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不好当》素骨握金

4、很久

　　小白兽窜出去时，不曾注意到冬日指尖一抹流光随着它的身影而去。

　　“哞！”
　　山神大人！

　　长啸惊山林，周山行迹山间打猎，忽而感受到这方动静，怕什么野兽觅食又想到冬日在这边，遂赶忙来此。身影隐匿山林，还未环视四方，就见正前方挟风带雪，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直直冲撞过来，利落上膛，民家土，枪瞬间举起，再一瞬就是扣动扳机——

　　“周山，停手。”

　　这方，周山听见冬日的声音下意识的骤然回手，收了一副凶厉之气，来不及看冲过来的是什么东西，就被撞了个满怀。

　　下一瞬，他还没来得及看怀里是个什么东西，就愣了神，被自己对于冬日潜意识里的信任给惊到了。

　　“哞！”
　　怀中雪白的团子发出闷声闷气的叫吼，周山低头这才仔细打量，像个小牛犊子，却浑身生满了白色长毛，一手抓过去，软绵绵的。

　　周山皱眉，提着这突然出现的小东西向冬日走过去。

　　“也不知是个什么玩意，你喜欢？”

　　语气里带着一丝丝嫌弃，仿佛在问冬日就喜欢这么一个四不像的玩意。

　　手里提着的小家伙仿佛听得懂人话，四肢都轻轻晃荡地垂落在半空踢踏，一双黑葡萄大的圆眸倒是透出几分可怜兮兮的感觉，弱声弱气的在周山手中叫着，眼看着颇带喜感的两行清泪就要流下。

　　“哞！”
　　山神大人，我是白兽啊，您不记得我了吗？

　　嘶叫之声很是有悲泣之感。

　　冬日顺势将小兽接过去，搂在怀里，安抚地顺了两下毛，抬头对着周山笑道：“刚才这里一阵风吹过，闹出了些动静，这小家伙从山林中跑出来，倒也不惧人。”

　　解释了一番，周山了然，点头道：“我也是听到了这边动静有点大，怕你出危险。”

　　两人倒是都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生出几分惊诧之意，倒是冬日怀里的小兽突然震惊抬头，圆眸瞪圆，看了看冬日，又看了看周山。

　　“哞哞哞——”不停地发出声响挣扎。

　　灵，你对我施了咒，为什么山神大人听不到我说话！

　　冬日垂眸低首，恍若未曾所觉，只安抚着怀里的小兽，可在周山看来就是这四不像太过闹腾，忍不住皱眉不耐烦地斜谑一眼。

　　还不待冬日说什么安抚之语，一直关注着山神大人的小兽接收到周山的眼神，就仿佛受了什么巨大打击一样，僵直在冬日怀里，差点摔个踉跄。

　　周山拧眉沉声：“这小兽太过闹腾，你如果喜欢动物，我来日给你寻个安静温顺些的？”

　　冬日感叹：“大雪初晴，也该是我和它有缘。”

　　复而又笑问周山：“我能把它带回木屋养着吗？”

　　确实更有缘些，如若不然怎会让这白兽先一步寻到自己，又或是让自己先一步寻到周山。

　　周山不可置否：“你若喜欢，便留着。”

　　冬日歪了歪头看向周山腰间悬挂的麻布口袋，刚出来时还是空荡荡的，如今已经是鼓个包。

　　冬日询问：“已经猎到了？”

　　周山“嗯”了一声，道：“只猎到两只山鸡。”

　　冬日赞道：“不过须臾，已经很厉害了。”

　　周山表情不多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今日风大，改日再出来转吧。我知道山中又一峡谷，风景颇为秀美，你若是愿意，等来日天大晴、山中路稳，我带你一同前去，如何？”

　　冬日：“自然是好，甚好。”

　　雪后山明，冷日高悬天穹映照天地都明亮了许多，呼啸寒风也少了几分割裂之感，洇着白雪消融，清冷湿润。

　　回到木屋，周山打了水处理山鸡，冬日坐在一旁闲来无事倒有几分远方来客的惬意。

　　只，怀中小兽不停抓挠。

　　褪去一开始的欢喜和震惊，白兽冷静质问：“你为什么对我施咒，不让我唤醒神明大人？”

　　冬日抬头透过木窗看着寒山雪地中如燎原的，深沉内敛的火的周山，眼中温和怀念，反问道：“为什么要唤醒他？”

　　他那时还不是这般，那是为真正的神灵，温和仁慈。

　　令祂……永远驻足的温柔。

　　白兽理所当然道：“当然是让神明大人归位啊！”

　　说罢，又顺着冬日的视线看过去，“到时候，大人就不用这么辛苦，拘束在凡人之躯里。”

　　冬日不答。

　　而这一眼仿佛打开了白兽的记忆，眼中酸涩，语气落寞：“自从三千年前山崩之乱，山神大人以身祭天保下三百里山川之内数万百姓，而你许是游历山川再不见踪迹，独我一个留在原地。山花开了又落，鸟兽虫鱼蜉蝣一生，独我一个，再无变化。”

　　“起初我以为天命如此，梅花亭下酒，再难相遇。直至我在山中沉睡百年，忽然风动星移，竟然被我感受到了山神大人的气息，可那气息若微渺，实在难以捕捉，我下山寻了许久也未曾发现来源何处。”

