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惹》蒋晨昏

3、第 3 章

　　排除掉所有的错误答案，剩下的那个即便再离谱，也只能是真相了。

　　刚刚在群里看到消息的那一秒，由于太过震惊，赵梦起短暂地忘记了愤怒。这会儿终于把整个事件捋顺了，七情六欲五感三观也都跟着回来了。
　　她从路边的石墩子上起身，拦了辆出租车，直奔赵世清的别墅。

　　赵梦起跟司机报了目的地后，便全程倚靠在车门上，脑海中反复预演着等下将要面对的情形，思考对策。
　　眉头紧锁，一双眼睛缥缈地看向窗外，视线找不到焦点。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爸妈离婚只是因为在一起时间久了，爱被消耗殆尽，却从没想过他们之间的隔阂其实不是漫长的岁月，而是一个人，一个同样也为赵世清生儿育女的女人。

　　刚想通的那一瞬，赵梦起恨不得立刻冲回赵家，把赵世清的别墅砸个稀巴烂，以解心头恨。

　　可下一秒，理智告诉她：不可以。
　　陶曼竹隐忍着跟他生活了二十几年，最终这段婚姻还是走向了结束，说明妈妈是不被爱的。

　　既如此，她这个女儿在赵世清的心中也不见得就会有多重的分量。更何况如今又来了个“乖巧懂事”的便宜女儿，她的处境就越发艰难。

　　不过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不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从而自乱阵脚。想要不让曲瑶得逞，想要不被人偷家，她就只能忍辱负重，曲线救国。

　　出租车一路从长安街开到了西三环，最终在一个名叫【森和苑】的小区大门前停下。
　　赵世清就住在这边。

　　小区里面的建筑都是一座一座的独栋别墅，外观设计精致精巧，建筑用材讲究，一看就价值不菲。
　　当初赵世清可是托了很多关系，又加了足足三倍的价格，才终于在这里买到房子。

　　赵梦起一直不明白这个小区有什么好，竟然值得她爸如此费心又费钱。
　　后来她向妈妈问起才知道，原来这座小区的魅力并不在于其居住环境优越，而是在于住在里面的人。

　　住在这里的业主都非富即贵，不是政界大佬就是商界大鳄，像他们赵家这样的中上层企业在这一群上位者中，是最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赵梦起跟着爸妈在这栋别墅里住了大概七八年的时间，一直住到她十八岁成年，陶曼竹送了她一套公寓做生日礼物。

　　赵梦起向来看不惯她爸那副热衷攀附权贵的嘴脸，刚好借着房子不能空置太久的由头，干脆搬了出去，自此便开始了独居生活。

　　森和苑小区一直以安保严格而著称，非业主登记过的任何外来车辆都不得入内，因此出租车只能停在小区大门外。
　　赵梦起付过钱，推门下车，刷开人行通道入口的门禁后径直走了进去。

　　当初赵世清的购房原则是，只要能住进森和苑，让他把家安在门卫室都行，因此他对所购房屋的户型、大小，以及所在地等等，一概不关心。

　　而他所托付的那个人也的确没有辜负他的这份激情，帮他拿下了位于整座小区最深处的那栋别墅。
　　小区之大，每次赵梦起步行回别墅都像是在经历一次漫长的徒步运动，路途之远简直让人恼火。

　　这次也不例外，长途跋涉，再加上入秋后夜里凉风的助阵，赵梦起进门时浑身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她本意是想大声质问赵世清离婚的真实原因，可一路上凉风吹的久了，一开口，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气势瞬间弱了下来，原本咄咄逼人的质问也随即变成了弱势群体的无助维权。

　　赵梦起不禁叹了口气，独自埋头懊恼着，在心里直骂自己没用。
　　可这番景象到了赵世清眼里却有着另外一层含义--是难过，也是对于父母之爱缺失的落寞。

　　这些年他一直忙于工作，对妻女除了金钱方面给的富足外，精神层面上的关心几乎是没有的。

　　前两年他跟妻子突然决定离婚，虽然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彼此心照不宣，这段婚姻早晚是要走到尽头的，可在女儿看来却完全是个突发状况，一点征兆都没有。

　　如今两年过去，就在赵梦起终于接受了家庭破碎的事实后，他这个当爸爸的又没有任何铺垫地就把私生女带回家，孩子一时接受不了自己突然冒出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这件事也是在所难免。

