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书院轶闻录》公路飞行

14、顾先生的帽子

　　当神龙镖局里大家伙儿正兄弟、儿子、心肝、宝贝肉互相乱叫一通的时候，顾先生正坐在院里的竹椅上，伸出脖子低下头去，作一个死刑犯人即将被砍头的哀怨姿势。
　　不过他的表情可不是哀怨的，或者可以说，那是相当地恼火。
　　洪七帮着先生一起骂那个吃糖葫芦乱吐籽的混蛋，而且还吃得不干净，糖稀山楂肉都是黏糊糊的，“哎呀，头发都打结了，怎么洗都洗不掉啊？这可怎么办呢？”
　　顾先生长出一口气，终于放弃，将剪刀“嚯”地递到洪七跟前，“剪了。”
　　“这怎么行，先生莫非要去寒山寺做和尚不成？”
　　“我没说全剪，你挑那些打结粘连的部分剪了，回头我戴上帽子，也看不出来。”
　　“先生的头发这么好看，戴了帽子遮住了多可惜，阿七剪得小心些，稍许剪一些，你梳头的时候将发根盖住就好。”刚要下剪子，又犹豫了，“反正留在头发里也不像虱子一样会得咬人，就让它去罢，过两天自己就掉下来了。”
　　顾先生气得抢过剪子准备自己动手了，“不剪，留着养虫子还是长蘑菇？”
　　洪七慌忙叫道：“别乱来别乱来，我剪我剪！”
　　“咔嚓咔嚓咔嚓！”
　　顾先生就这么成了斑秃，拿额前几缕碎发来遮盖，却是怎么也遮盖不住。他以前觉得自己不是那么注重外貌的，可是如今举起铜镜一照，气得要扶墙，简直恨不能剃个光头上寒山寺做和尚算数。
　　然后又一个极其严峻极其可怕的问题摆在眼前，洪七提醒道：“先生，你有帽子吗？”
　　顾先生看看地上的一堆烦恼丝，僵硬着双手举起来扯着自己的头发，那样子简直恨不能把自己的头发立时揪下来就变成和尚。然后他长身而立，掸掸身上的碎发，神秘兮兮地笑笑：“后半夜会有的。”
　　“可是后半夜市集还没开啊？”
　　顾先生作了个深呼吸，用手扒拉了一下乱成一头的卷毛，“阿七，明天帮我去跟院长请个假，我要去市集买帽子。”
　　“可是你就这样出去吗？”
　　“我先去借一顶帽子。”
　　“可是……”
　　顾先生终于不耐烦，吼道：“可是什么？滚去给我练字！”
　　“我的五百个大字已经写完了。”
　　“那就再写五百个！以后每天都给我写一千个！”
　　被顾先生的怒火不幸殃及到的洪七，黯然神伤地回到书房内，然后第一百二十次地咒那个在屋顶上吃糖葫芦还乱吐山楂籽的混蛋！
　　苏州城外，追命一边猛打着喷嚏，一边气哼哼道：“好歹一路的盘缠总该给报销吧，这个小气巴拉的混蛋！亏得还跟他同僚一场！”

　　这一天的下午，顾先生戴着一顶铁灰色的帽子，穿着青灰色的布袍走进了课堂。
　　他觉得自己的样子很难看，非常难看，还因为后半夜去另一位先生那里“借”帽子，搞得一宿没睡好，两个眼眶都发青了。而那顶“借”来的帽子，反正就一顶帽子而已，断断不能再还回去，怎么办？毁尸灭迹是肯定的，搞得邻居公孙先生远远喊过来，“顾先生，烧什么呢？”
　　顾先生没好气地答一句，“今天是我家娘子的忌日。”
　　公孙先生于是嘀咕，“当年他逼宫造反，好象不是这个时候啊？算了，我管那么多干什么。闻这味道，总不至于在烧尸体吧？或者尸体已经让他给寻了地方埋起来了？”他打了个寒战，决定什么时候跟院长去说说，最好离这煞星远一点才好。
　　顾先生就这样戴着他这顶很不喜欢的帽子过了好几个月，好在七月流火，天气逐渐转凉，戴帽子也并非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在顾先生嫌自己的样子很难看的同时，却有另一个人觉得这种混搭风格其实很前卫，很另类。自然，这要是换个人来戴那样一顶平淡无奇的帽子，恐怕就没这个效果了。
　　这个人是谁呢？
　　他是新来书院的转校生，秀州人士，杨宝玉，字庭芳。
　　这位宝玉同学，当真是长得如同玉似的清秀可人，书院里长年的是十七、八的男孩子，各人同起同宿，同出同进，就有那么几个寂寞无聊，好起男风来的。
　　杨宝玉因生得标志，就成了很多学生的梦中情人。（怎么，你们说为什么顾先生不是？你问问这些学生们，谁没挨过顾先生的戒尺，他们哪敢肖想顾先生啊？）
　　不过这位杨宝玉，似乎是很有一些来头，他一人住一间上房，还经常与院长夫人一起用膳，身边带着的书童也并非十四、五的少年，而是一个才十岁的书童。十岁的毛孩子能干些什么伺候人的差事？不过磨些墨，帮着打点打点明天要准备的书本纸张。
　　有住在偏厢的同学经过课室，逗那小小书童，“小念，你家公子洗澡的时候，你会得抬水换水不？”
　　叫小念的书童冷着一张脸，低头收拾完自家公子的书桌，然后仰头冲着对面喊道：“公子，张巩凡说要跟你一起洗澡！”
　　那边厢杨宝玉正拿着本书问顾先生一些问题，听到这里脸刷地就红了起来，气得一跺脚：“你作死！”
　　另一旁有位同学插进话来，“宝玉只和睡上房的同学说话，你个穷光蛋一边去。”
　　书院里还有一大帮子睡通铺的苦孩子，一起拿不友善的眼睛看着说话的几个人。
　　外面上课的铃铛敲了起来，顾先生戒尺拿在手里，扫了一眼底下，“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却不晓得，大家同窗一场，皆是读书人，竟也分上房、偏厢和通铺。”
　　杨宝玉一听，急了，站起身道：“先生休得听他们胡言乱语！历来品格高洁，才华出众者方可得君子美誉，学生眼里，先生便是真正的谦谦君子。”
　　顾先生冷笑：“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我是不是君子用你来说？反正我看你这辈子要做君子是难了。”
　　杨宝玉一颗心“喀啦”一声，顿时碎成了一瓣一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