意做顾芈小外甥的“报答”。
在县城里,顾芈在一个破小区租了一间三室一厅的房子,这个房子很大,有120多平,但用隔断分成了三半,被分给了三个小家庭,三个家庭共用一个厕所。
三块区域,一块住着一个得了脑溢血、半身不遂的偏瘫老人,另一块住着一对小夫妇,最小的一块,放上一张小床空间就逼仄的很,是姨甥俩日常起居的地方。
在这个小区里的日子,充满了压抑和恶臭。
当其他六岁的孩子躺在软乎乎、香喷喷的大床上,在清晨窗外阳光的抚慰下苏醒时,杜楸是在粪便的臭味和刺耳的辱骂声中熏醒的。
隔壁偏瘫的老人因为长年卧床,几次的粪便憋了好久才能被肠道蠕出,且大小便不能自理,一不注意就是“灾难现场”,被儿子扔到了这里,每天会有一个家政阿姨过来收拾。
那个家政阿姨每次都是在“灾难发生”后很久,才挎着小包缓慢地到来,且每一次,都会和隔壁的小夫妻大打出手、口水相向。
小夫妻说她,拿着客户的钱不好好办事,吃人血馒头,半天的班,她快要下班了才来,无耻之极,还搞得房子里臭气熏天,简直不可理喻。
家政阿姨反击,说客户花钱就是为了应付一个“累赘”,他们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臭一会怎么了,说他们没拉过屎吗?屎不臭那还叫屎吗?说他们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
这段争执,每天上午都会如期上演,且每天词都不带换一个的。
杜楸对所有人事都漠不关心,对此,他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只是觉得这两拨人每天都会像单曲循环一样,念同样一段对词,且有声有色,有点搞笑。
但是,顾芈好像不这么觉得。
在姨甥俩搬来的第一天的早上,顾芈就被那股臭味恶心到了,把着半桶吐了一个多小时,脸都给呕得煞白。
期间,小夫妻中的男人来敲了三遍门,说要上厕所,但都没上着,说顾芈这个臭娘们不会怀孕了吧,这么能吐,最后骂骂咧咧地出去上公共厕所了。
此后,顾芈就没有在出租屋的小空间里过过夜,她每次都在家政阿姨收拾完“灾难现场”后的很长时间后才会出现。
有时,顾芈会给杜楸带几个肉包子,一个只咬了一口的煎饼果子,甚至会给杜楸塞上一把零钱。
这个顾芈放了一年租金的小空间,仿佛只是她心累落脚的地方,尽管会散发出恶臭,但但养着她可以寄托情感的“家人”。
入住后的几个月,顾芈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从最开始的一天一出现,到最后的一个星期一出现,直到最后一次出现,顾芈赛了杜楸一大把100块,几个月都没有回来。
杜楸第一次离开福利院过的新年,是在这个巴掌大的小出租屋一个人过的,隔壁是小夫妻用手机播放春晚的声音,再隔壁是老人和着咸痰咳嗦和打哆嗦的声音。
一面是欢欣鼓舞,一面是生老病死,杜楸夹在中间,像是零上和零下间的持平,毫无生气。
小夫妻看他可怜,端着一盘剩饺子过来看他。
杜楸记得那种感觉,自己像一只弃犬一样,被一根铁链拴在一个地方,可怜巴巴地相信主人会接他走,一直等到春夏秋冬无望,终于一个路人看他可怜,盛了一盘剩菜踢给了他。
那盘饺子以一种完全不像饺子的姿态粘在不锈钢盘上,饺子皮又塌又烂,里面的韭菜碎和着肉汤涌出来,泔水一样蛛在盘子里,依旧是毫无生气。
小杜楸毫无感情地说了声:“谢谢。”
杜楸简直不敢相信,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把那一盘反刍出来的东西咽进肚子里的,当时只觉得好吃的不得了。