　　就算女儿这些年过得再独立，再没心没肺，她也不过是个刚二十出头，被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小女孩。
　　想到这儿，赵世清不免心生愧疚。

　　他抬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对女儿道：“在门口傻站着做什么？来沙发上坐。”

　　“噢。”赵梦起不情不愿地咕哝了一声，她懒得换鞋子，直接穿着高跟鞋踩上地毯，一屁股坐到了背对着落地窗的单人沙发上，那里离赵世清的位置最远。

　　赵世清知道她心情不好，便由着她胡闹，忍住洁癖也没提醒她换鞋子的事。
　　父女二人静坐家中，一副打算促膝长谈的架势，这样的景象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正如赵梦起猜测的那样，当初爸妈结婚和爱无关。
　　在认识陶曼竹之前，赵世清有个相恋很多年的女朋友，只是一直没有结婚。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生意场上结识了陶老爷子。陶老爷子看上了赵世清的能力和野心，加之他家境普通，好拿捏，于是做主定下了婚事。

　　陶曼竹作为那个年代的富家小姐，并没有自主选择人生的权利，只能接受父亲定下的婚约，充当家族利益的牺牲品。

　　只不过前些年陶老爷子去世了，没过多久，他女儿的婚姻最终还是以离婚收场。

　　其实在赵世清刚认识陶曼竹的时候，他当初那个女朋友就已经怀孕了，但他为了前途和利益，还是狠心抛下了那对母女。

　　如今二十几年过去，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对赵梦起继承家业这件事实在不抱希望了，赵世清又突然认回弃养多年的大女儿，并决定让她参与赵氏集团的管理工作。

　　听完赵世清对曲瑶的安排，赵梦起抬起头看向他，心里盘算着老爸准备给她多少股份，却听见他说对自己“另有安排”。

　　“这么多年我也看出来了，你不适合职场，所以爸爸也不想为难你。这样，你过几天回加拿大继续读书，毕业以后我给你挑个合适牢靠的男人，婚后你可以继续玩乐。我再把赵氏集团旗下的那家地产公司转到你的名下，作为给你的陪嫁。”

　　赵梦起整个人都呆住了，这是要给她包办婚姻的节奏？
　　况且，别的先不说，赵梦起记得那家地产公司每年年底报上来的账目都是负的啊，加上近年来地产行业极度不景气，公司情况只能越来越糟。

　　赵氏旗下那么多盈利的子公司不给她，偏偏要给她这么个烫手山芋....赵梦起又不傻，她绝不可能同意赵世清的安排--她不要那个只剩个空壳还负债累累的破公司，也不可能被当作生意上的一枚棋子去联姻。

　　可现在的情况摆明了就是赵世清和曲瑶两个人里应外合，想把她踢出局。
　　自从赵世清有了曲瑶这个选项后，在他心中，赵梦起这个名正言顺的女儿就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赵梦起虽然平日里任性胡闹惯了，但她明白，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耍横，反倒是装乖扮可怜更容易说服她爸改变主意，也对她自己更有利。
　　况且，她根本都不用扮，她本来就可怜的很！

　　赵梦起缩了缩肩膀，低眉垂眼地喃喃道：“自从你跟妈妈分开以后，我就已经没有家了，爸爸真的要这么急着把我丢给别的男人吗？就像是....在丢一件垃圾一样。”

　　一番煽情的话说完，赵梦起情绪有些起伏，她长而缓地舒了口气，像是在紧张等待着面前人对她命运的宣判。

　　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硬撑着好半天就是不肯眨一下，硬生生挤出三分潮湿来。整个人也跟刚刚进门时的气势汹汹完全两极反转，简直一副受气包的模样，倒真是能屈能伸。

　　......
　　赵世清从没见过女儿这副可怜服软的模样，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毕竟是在身边养了二十二年的亲闺女，他实在狠不下心像曲瑶说的那样，立刻把人赶出赵家。

　　况且，不管怎么说都是他这个当爸爸的理亏在先，于是赵世清也放软了语气：“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你丢给别人了？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嘛，也是想给你找个好的归宿，未来的日子那么长，爸爸总不可能永远护着你。”

　　见赵梦起不接茬儿，脑袋都快低到大腿了，赵世清叹了口气：“那你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只要不伤了你们姐妹的和气，我都答应你。”

　　见赵世清松了口，赵梦起这才抬起头，忍住刚刚那句“姐妹”带来的恶心感，说出了自己刚刚在路上飞速想出来的对策：“我想创业。”

