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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沈叙 ...

  •   他们结婚了。

      那天西京下了很大的雨,他们没办法拍外景,温锁毫无形象地蹲在迎宾台前,周屿焕陪着她蹲下,给她揉脚踝。

      婚礼很小,几乎没有商业往来的人,只是亲戚朋友,我妈和我因为沾了曾经“家长圈”的光,也来了。

      那条狗站在他们身边,有个孩子很调皮,在甜品台那里跳来跳去,弄倒了一块蛋糕,狗去舔,被周屿焕叫回来,服务员帮忙清理,狗踩了裙摆一脚,化妆师把温锁叫走处理婚纱。

      我走到他身边,看着狗,印象里这狗没名字的,就找个话题:“它跟了你这么多年了,该起个名字。”

      “有的,叫其其。”

      它好像也知道犯错了,趴在周屿焕脚边,一动不动,周屿焕弯腰帮它擦身上的奶油。我熟悉的那个人又回来了,只要确定温锁爱他,就能遏制住他的劣根性。

      有了这个认知的时候,我心里有块石头突然落地,中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对他回到我身边已经不抱奢望了,但是有这么一个熟悉的身影,回忆起过去也是种欣慰。

      仪式开始的时候,周屿焕的拳头一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还不时地擦擦掌心的汗。

      他很紧张。

      环节简单,周屿焕的爸妈站在左边,温锁的爸爸和后妈站在右边,一个小姑娘带着狗,拎着花篮,去送戒指。

      那个北港来的胖男孩儿哭得很大声。

      主桌上有四个空位,一个前面摆了一包大前门,一个旁边有拐杖,一个是老花镜,还有一个,面前是一盘黄鱼煎蛋。

      仪式结束,他们和几个朋友准备去一家小型酒吧,温锁换成一身白色连衣裙,周屿焕穿着休闲西装,手牵手,狗跟在他们身后,我妈把我也推进人群里,即使有人不乐意,也不好撵,可是我已经不想在这种位置上了,正要拒绝,温锁开了车门,进去,留了条缝儿,“进啊。”

      杜迦佑开车,周屿焕坐副驾,我跟温锁并排坐在后面,旁边还有一辆车,宗闲喊:“你俩在人家婚礼上吵架,真服。”

      仔细一看,她副驾还有一个男生。

      杜迦佑没回,一脚油门,走了,那男生的脸色也不好看,宗闲摇上车窗,温锁踢了踢前座,“怎么吵的?”

      杜迦佑还是没回,周屿焕回头说:“吃饭的时候两人中间隔一个男的。”

      “顾江述啊,他铁直。”

      “但他全程搂着朱令的腰。”

      “哦,该气。”

      杜迦佑油门踩得更猛,“别烦。”

      这是家清吧,提前清了场的,朋友们也没有很疯,大家都知道,他们一路走来并不容易,尤其中间还隔着个我。

      我在角落里当隐形人,开场的那首歌是那个胖胖的男生唱的,他拿着麦,嚎叫着:“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啊~”

      被温锁强行闭麦,然后她坐在点歌台旁,说:“周屿焕,给你唱首歌。”

      前调缓缓升起,她唱:

      “你真的懂唯一的定义,并不简单如戏。”

      “你真的希望你能厘清,若没交心,怎么说明。”

      “我真的爱你,句句不轻易。”

      “眼神中漂移,总是在关键时刻清楚洞悉。

      温锁声音发哽,下一句没唱出来,周屿焕接下去。

      “你的不坚定,配合我颠沛流离。”好像在控诉,她离开他的那两年,他找遍了所有南方的学校,北方只是去过北港,因为有一次几家聚会上,有个阿姨难得跟她搭话,问她北港怎么样,她说很冷,她怕冷。

      北方就成了他排斥的地方。

      音乐轻缓,没人摇骰子,也没人喝酒,大家都在听,灯光柔和,温锁眼中带光。

      原来相爱的人,认真地说句我爱你,都会热泪盈眶。

      最后一句,温锁改了词:“爱本质无异,是因为人多得拥挤,我很想证明,证明你是我唯一。”

      我想起几年前我来酒吧找他,那会儿只以为他对她好是在补偿,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没有人会为了补偿二字,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我提前退场了,没通知任何人,我都意外我这性子竟然会变得这么平和。

      跌跌撞撞这么多年,懂得了一些道理,跟自己和解的一部分,就是允许自己的火车偶尔错轨,再毫不抱怨地,把它拉回正道。

      出了门,雨还在下,这是条酒吧街,一出来就能看见旁边几家门口排起了长队。我打的车到了对面,正要遮住头跑过去,胳膊被人拽了一下,司机放下车窗,“小姑娘,还上来吗?”

