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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失眠产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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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雨稀稀拉拉的,温锁肚子饿,作业本上的满满当当让她好受不少,收起,塞书包,身后那两人早在一小时前去二楼买衣服了。
周屿焕拎着四个袋子放车上,秦向问:“先送她吗?”
沈叙这时才从商场出来,往外迈两步,雨又有落下的势头,她抬手捂着头,皱眉。周屿焕撑伞,回秦向:“对。”
伞面刚盖住沈叙,周屿焕就接到了周玉的电话。
“在哪?”
“零胡。”
“那个呢?”
“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刚打电话问了,她也在那个商场,一起带过来,下着雨呢。”
周屿焕还没来得及回,周玉就挂了电话。
商场门又开,温锁背着书包往外走,看见了他俩,装没看见,擦过他的时候,他喊:“外婆让载你。”
步子停,看见他手里只有一把伞,进了雨里肯定往自己女朋友那倾斜,心想滚啊垃圾,自己往雨里走,“坐公交。”
“要转三趟。”
没理。
周屿焕耳边已经响起了没把她一起带回去后外婆的唠叨,把伞放沈叙手里,也进雨幕,把人捞了回来,塞车里。
沈叙笑着跟她打招呼,她回了一个笑,那笑太过仓促,像是不得已扯出几秒来应付这社交场合,然后就专心揪自己衣服上的湿意。
有车有伞的双重保障下,他俩淋得像狗。
周屿焕身上潮,黏腻感让他一路都没说话,只在沈叙下车后说了句当心,秦向调了暖气,周屿焕说热,下一秒看见温锁已经把胳膊凑到暖气口,秦向要关,周屿焕说算了。
又热又湿,他下车时脸色差,没把这脾气甩给温锁,但怕她再墨迹几秒他就真要发脾气了,所以走得快,两人有两层的路程差,温锁无所谓的,淋不淋雨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脑子里在想晚上到底有几道菜。
老居民房感应灯不灵,温锁怕黑,每次跺脚都特别重,两人拉开了三层的距离时,又一次跺脚,她感受到楼梯缝隙中有道严厉的眼神投下,握紧书包带,抬头,周屿焕穿着黑色外套,头发微湿,往后撸了一把,显得他更凶。
“玩呢?”他说。
温锁往上走,两人只有一层楼距的时候,回他:“黑。”
周屿焕没收敛身上那股不爽,但他放慢了脚步,到五楼,两人进各自的家门,几秒后又都被推出来,李素兰手里拿着拌饺馅儿的筷子,“在外面换鞋,刚脱完地。”
周玉则直接把一双拖鞋扔对门,“去那家糟蹋。”
“衣服。”
“你落衣服在这儿了吗?”
“外婆。”
“行了行了,给你找。”
包饺子的时候,他俩已经洗好热水澡,一个在吹头发,一个在摁电视机后面的疙瘩,两个外婆在聊。
周玉:“不是有车吗,怎么两个人都淋成这样,让秦向停地下车库,他俩挨不着一点雨。”
李素兰:“再说了,从商场出来,随手买把伞,多大点事儿。”
她俩嘀咕着,温锁已经吹好了头发,扎了两个低马尾,拉开凳子,李素兰把她推开,“想帮忙去仓库。”
“干嘛。”
“姓蒋的又犯贱,翻何兰旧照呢,找不到照片今晚不吃了。”
“仓库有?”
“左边第二层的柜子里。”
“外公收得这么仔细。”
“他他妈的老年痴呆了,我给他收的。”
“知道了。”
温锁到地下仓库,摸口袋,换了衣服后手机忘记拿,这里很黑,已经走了三分之一,跺了几下脚,感应灯丝毫没反应。
要回吗?
算了。
步子挪得谨慎,黑暗中滋生了无尽的恐惧,走到了三分之二,她像是被卡在了瓶口,上不去下不来,脚软,在脑海里恐怖景象的数次攻击下,手也开始麻,背靠墙,睁着眼,无法动弹。
周屿焕在洗手,浴室里有刚洗完澡后的香,摁洗手液,泡沫冒起来的时候,钩子上的衣服掉了,口袋里的手机砸在地面上,把手擦干净,捡起来。
本来是把衣服放好,手机放在了柜子上,但是脑子里突然响起了楼层下那一记又一记的重踩。
“黑。”
饺馅儿快见底,电视剧也已经进入尾声,窗沿上滴滴答答地响起雨声,他开了门,跺了下脚,感应灯没反应,依次下楼,只有两盏灯可以用。
离地下仓库的门还有两米,开手电筒,到了门口后,灯灭。
手机没电。
他往里走,里面很安静,走到三分之二处才发现有微弱的呼吸声,那道呼吸朝他凑了凑,“周屿焕。”
“嗯。”
呼叫有回应,这就让人很踏实,温锁跟在他身后,“能不能拽一下你袖子?”