　　“创业？”赵世清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梦起，“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书不读了？加拿大不去了？还有，你会什么就要创业？就算是真想学习，我也可以安排你进家里的公司学习嘛，我这么大一个赵氏集团还教不了你了？”

　　见赵世清吹胡子瞪眼的，赵梦起也有些激动：“我才没有想一出是一出，我是真想创业！”
　　“我想好了，我要自己注册一家公司，跟赵氏集团没有任何关联，也不想倚仗家里的关系成事。我会从最基础的开始做起，学习管理、跑业务、做方案，公司的一切事宜都亲力亲为，爸爸你不是也一直想让我成为这样的人吗？我知道现在单凭一张嘴，说什么你都不会信的，但我这次绝对是认真的。”说着，她还伸出三根手指做发誓状。

　　赵梦起迅速权衡了一下利弊，如果想跟曲瑶斗，就决不能入职赵氏。就凭她们两人现在悬殊的能力差距，赵世清分给她的职位一定在曲瑶之下。
　　在仇人手底下做事，到时候方方面面都得被压得死死的，她再也不用幻想着翻身了。

　　所以现在赵梦起唯一的选择就是撇开跟赵氏集团的关系，独立开一家公司去跟赵氏抢资源抢生意，甚至把赵氏集团的客户和人脉逐渐变成她自己的。

　　这样既能压制曲瑶的事业，让她没了可观的业绩，赵世清一旦觉得她能力不足，自然就不会把公司交给她去管理；另一方面，赵梦起自己的公司不受赵世清的控制，以后她想做什么也会更加方便。

　　见赵世清眉头紧锁，好半天没说话，估计是被她的这一番话唬到了，赵梦起决定乘胜追击，直接把人震慑住，连忙补充到：“爸，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这回赵世清终于有了反应：“什么赌？”

　　“如果一年之内我能靠自己拿到....”赵梦起咬咬牙，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于是两眼一翻道，“一千万的合同额，你就要给我跟曲瑶同等份额的股份。”

　　说完这个要求，赵梦起心里不免有点发虚，她怕自己的要求太过分了，赵世清好不容易展现出来的一点点松动再紧实回去。

　　不过跟她担心的相反，赵世清听完她的豪言壮语后反倒笑了：“好啊，我接受你的赌约。至于赌注嘛，我给你打个对折，一年内，你只要能拿到五百万的合同额，我就答应给你股份。”

　　说白了，赵世清根本不相信这个除了会花钱，其他什么都不会的大小姐能有这么大能耐。不过既然答应了赌约，如果到时候赵梦起真能如约完成合同额，他也不会食言。

　　跟赵世清达成一致后，赵梦起没再多待，从车库里挑了辆越野车开走。
　　这是去年生日的时候赵世清送她的，那时她还不知道曲瑶的存在，理所当然地以为赵家的一切都是她的。结果这才将将过去一年，一切都物是人非。

　　赵梦起把车开出车库，正当她一脚油门就要冲出院门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影从草坪上闪过。
　　她定睛一看，来人是曲瑶，身上还穿着晚宴那条黄色裙子，那颜色就像是打翻了一碗黏糊糊的蛋黄酱，看得人心烦。

　　赵梦起本想无视她，直接开车走人，没想到曲瑶却突然往路中央跨了一步，整个身子扑向越野车，大有要碰瓷的架势，将车子逼停。

　　赵梦起赶忙将右脚从油门上抬起来，一个急刹，车身剧烈耸动后停在了曲瑶的面前。惊魂将定的赵梦起气得想骂人，降下车窗，对着还站在车头的人骂了句：“找死是吧！”

　　跟赵梦起坦荡的大嗓门相反，曲瑶则显得小心翼翼得多。
　　虽然这会儿已是深夜，天早就黑透了，赵世清待在明亮的客厅里根本不可能看到外面的景象，但她还是找了个能够避开客厅窗口的角度站定，压着嗓音跟赵梦起说话。

　　曲瑶：“你就是赵梦起吧？我是曲瑶，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赵梦起没兴趣跟她在这儿搞些弯弯绕浪费时间，眼神都没给一个，直截了当道：“你如果没什么正事就赶紧让开，我很忙，没空听你说些废话。”

