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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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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幼子的那一天,心中猛然一悸,羊水随之而破。
这次生产,我迟迟生不下来,疼痛比第一胎时更甚,疼得我想腰斩,有几瞬,我已然虚弱脱力,再没有体力支撑我用力,可每当我眼前发白,要晕过去时,长子在门外的哭声就会传入我耳中。
他还这么小,若是就这样没了母亲,可怎么办……
还有严胜……我答应了要等他回来的……
每每想到这,我就强迫自己再努力一把。
好不容易拼尽全力,下身一松,我眼前一片朦胧,全身湿透,疲惫到动弹不得,迷迷糊糊中,才终于听见了婴儿的哭声。
“夫人,是个男孩。”有人在我耳边欣喜的轻声说道。
我吊着的那口气一松,陷入了昏迷中。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大出血了!”
“什么?!”
“快请医娘进来!快啊!”
我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他们用最好的药吊着我的性命,将我从死神那里抢了回来。
可当我醒来没多久,严胜的消息传了回来。
他们遇到了袭击,营地空无一人,在不远的森林里,找到了跟随严胜的家臣的尸体,几乎所有人都死了,继国严胜下落不明。
不祥的预感应验,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将刚喝下去的苦涩的药吐了个干净。
他父亲派了人一遍一遍地搜寻。
而我只能抱着刚出生的幼子在家里一日又一日地空熬,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也没法做。
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我击碎。
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的痛苦缠绕着我的心脏,好像要把我搅碎。
如果当初我阻止他就好了。
如果我能去找他就好了。
他现在是不是受了很多伤,留了很多血。
是不是现在每过去一分一秒就意味着他离我越来越远。
母亲在我身边陪伴我,却没能让我逐渐冰凉和刺痛的心脏好上半分。
长子久违地黏着我,带着不安和伤心的哭腔问父亲去哪了。
身心俱惫的我在连日的焦虑、担忧和重压之下彻底崩溃,抱着他小小的身体,终于忍不住无声痛哭。
所有的彷徨和害怕都化成哭嚎堵在我的胸腔。
我的长子,他才四岁,什么都不懂,但母亲的失态让他也无法再维持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坚强,埋进母亲怀里嚎啕大哭。
搜寻的人找了十几天。
在所有人都已经不抱希望,觉得他的尸体可能是被野兽吞食了的时候,严胜衣衫凌乱失魂落魄地独自回来了。
我扑进他怀里大哭,想要将十几日的思念与悲痛全都宣泄出来。
可他却握着我的手臂,将我缓缓推开,眼帘半垂的双眸里涌动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你在这里等我,我先去和父亲说件事。”
那股不安又来了。
可我什么也阻止不了。
眼睁睁地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然后坐在房间里,看着天空一点一点变暗。
我已经跪坐着好几个时辰,双膝已经疼痛酸胀到麻木。
我刚生产完,本不应该如此折腾自己的身体。可我心中那抹倔强让我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严胜回来了,他在我面前跪下,向我行了个大礼,是赔罪的最高礼仪。
他将这次野营遇到的事情和我说了一遍,包括遇到的强大且吃人的鬼,还有已经十年未见的缘一。
“缘一的剑技已臻至巅峰,那是我从未见过的领域,身为武士,我无论如何……都想去试一试。”
“我会和缘一一样,加入鬼杀队,磨练剑技,灭杀恶鬼。”
“父亲的身体仍硬朗,家族中的事务我已交回给他。两个孩子就拜托你照顾了,钱财也全部都留给你们,我绝不会带走一分一毫。”
“我走了以后,父亲也不会为难你,日后你想做什么,都不会再有人阻拦你。我已不能陪在你身边,能做的,就是将你渴望的自由给你。”
他的一字一句缓慢地进入我的耳中,我一开始恍然无措,甚至听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全身都在发抖,小腹坠疼,大脑昏沉,看着眼前的人,身边的一切,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这是在做梦吗?
周围好安静啊,安静得让我有些不习惯了。
他说他要离开这里了,我该说什么呢。
让他别走吗?我有什么理由呢?家族、孩子、责任……还有我?没用的,都比不上他的武士之梦。
让他走?
该让他走吗?
姗姗来迟的粘稠厚重的窒息和钝痛包裹着我,秋日的夜晚潮湿闷热,压得人喘不过气。
太多的情绪,太多的想法,一拥而上,我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我手脚冰冷,冷汗直流。
不行,这样子我根本没办法……
我缓缓回忆他刚才说的话,直到最后一句话结束后,“自由”二字好像变成了最后一道钥匙。
我并没有感到愤怒或者悲痛,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除了因身体透支而有些心慌外,只觉得十分无语,甚至有点想笑。
只不过我在怎么努力,也没能让嘴角上扬半分。
我颤抖着站起来,跪了许久的腿僵硬疼痛。我踉跄了几步,他微微一动,想来搀扶我,我往后躲开他的手。
他一怔,又收回了手。
我勉强挪着步伐走到他面前站定,尽全力打了他一巴掌。
可惜我此时虚软无力,打在他脸上的巴掌连声音都没有。
“继国严胜,你真是个混蛋。”
他低着头,“对不起,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是我对不起你。”
迟来的委屈化作涌上来的酸涩,眼眶微热,眼泪在眼眶里聚集,我急忙转身,不想让他看到我这副可笑的模样。
“你走吧。”我终究没忍住,连这三个字都没说完,声音就已经呜咽,摸了摸脸,便沾了满手泪水。
他没动。
半晌后,我听见了他再一次磕头的声音。
他拿着佩剑起身。
“你还会回来吗?”十年前,我问了缘一这个问题,他没回答我。
十年后,我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他沉默良久,也没回答我,只留下一句我不知道,然后离开了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家,从此杳无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