“不太好。”
“那你走慢一点。”
“你跟快一点。”
“黑。”
温锁加快步子的时候,周屿焕正好停,她极力稳住惯性才没贴上他,这会儿责任心上线了,是不太好,她没烂到去贴有女朋友的男生,所以往后退了退。
走了几步,周屿焕回头:“不是让我走慢一点,你怎么走得更慢了。”
“说了黑。”
其实不是,这种女生的心理很好揣测,周屿焕三两下就能算出来,处于发育期的人,道德标准会不时上线,对于感情懵懵懂懂,就导致自我束缚高,不碰有对象的异性成了某种荣誉。
可正常速度她嫌怕,慢了之后她又后退,烦她这样磨磨唧唧的,浪费时间,回头,伸手一拉,找到外婆家仓库的门,她边掏钥匙边阴阳怪气:“你说不太好,我才后知后觉不太好,现在当起好人来了?”
周屿焕帮她把钥匙对准锁芯,“开了灯吵。”
锁芯转动,仓库里有雨天惯有的霉味儿,开了墙壁的灯,里面杂物井井有条,周屿焕在柜子里找到了照片,看她,有几分真等着她开口挑事儿的意思。
而那等待的状态下,藏了太多条理清晰的反驳,但凡她张了口,一定会被回怼得体无完肤。
温锁:“我有个主意,你站在这别动,我借着灯光走到外面。”
周屿焕:“我看你吃饱了撑的。”
关灯,锁门,拎着她的领子走出去。
蒋敬月把照片揣在兜里,李素兰问:“晚饭吃不吃?”
“吃。”
“去你妈的。”
然后桌子上出现了蒋敬月专属的碗筷,因为他病发的时候很执拗,还以为自己没退休,碗筷上都印着原工作单位的名称,他捧着碗,拿起又放下,窗外由阴雨变晴朗,碗只沾到了桌边,就迅速滑落。
陶瓷碎了一地,蒋敬月一头栽倒。
那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
温锁在出门五秒后被蒋甄叫回。
“我今天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去医院照顾外公。”
“我晚点会去看他,今天很重要,我只需要三个小时。”
“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事,你爸是不是给你钱了?”
“没有。”
“没有你哪来的钱继续交舞蹈班的费用,不许去!”
“为什么!”被强压的窒息感让她这一句变得歇斯底里,“为什么你总是卡断我每一条可以活下去的路,为什么我连三个小时都不能自己操控,你会为了逼我去医院给自己没事找事,舅舅会继续当缩头乌龟,所以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我这个年纪可以担起这个责任!”
“温锁!”
那三个小时内,温锁并没有被她妈派去医院,但她知道了,不是衣架,也不是花瓷,是细棍。
门被反锁,任由外面的敲门声变成恨铁不成钢的怒骂,眼泪在流,丰盈到她看见天花板从白色变成了一团团六边形晶体,眨眼,天花板有一瞬间的清明,然后又被密密麻麻地堵住。
温锁在想什么?
她感受到了,人体在抽搐的时候,嗓子是会跟着发干的,因为这会儿已经不能用鼻子呼吸,凉丝丝的空气断断续续地滑进喉眼,想吐,然而动一下浑身就疼。
春天走了吗?
窗户开着,闻不到桃花的香气,卫衣下遮盖的是细棍打出来的淤痕,天哪,怎么还看不清天花板的样子。
后背好凉,手心好凉,好想被抱,外婆呢?
舅妈生了个女儿,她抽不开身,妈妈是这么说的。
手机从口袋里掉出来,有震动,不想看,找到了书包,找出了这几天记的笔记、写的作业,甚至破天荒及格的一张试卷。
从封面开始撕。
爸爸的老家在北港,那里天气寒冷,大雪总是在半夜席卷,于第二日覆盖所有路面。
小时候,温锁去过那里,雪真大啊,一片一片从天下落下来,落在被风吹起的发梢上,落在红色的帽子上,那时她以为天上有人在制造雪,她会挥手说别下了别下了,我怕冷。
雪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是这样吗?
一条又一条,对折,撕得四四方方,往下撒。
落在白色的地毯上,落在蓝色的被子上。
那日,是嘉陆梅雨季少有的艳阳高照,而屋内,飘着鹅毛大雪。
眼泪干,天花板的样子终于显露出来,手机里有条短信。
【把你调到了最后一个,你还来吗?】
删除。
无所谓的,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