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剖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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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
头背受撞击的痛感袭来，顾默发出一声闷哼。比起疼痛，更多的是茫然。
下坠感过于真实，他一时分辨不清如今自己身处何地。
难道是从塔顶摔下来，摔死了？
他确实这样尝试过。
从城堡上空扔开扫帚往下跳，既不会摔成一滩烂泥，也无法脱离模型般的游戏世界，只会就近刷新在某个建筑物中，睁眼后身边的npc来来往往。
……不，不对。
顾默否认了这个念头，脑海中闪过一片白色的场景——病床，医疗器械，白大褂。
医院。
他醒来的地方是医院。
他已经逃离了那个鬼地方。
真的逃离了吗？
有个声音问。
是的，应该是的。
他记得自己不仅回了家，见到了父母，见到了同事，还去见了一个期待已久的人。
然而，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那个声音又问。
是吧，应该是吧。
顾默不确定地想。
可如果这是真实的，那为什么他的身边还是这么黑、这么冷？
在反复的自我诘问中，怀疑越滚越大，恐惧层层叠加，信念摇摇欲坠。
如同落入无尽深渊。
最后，五光十色的场景如走马灯倒退，回忆无可挽留地褪色。
顾默从地板上醒来，猛地睁开眼。
随后心脏蓦然冰凉，重重坠地。
素雅清冷的蓝，在视野中蒙上一层灰暗的色调。
目之所及，拉文克劳的床铺、行李架、坩埚、猫头鹰。
他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开。
原来……是梦啊。
回到现实，只是他做的一场过于美好的梦境。
大脑尚未将如此令人绝望的信息处理完毕，痛苦已沿着神经先一步抵达胃部。
熟悉的反胃感传来，胃酸反流，一路上涌，让他几欲作呕。
顾默咬着牙，蜷缩着身体，无法自抑地发起抖来。
152.
听到另一个房间传来巨响，咖啡第一时间便去敲门询问。
然而无论他怎么敲门，里面都没有回应，好似那声巨响只是他的错觉。
犹豫片刻，咖啡还是决定进去看看情况，忐忑着推开房门。
只是这次，房间内的场景让他吓了一大跳。
床铺被褥凌乱，空无一人，而本该在床上的人倒在地上，向一侧蜷着身体，悄无声息。
咖啡一颗心提了起来，三两步飞扑到对方身前，焦急地小声叫道：“顾默，顾默，你怎么了？”
好好的怎么摔地上了？
没有回应。
咖啡仔细一看，只见男人紧闭着眼，额间颈侧碎发已被冷汗浸湿，紧贴肌肤，整个身躯都在不自然地发抖。
咖啡更担心了，不知道他哪里不舒服：“顾默，醒醒！”
他伸出手，本想触碰额头探探体温，伸到一半却犹豫顿住，最后改了方向，隔着衣物落到对方的肩膀上。
在咖啡的呼唤中，顾默终于睁开眼。
只是他的眼神没有焦距，因而显得无比空洞。
咖啡凑上前去：“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人像是没听到一般，迟迟没有出声。半晌，他才颤了颤眼睫，缓慢地转动眼球，看向身边模糊的人影，喃喃低语：“还……是梦？”
所以他这是做噩梦了？
咖啡有所了然：“不是梦，你已经醒了！”
谁知对方的神色更惨淡了，身侧的沉郁与绝望近乎凝成实质，他看着咖啡，嘴唇动了动，说不出任何话来。
咖啡见他反应不对劲，心底升起一丝凝重。顾默一向冷静理智，他何曾见过对方如此失神的样子！
顾不得那么多，咖啡主动找到他的手，紧紧握住，试图传递一丝温度。
顾默的手僵硬、冰冷，毫无反抗地被咖啡笼住。
“顾默，醒醒，我是咖啡，现实里的咖啡，你现在在我家。”
咖啡凭着直觉一连串说道。
是……咖啡。
这里是现实。
这才是真的吗？
顾默瞳孔微震。
像是缺氧到极致的溺水者终于呼吸到一丝氧气，他的胸膛骤然起伏了一下，被握住的小指抽搐般弹了弹。
注意到他的变化，咖啡反应很快，迅速意识到唤醒对方的关键。
“真的真的，我是真的！”
他覆住顾默的手背，带着他摸上自己的脸颊，声音急切：“你看，你摸！能摸得到吧，热热的软软的，是真实存在的！”
被冰凉失温的手指触及，咖啡觉得自己的脸前所未有的滚烫。
在咖啡的注视下，顾默的目光一点点变得清明。
视野彻底恢复后，他的视线从自己的手缓缓、缓缓移到正在触碰着的同居人的侧脸上。
空气渐渐粘稠。
咖啡渐渐升温。
顾默手指微动，指腹轻轻戳了戳手底温热的脸颊。
确实……是真的。
咖啡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触电似的松开抓着顾默的手。
刚松开，顾默的手便无力地垂下。咖啡大惊，迅速接住那只落至半空的手，然后恭恭敬敬地放回顾默身侧。
顾默：“……”
咖啡：“……”
救大命了他在干什么啊！
咖啡咳咳清了两下嗓子：“你醒了啊？现在感觉还好吗？”
顾默蜷了蜷手指，看着咖啡轻轻嗯了一声。
153.