　　她态度恶劣，但曲瑶却并没有放在心上似的继续道：“既然这样那我就直说了，爸爸这次接我回来，也是为了赵家的以后做打算，他也跟我提起过你的能力并不足以接管公司。你已经鸠占鹊巢这么多年，是时候该让出位置，别再惦记爸爸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了。不过毕竟我们是姐妹，总不能看着你饿死吧，所以我跟爸爸提议给你找个金龟婿嫁了，你可别辜负了我们的好意。”

　　赵梦起被她厚颜无耻的程度震惊到，但她还是精准捕捉到了曲瑶一个细微的动作--刚刚曲瑶说完话，眼神紧张地看向了别墅的方向，大概是害怕赵世清撞见她背地里阴人的一幕吧。

　　无意间探到了她的底，赵梦起心情大好，不怒反笑：“这么害怕赵世清啊？实话告诉你吧，你再怎么哈巴着，你的好爸爸也瞧不上你这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女。你以为进了赵家的门就能为所欲为了？睁开眼睛看看吧，我姓赵，你姓曲，这就是区别，懂么？用不了太久，我会让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再滚回去。还想把我挤走，你怕不是做了什么春秋大梦吧。”

　　赵梦起几句话落下来，对曲瑶而言简直句句扎心，等转过头对上赵梦起的视线，又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几分讥讽和不屑。

　　曲瑶心中不爽，但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来，担心赵世清发现她背后搞的小动作，只好垮着一张脸站在原地，努力忍住来自赵梦起的嘲讽。

　　看她吃了瘪又不好发泄，只能紧攥着拳杵在路边，又因为太过用力手臂有些颤抖的落魄模样，效果拉满，赵梦起很满意。
　　她没兴趣继续纠缠下去，勾勾手指升起车窗，一脚油门将越野车开出了别墅大门。

　　出门后，赵梦起没了胜利者的喜悦，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沉。
　　刚刚那番话其实是她故意要气曲瑶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她根本没想好要怎么报仇，以及怎么让曲瑶滚蛋。

　　从别墅到赵梦起住的公寓有将近二十公里的距离，其中有段路要穿过一片live house演出街区，夜里演出散场后整片街区异常安静，只有交通岗前停着的唯一一辆私家车表明这里还是有些人烟气的。

　　这条路是赵梦起回家的必经路，她把车子停在那辆黑色轿车后面，和它一道等起了红灯。

　　可直到将近一分钟的等待后，绿灯亮起，也不见前面的车开动。
　　赵梦起晃了两下远光灯，示意司机可以走了，但前车依旧没反应。之后她又短促地按了几下喇叭，同样无动于衷。

　　赵梦起有些不耐烦，本来今晚就一堆糟心事，现在连回个家都有人拦路给她添堵，也不知道大半夜把车停路中央的人是怎么想的。她干脆拉起手刹，推门下去看个究竟。

　　走到前车的驾驶室外，赵梦起抬手要去敲车窗，可她刚一俯下身，就看到一个老人家靠坐在驾驶位上，右手手腕搭在额头处，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

　　见状，赵梦起也顾不上刚刚的火气，赶忙去拉车门，好在车门并没上锁，很轻易地就被她打开了。

　　赵梦起问里面的人：“婆婆，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用不用我帮忙叫救护车？”

　　听见耳边有人说话的声音，车里的人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般缓慢开口：“我头晕....”

　　估计了一下婆婆的年纪，赵梦起没再耽搁，快速拨通了120，不到十分钟救护车抵达。
　　赵梦起本想就这么走人，但她实在不放心老人家一个人去医院。
　　况且就婆婆现在的状态，一时半会儿应该是联系不上家属的，办理住院手续也是个麻烦。于是她把车子停到了路边的停车位，也跟着上了救护车。

　　到了医院后赵梦起帮忙办理好入院手续，就去病房外的长椅上休息了。
　　今晚这一番接着一番的折腾下来，这会儿已经夜里两点钟了，她实在累得没力气再动，打算在医院走廊窝到天亮再走。

　　就在她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值班的护士轻轻将赵梦起拍醒：“赵小姐，醒醒，赵小姐。”

　　赵梦起忍住困意，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怎么了？”

　　护士解释道：“我们联系到病人家属了，对方说马上到，您可以回去休息了。”

　　赵梦起看了眼手表，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四点了，外面天还是黑的。
　　既然家属来了，她也不便继续待下去。

　　赵梦起摸出手机，正准备叫个车回家接着睡，可刚一转头，就看见一个满脸严肃、眉头紧锁的男人，正大跨步朝自己的方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