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人生》Sun森森

5、第5章

　　母亲的尸体就这样躺在面前。苏一见没有心思去理会那个高空抛物的罪魁祸首，眼前的一切就已经让自己无暇他顾了。
　　他跪在母亲的床边，看着那双再也看不见的眼睛，再也听不见的耳朵，拉着那双冰冷的手。
　　“妈妈，我们已经分开这么久了。”
　　“妈妈，你知道吗？我曾经想要去学钢琴。”
　　“我设想了一个场景，学会弹奏《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然后我最想去弹给谁听。”
　　“可无论我设想了多少次……”
　　“那个人总是你。”
　　苏一见那么多次地鼓励于跃，但当这一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她活过来。
　　他知道这个念头太不讲理，可他只有这么一个愿望，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声音。
　　第二天，这件事就这么发生了。
　　他的母亲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的样子，继续出现在他眼前。
　　苏一见的世界轰然炸碎。
　　他冲到大街上。车站、商场、地铁，到处的广告位、到处的海报都把他包围了。这些海报上的文字仿佛都在嘲笑他、讽刺他。他听到了无穷无尽的笑声。
　　苏一见惊恐地望着这一切。
　　他知道该怎么验证这一切。
　　如果这一切真的只是梦幻泡影的话，就让它们都消失吧。
　　第二天，那些广告位都被撤换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初那些稚嫩的作品能够站上高处了。
　　此时，于跃出现在他眼前。
　　与那些东西相比，这个人才是让苏一见最恐惧的。
　　他又一次逃跑了。
　　他不停地往前走，不停地往前走，山岭、草原、戈壁、荒漠、城市。他穿过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他看过了那么多的河山，走过了那么长的路。
　　最后他走到了一座雪山中。这里冷冽、刺骨，可他还是在不停地往前走。
　　他向着暴风雪大喊：“我以为我的母亲爱我，你们揭破了这一切！我以为我的理想已经被人认可，你们揭破了这一切！现在——”
　　“你们何其残忍！”
　　他明明决定了要同世上一切虚假的东西决裂的。
　　他跪倒在雪地上，不停地用手锤击着地面，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前面没有路了。
　　没多久，那温热的血与泪都被风雪凝固。
　　“你走得太远了。”苏一见面前出现一个声音。
　　是那个拿着二胡的老人。
　　“你应该回头了。”老人说。
　　苏一见回头看了一眼。尽管风雪遮蔽了视野，但他知道，在那山下有一座城市，那里有道路万千，井然有序，那里有车水马龙，摩肩接踵，那里有高楼大厦，人声鼎沸。
　　那些路连着千千万万的房子，那里的人们似乎生活得很幸福。
　　那里有一个人在等他。
　　只要他愿意回头，他就可以和他们一样幸福了。
　　苏一见说：“我试过了，我回不了头，我做不到。”
　　他摸不到群星，却又不愿意回头，而被卡在了这雪山之顶，这里只有冷漠和严寒刺骨。
　　老人看着他，慢慢隐没在风雪中。
　　这世界像被打碎的镜子一样慢慢破裂了。
　　“噗嗤——”一阵喷气的声音响起，上方“蜂卵”的盖子缓缓打开。
　　林子开站在面前：“苏一见先生，您好。这趟旅程您觉得如何？”
　　苏一见看着他，总觉得那笑容十分诡异。
　　他想问点什么，却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走在大街上，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是走着走着，他又到了那座大桥。
　　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他看到苏一见了，在那一瞬间，他像是一簇忽然点燃了的火。
　　苏一见本能地就要后退，他想要逃跑。
　　但是下一刻，他就被那双手臂牢牢地抱住了。
　　“放开我！放开我！”苏一见挣扎起来。
　　“我不放！！”于跃大吼。
　　苏一见痛哭着跪了下来。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放手了！！！”于跃仿佛用尽了他生命全部的力气喊着。
　　苏一见看着他，那双眼睛比从前更加炽热了，像是熊熊大火，要烧尽他的一切。
　　“那又怎么样，这一切都是假的！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意义！”苏一见说。
　　“我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假的，但就算这个世界是假的，你却不是，我也不是。”
　　苏一见抬头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于跃说：“在这么多次生死中，我也问过自己无数次，你会不会是假的。但最终我相信，你就是真的，你就是你。”