顾默仍有些恍惚。
眼前的人如此真实，可方才的绝望同样真实。
理智上他明白早已回到现实，然而梦境与大脑感官总在反复拉扯，让他误以为自己仍未离开游戏世界。
这漫长的错觉拉锯让他疲惫不已，正因如此他才不愿入睡。
本以为吃了药会好些，没想到还是陷了进去。
“地上冷，我扶你起来吧？”
一旁的咖啡说。
顾默点点头，借着他的力道坐起身。
他的动作很慢，尽力克制着久睡后的眩晕和无力。随后哑着嗓子对咖啡说：“谢谢。”
咖啡：“别客气……”
话没说完，变故陡生。
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顾默突然起身变换姿势，不知牵动了哪条敏感的神经。
眼前突然发黑，无意义的鼓噪声响彻耳膜，仅一个呼吸间，酸涩感便涌到喉头，嗓子眼被狠狠扯开。
顾默猛地推开旁边的人，向另一侧扭头俯身。
“呕——”
剧烈干呕起来。
当然，什么都没吐出来。
他上次吐完后只垫了点白粥，水都没喝几口，一天下来，胃部空得灼人。
呕吐欲一波接一波，让人完全无法自控，顾默吐得太阳穴青筋鼓动，大脑一片空白。
他弓着身，一手撑地，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时咽回些许酸水和涎水，避免干呕时不小心滴落下来弄脏房间。
每次呕吐时，喉咙里不断发出挤压到极致、挑战生理痛苦极限的声音。
绝对称不上好听，但声声都在撕扯旁观者的心脏。
正常人听着尚且不忍心，更何况是同理心爆棚的咖啡。
咖啡不停地轻拍顾默的背，死死皱着眉，憋得眼眶都红了。
听着太难受了……顾默本人得多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干呕渐渐平息，顾默闭上眼，身体有些失力地晃了晃。
“！！！”
咖啡一惊，在顾默前方张开双臂，准备接住他。
但下一秒，顾默以手撑地，硬是费劲地将自己稳住了。
他看到面前以老母鸡展翅姿势定住的人，明显愣了一下。
咖啡再度升温，语无伦次：“我嗯你那个没事就好……”
他尴尬地想收回手，面前的人却靠了过来。一张俊美苍白的脸忽然拉近——
顾默卸下力气，靠在咖啡身上，头正好搭在咖啡的肩窝处。
咖啡心如擂鼓，小心翼翼地收紧双手，环住这具惯于隐忍的灵魂。
154.
“很难受吧？”
咖啡尝试着开口，小声安慰道：“也对，做噩梦是会难受，很正常的，想吐就吐，你千万别硬撑，吐完就没事了。”
说着有些期期艾艾：“我刚才在外面听到好大一声，吓死我了，敲了门你也没反应，所以冲了进来，你……你别介意啊。”
顾默没说话，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他垂下眼，眸中暗色涌动。
这是个可以闻到咖啡身上淡淡柠檬香的距离。
这个距离并不陌生，上次他应激失控，也是这样靠着咖啡。
而这次，虽然咖啡没有表现出异样，他不敢赌对方心中没有任何腹诽。
没有卫生间那扇门的阻隔，他的狼狈与不堪就这样猝不及防、赤裸裸地剖开在对方跟前。
那些崩溃的生理反应早已被身体记住，刻入骨髓，让他当着另一个人的面呕了一地的体面和自尊。
他不愿思考自己在室友眼里成了什么样子，一滩烂泥，还是一棵枯萎的老树？
现实中的他并不是游戏里那个十项全能的大神，只是个令人失望的普通人。
他慢慢地开口：“……咖啡。”
喉咙刚被漫长的呕吐折磨得伤痕累累，声音嘶哑难听至极，几乎听不出原先被咖啡喜欢的声线。顾默心中的自厌又多几分。
“哎，怎么了？”咖啡应道。
“我不正常。”
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自暴自弃的话：“我住你家，会给你添很多麻烦……比如，睡醒会滚下床，然后吐一地，又脏又臭。”
尽管这次没有真吐出来。
“我不想骗你。我不是个正常的室友，也不能陪你打游戏。这样下去，只会浪费你更多时间。”
咖啡是个游戏主播，他对游戏的ptsd一定让咖啡失望了。
“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如果影响你的生活，我可以搬走。”
顾默说得认真。
在药物作用下，他的精神状态只会越来更差。
他宁愿主动离开，也不想有一天在咖啡眼中看到欲言又止的厌倦和嫌弃。
咖啡从听到第一句话起就惊呆了。
听到顾默后面的自贬，心情更是被冲击得七零八落，近乎失语。
顾默怎么会这么想？？
“你不正常，我知道啊！”咖啡说，“你要是正常就有鬼了！”
顾默呼吸一滞。
“你只是生病了……这事搁谁身上能不疯，你已经够强了。”咖啡吐槽道。
他嘟囔着，甚至有些委屈：“不打游戏就不打游戏，我不是非要你陪我玩，我只想你好好的。”
再说了，他怎么可能嫌顾默麻烦？顾默能过来和他住，全世界都知道他咖啡有多高兴。
“我不怕浪费时间，我只是怕……又帮不上你。”
不知想到什么，咖啡的声音哽咽了。
他双手支撑着顾默，没有捂脸的余裕，只能拼命用力眨眼。
一颗水滴穿过屏幕和时空，灼伤了顾默的肩膀。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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