　　“此后，每隔百年，便有一瞬，恍然若梦。”

　　“灵，你到底是何缘由，但求求你解了术吧，这山川等山神大人，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等了很久，很久。

　　冬日不知何时歪着头红了眼尾，透过冷风悄声的窗，目不转睛地看着院中那人——

　　竟是回来过啊。

　　只可惜，河湖幽深，他从未察觉半分。

　　冬日失了神，呐呐出声：“原来——”

　　木门承轴咯吱一声，从外面推开，周山走进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好耳力，冬日泄露的一丝耳语竟然被他捕捉了去，“原来什么？”

　　瓦罐坐火。

　　周山冲了手，拿过布巾拭去水珠，向着冬日走来，“在想什么，怎么一副这般……模样？”

　　冬日转头直愣愣的看着他，那双浓绿翡翠般的眼睛仿佛被水濯洗过一样，透亮清澈，却弥漫着满眼悲伤，连眼尾都逶迤一抹艳红。

　　周山漫不经心地想，不过一眼没看着，怎么这人就仿佛受了什么委屈一样。

　　像个想要告状的小孩。

　　周山压了压心底涌上来的不愉，走上前两步正要问怎么了，“你……”

　　就见冬日半仰着头，笑着道：“风冲了眼睛，有些难受，不妨事。”正笑着，眼泪就顺着瓷白清冷的面庞流了下来。

　　原来，你还是记挂我的。

　　人间百年，百年一现，山川草木人世皆变，我能寻得你，而白兽寻不得，是不是说明你还是记挂着我，又或是有些愧疚的。

　　所以，独我能寻得你。

　　周山仔细看了看冬日的眼睛，忍者抬手的动作，不由皱眉道：“风冷，怎么这么不小心。”

　　又拉着人离了木窗风口，坐在热水炉旁，熏润了手帕递给冬日暖暖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好些了吗？”

　　冬日收敛了情绪，对着周山笑答：“好多了。”

　　“话说……”周山眉眼深邃落到那双浓绿漂亮的眼睛中，略微有些疑惑问：“我似乎从未问过你，为何眸中带绿，不似常人？”

　　冬日放置了巾帕，捧着周山刚刚为他到的热茶小口轻抿，水汽旖旎朦胧，“母亲是塞外人，塞外草原异族人。”

　　语罢，低头专注喝茶模样，看起来是一段不愿重提的往事。

　　周山想到之前这人说他是个流浪的读书人，又一副看似谦和偶尔骄矜的样子，想来是一段不愉快的家族纠纷，便顺势岔开了话题。

　　“若等到雪停了，可有去处？”

　　周山此话一出，低头失神饮茶的冬日倒是先一愣，这是要赶他走？还未言语，就听旁边悄悄往周山身边靠近的白兽抬头凉凉一语：“祂哪里有什么去处啊，四海为家的天地之灵。”

　　白兽身上术法未解，现下说话也只能它和冬日听到，

　　冬日面不改色，失落几分，欲言又止：“还不曾有去处，原本在远处山下借住了民居，但多时未归，想来原先约定已经不作数。”

　　面色郝然微红，又道：“不知是不是太过叨扰……”

　　一旁白兽因为不能和山神大人交谈正失魂落魄，耷眉拉眼讽道：“好一出，做派。”

　　小兽吱呀吼叫，自然无人在意，周山敛了敛火炉蹦出的火星，到底是冬日喜欢的动物，将其提着放置在一旁，怕这火星烧到它，离着火炉稍稍远些，又离冬日稍稍近些。

　　冬日看着好不容易爬到周山身边的白兽又回到原地，自闭地团成一团，眼中浮出一抹逗弄的笑意，一闪即逝。

　　周山自然没有要驱赶的意思，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还理不清头绪，他只盼这人多多住些时日，打断冬日的话，听不出急切，语气很是沉稳道：“自然不是，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语速略快，周山又连连补充道：“我独自一人居于山中也很是无趣，有人同我一起，也算不闷。”

　　冬日顺着人世的话术，想着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说些报答酬谢的话，遂而面带感激，语气激动道：“实在是多谢周兄，救命之恩在前，收留之恩冬日更是不胜感激，来日若有机会，必以性命报之。”

　　“说什么胡话。”周山敛声，严肃道：“不要动不动就拿自己的命说项，我也用不着你用性命相酬。”

　　冬日附和含笑。
　　这厢周山看顾炉火，冬日施了咒，让他与白□□谈归拢到结界中，不让周山察觉。

　　白兽眼中复杂地看了一眼冬日，它实在想不明白，也想不出灵到底有什么理由阻止山神大人苏醒。若说是什么不利心思，白兽想了一圈又觉得实在没什么理由。

　　炉火中是上好的炭木，没有草木烟气，在蒸腾的水汽中明红燃烧，朦胧清晰一处光点。

　　冬日眼中沉静却又好似这水汽般蒙着一层薄雾，淡淡道：“成为神明是件好事吗，也许他也不想做神明了。”

　　白兽立刻站起身，炸了一身毛犹如刺猬尖刺，愤怒反驳：“怎么可能，山神大人那么怜爱山川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