“他姨妈不会撂挑子不要他了吧?好可怜的孩子。”女人看着杜楸狼吞虎咽的样子,说道。
“谁知道呢?管这些闲事干什么?咱们养好自己的孩子不就行了?”男人道。
“也对。”女人从杜楸身上撇过脸,摸着自己的肚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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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佳节,屋外的鞭炮炸天响,杜楸的小空间里没有窗户,看不见烟花,只能感觉到整个屋子都在颤动,像是他自己住在鞭炮做的房子里。
他想着要出门看看五彩斑斓的烟花,又怕能看到烟花的地方很远,到的时候,阿芈姨姨回来找不到他了该怎么办。
但是,顾芈一直没回来,那只摁键的诺基亚也一直没有动静,杜楸不知道顾芈的号码。
日子依旧这么不声不响的过着,杜楸都很难回想,自己从福利院出来的第一年是怎么囫囵吞枣地度过的。
在杜楸手里的钱就要花完的档口,顾芈终于出现了。
那是第二年的春天,杜楸觉得身上有点热,脱掉了笨重的棉袄,听见了门铃摁响的声音,连续不停地摁了三下,只有阿芈姨姨会这么摁。
“谁啊?!吵死了!!快去开门!!”隔壁女人吵吵起来,紧跟着一阵婴儿刺耳的啼哭,男人“艹艹艹!”地骂着。
杜楸鞋都没穿去开门,然后就看见了风尘仆仆的顾芈。
22岁,芳华正茂的女人,哦不,过了11月生日的阿芈姨姨,现在是23岁,但是一脸倦容,嘴唇毫无血色,苍老得像46岁。
“小楸!”
顾芈见小外甥还在,招牌的笑容堆满脸,伸出一只手想要抱住杜楸。
有主人的狗,好久没见也会心冷吧。
杜楸默默地看着顾芈,眼神是还未退尽头的料峭春寒,心中爬满了荒芜。
顾芈伸出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惨惨地收回,只好笑着把一只鲜红的零食礼包塞给他,然后一手提着各种包装袋,一手拉着杜楸进了屋,道:“小楸,你饿了吧,我们进屋,我给你买了好多好吃的,我给你讲讲它们好吃在哪里。”
“这是桂花糕,松软糯叽,这是夹心饼干,这是白桃硬糖,这是薯片、威化……”顾芈坐在他们空间里最占位置的一张床上,把一只只精美的包装盒拆开,一件一件给杜楸展示,并滔滔不绝。
顾芈见杜楸不为所动,塞了一颗硬糖给杜楸,味道清甜的白桃硬糖被杜楸裹进嘴巴里,像塞了一把摔鞭,甜得人嘴麻,甜的人心肝儿疼。
杜楸皱皱眉,顾芈见他有反应,开心的笑了:“小楸,你知道吗?我找到爸爸妈妈啦!她说她没有抛弃我,是我小时候太猴了,像个男孩子,一没看住就没影儿了,一次跑出村子,被人贩子当成男娃娃拐走了,最后被识出货来,就给扔到福利院了……她说我能找回来,他们很开心,小楸你知道吗,我竟然有亲弟弟,不过他们早就长大成人了……”
杜楸化糖的嘴巴静止了,一双颜色略浅地眼珠不动声色地定上顾芈。
顾芈忙解释到:“小楸你不要误会啊!他们虽然在血缘上是我的亲弟弟,但是总归是没有一起生活过,你从小在福利院就是我的小跟屁虫,我们才是数一数二的亲人!”
“咔咔。”
夹在杜楸上下臼齿间的硬糖终于被夹碎,杜楸咯嘣咯嘣地咀嚼着,这颗“糖衣炮弹”终于死在了他的“犬牙”之下。
他很想对顾芈说,他一点也不在乎她有没有找到生身父母,有没有血缘上的亲弟弟,他什么也不在乎,只要姨姨能好好地回来,看看他还活着就好。
但是他没说,没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