      邱允烁挥了挥手,“不用了抱歉,我来接我女朋友。”

      他把我塞进车里,我心里恐慌起来,“邱少爷,认错人了吧。”

      “你不是我女朋友?那你跟我睡什么觉。”

      “邱少爷,我要下车了。”

      外面的雨很大,车窗都被锁,他把车停在半山腰上,开始脱我衣服。

      那个晚上,我好像失去了感知能力,脑海里只能记住温锁嫁给爱情后的笑容,以及外面的瓢泼大雨。

      我走回家的,身上被淋湿,昏倒在家门口,再次醒来,我在医院,焦穆坐在床边,手里捏着一粒纽扣,我从邱允烁衬衫上拽下来的。

      我把头挪到一旁,他给我盖好被子,尽心尽力地照顾了我一个月,一个月后,我感觉身体发生了某些变化,看着例假日历,浑身血液凝固了。

      那段时间,我们一直住在一起,他知道这个日历是什么意思,也知道我把那颗纽扣钉在了窗口,每天都要盯着它一小时,心里有恨,例假推迟后,恨逐渐变成了刻骨铭心的杀意。

      他带我去医院了,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我觉得一股痛感顺着骨头往下滑,剥皮抽筋,碾肉碎骨,到十八层地狱走一遭,也不过如此。

      流产后,我大出血了,有几次昏迷,有几次呼吸困难,他什么都没说,把我身体调理好,带我回了他老家。

      他家门前种了一棵核桃树,他说九月份开始打核桃,要剥皮,煮、烘、晒,才能吃到好核桃。

      我说想吃,他说等到明年九月。

      次年九月底的某一天,我睡得特别早,醒来时焦穆已经出去了,窗口的纽扣变成了一颗核桃,我打不通他的电话,再次得到他的消息时,是警方的传讯,他们说他杀了人。

      然后我就见到了邱允烁的尸体。

      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的,我在警局做了笔录,并无嫌疑,他们便让我回家。

      窗口的核桃还在摇,焦穆说核桃硬,不服打,跟他一样,到哪都是刺头,我把核桃拿下来,磨成了一把平安锁。

      案件调查得很快,他供认不讳,我去见过他一次,告诉他我有了他的孩子,他把手放在玻璃上,描绘着我的脸,一句话没说,掉了一滴泪。

      死刑在十二月份执行,那个晚上我挑了一家离他最近的宾馆住下,一夜没睡,天蒙蒙亮,我仿佛能听见枪响。

      从那以后,我害怕人少的地方,就在酒店常住下去,肚子已经显怀了。20年初的时候,酒店突然被封锁,一场疫情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我被关在酒店里面,第二天才知道隔壁住的是温锁。

      她肚子比我大一些,我跟她聊了一会儿孕期的反应,后来才知道周屿焕出国了,原定在今天下午回国的计划因飞机停飞而搁置,她的状态不是很好,抑郁症更加明显了。

      我安慰她:“怀孕是这样的,身体的变化会影响到情绪,缓过这阵就好了。”

      她揉着头,“好,谢谢。”

      “没事,你怎么一个人来住酒店?”

      “他跟客户定在这家酒店,我想快点见到他。”

      我叹了口气,“但是现在出不去了。”

      我俩都需要依靠,干脆住进一间房,就更能感受到她病情的严重性。

      她总是会看着刀出神,要么就莫名其妙地流泪,有时连卧室都不愿意出。

      她肚子七个月大的时候抱着我哭了一场,说最近总是做噩梦,梦到肚子里的双胞胎在打架,一方过于强势,总是会把另一方吞掉,醒来后眼前一片鲜血。

      她崩溃了。

      她说想吃药。

      我看着她床头的马普替林,藏了起来,“温锁,你现在一定要振作起来,为了你的孩子……”

      后半句我没说了,她带着药来,就是感知到自己抵抗不过病情,但是还想再坚持一下,见到他,劝自己,再在他的照顾下慢慢康复。

      怀孕时有多需要自己的爱人,我深切地体会到。

      药藏起来后,她安静了两天,可第三天她躺在浴缸里很久没出声,我跑进去看,她把自己闷在里面,我连忙把她拉起来,想骂她,但看见她奄奄一息的样子,数落的话又变成了安慰。

      “温锁,一开始我并不理解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性格,后来我的家庭发生了变化,我就明白了,当一个孩子没有自主选择权的时候,家长的态度就显得非常重要。你的病不受自己控制,但这三条命,总得保住一个,我给你药,要告诉周屿焕吗?”

      她哭着摇头。

      她连服了一个星期的药。

      那个时候国家对疫情已经有了基本的对策,我们在志愿者的帮助下去了医院,周屿焕也包机回国,听说七个月大的孩子已经成型了,周屿焕错过了见那两个孩子的最后一面。

      温锁出来的时候脸色非常差,我经历过这样的时刻,可她这种痛苦,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比我痛百倍。

      我怕她再次选择自杀,幸好周屿焕来了,但尴尬的是我们三个被隔离在一起。

      焦穆陪我的那段时间,我很少想起过周屿焕,所以再次看见他的脸,我也不过是多了一份对焦穆的想念而已。

      温锁在养身体,脸色苍白,没有生气,他摸着她已经平坦的肚子,很久没有说话。

      我主动坦白:“药是我给的。”

      没有多余的解释,此时我最在乎的不是他的态度,而是温锁能不能活。

      他声音很轻,魂像是被抽掉了,“嗯,谢谢。”

      “你不怪我?”

      “不怪,我只要她平安。”

      所以周屿焕以后不会让她再生了,这是他们唯一一次拥有孩子的机会。

      .

      人生这出戏,我开错了场,往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重返回台。孩子出生的时候,我给他起名叫焦禾,每年九月我都会带他回焦穆老家,打核桃,剥、煮、晒,然后带两颗到焦穆的墓地上。

      焦禾五岁的时候问他爸爸是怎么死的,我说有一年嘉陆的雪太大,把我俩淹没了,他把我推了出来,自己掉了下去。

      是这样死的。

      而今年嘉陆,又要下雪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沈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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