　　于跃说，死亡带走了他身边的所有人，也几乎要带走他。于是他去了XN国家心理治疗中心，但他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直到他要从这座桥上跳下去的前一刻，被苏一见拉了回来。
　　于跃说：“对不起，是你教会了我如何活下去，但是真的对不起，我却没能告诉你如何活下去。”
　　什么意思？他在说什么？他是什么意思？苏一见不明白。
　　于跃继续说：“你就那样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我在这座桥上等了你很多年，直到我老了又死去。后来这个世界重启了，我才知道，原来这里只是一个虚假的世界。但是第二次，我又在这座桥上遇见了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往下跳，但我知道我一定要拉你回来。你像是不认识我了一样，所以我也从不提起。我只想温暖你，让你找到力量，能够继续走下去。”
　　苏一见呆住了：他们的时间竟是不一样的？！
　　于跃又说：“可是我又失败了。知道你那么痛苦让我心如刀绞，我找了很多年，想要替你找到那样东西，但我却没能找到。对不起。”
　　苏一见直直地看着他那炽热的双眼，说不出任何话。
　　于跃说，再后来，他在桥上等了很多年。有许多人问他为什么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站在这里，他说他在等一个人。他们问他在等什么人，他说他在等一个和他一样痛苦的人。他们问他为什么痛苦，他说，清醒和智慧就是痛苦之源。
　　他们听不懂，就不再问了。
　　他继续在这里等，直到太阳也落山了，直到他老了又死去，然后再来一次。
　　但是他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了，他都没能再遇到他。
　　直到今天。
　　苏一见的心很痛。
　　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他的泪停不下来。
　　他问：“你为什么不放弃？”
　　于跃说：“我怎么能放弃？死亡把我身边很多人都带走了，但只有那一次，不是死亡把你带走了，而是我没能抓住你。我的余生都在后悔，为什么我没能帮到你。一次又一次，我在这样的等待中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我总要去直面它们，痛苦了，挣扎了，头破血流，然后真的到了极限，大喊着‘谁来救救我’，可是却没有人出现，但还是要再站起来，继续向前走。”
　　他竟像是一道光，那么坚定地向自己走来。
　　苏一见痛得说不出任何话，他唯一能做也必须做的，就是看着那双炽热的眼睛，不要移开。
　　于跃说：“再遇到你，我只想告诉你，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爱，用你的眼睛好好看着我，用你的心好好感受一下。不要怕，我在。你不是独自一人，你会和我一起活下去。”
　　苏一见泣不成声，却不敢移开一丝目光。
　　就算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也不敢移开一丝目光。
　　最终，一个温暖的怀抱成了他的整个世界。
　　很多年以后，苏一见和于跃都老了。
　　苏一见坐在轮椅上，于跃推着他到了湖边，看着夕阳。
　　于跃问：“你觉得，这里还是里面吗？”
　　“不知道。”
　　“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不知道。”
　　“你觉得，我们要出去吗？”
　　“不知道。”苏一见停顿了一会儿，反问，“你觉得，有没有外面？”
　　于跃说：“不知道。或许外面就是里面，从来都是。”
　　苏一见笑了一下。
　　于跃问：“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不知道，或许有，或许没有。但是谢谢你，让我一直在找，一直向前。”
　　他的呼吸极其衰弱，坐在轮椅上，努力睁开眼看着面前的草地和湖水。
　　清风拂过，或许是他太老了，竟然出现了幻觉，他好像看见一个拿着二胡的老人。
　　老人说：“春天来了，而你，带着生命茁壮而坚定向上的意志走向死亡。”
　　苏一见说：“这是他给我的。这死亡耗费了我一生的时间。”
　　“你知道的，只要你想，我可以实现你的任何愿望。”老人说。
　　苏一见摇摇头：“我没有愿望。我已经得到了生命最宝贵的东西。”
　　风离去了。当他再抬头看，这里哪有什么拿着二胡的老人。
　　这里只有夕阳、晚霞与没有一丝涟漪的平静湖面而已。
　　于跃问：“你看见什么了？”
　　苏一见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说：“跃，向前走，不要停。”
　　于跃用力地点头。
　　苏一见的眼睛闭上了。
　　风又起了，于跃隐约在带着涟漪的水中看见了一座桥，桥上有两个人，他们在生存中死亡，他们在死亡中生存。
　　他带着温暖的笑容静静抱着他，很久很久，久到在微笑中汹涌的泪水也干涸，久到那湖面的涟漪也被笑容抚平，久到时间都停了下来，然后再次向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