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水妄作冰[快穿]》楼上白

17、第 17 章

　　明净意看起来面色很差，可能比沈阙衷好不了多少。
　　但是他强压了怒火。
　　因为云意不仅放走了渚敖，还自报了身份。
　　说实话，他一开始并不害怕事情会败露，毕竟渚敖只是个散修，他如何敢“凭空诬陷”道成宗的弟子？
　　他烦躁于云意想一出是一出的行事风格。现在云意自爆身份，万一渚敖抓住他们的把柄呢？万一渚敖借此摸□□成宗的名声呢？
　　沈忘的输赢他并不上心，也不关心这场比试对沈忘而言到底有多重要，只不过是许涟上仙前来，若是沈忘认输道成宗的面子不好收场罢了。
　　他更关心云意。
　　修真界的天才是可以靠资源堆砌的。
　　不像宗门的一些弟子身后还有家族撑腰，他是完完全全的凭借努力被看中。
　　云意是道成宗掌门的麒麟子。他的父亲是掌门，母亲是其他宗派的长老，二人近百余岁方才修成正果，得了这么个儿子更是疼爱有加。
　　他尚小时便展现出了过人的天赋，预先便拜在了掌门的名下。
　　他们是不同的。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云意身高甚至只是微微高过桌子，便拿着木制的小剑跟在众人身后玩闹般挥舞，这个年岁他还在考虑饥饱。
　　所有人都避而远之的凝玉峰，他要偷偷爬上去，和上边那个几乎可望不可及的冷漠青年交心。
　　所有弟子都遵守的宗门条律，他要想尽办法钻出空子，即使被罚也要想方设法寻到乐子。
　　所以即使他沉默寡言，即使他毫不出众，云意还是和他成为了朋友。
　　因为沈忘是云意的朋友，所以他和谐相处。这些并不代表他有多么愿意接纳沈忘，也不代表他愿意为沈忘付出多少。
　　朋友的身份让他愿意为云意做许多事情，但这不代表他不会衡量利害。
　　视线扫过在场的人，他看见了不远处的渚敖，神色难看。
　　沈阙衷虽不清楚当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也能知道结果，渚敖是一定能参加比试的。虽然没有经历中间的那些矛盾，但这个世界的云意和明净意其实是如同原来世界轨迹里的自己做着同样的事情。
　　原世界线里，姜瑶知身边的人发现了渚敖失踪，顺着渚敖留下的气息找到了他。
　　现在沈阙衷装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就好了。他扫过人群，一眼就找到了渚敖的位置。姜瑶知并不在渚敖的身边，渚敖的身边现在仍旧围了不少人，毕竟他实力了得，就算只拿了个第二也是前途无量。但是他像是不太想理会的样子，面上挂着微笑，却对这些应酬略显些疲惫的模样。
　　人群在最后一场比试开始之前安静下来。
　　除了云意和明净意知情，许涟要来没有任何的前兆。
　　或许是因为历经了千年前的艰苦日子，他不喜铺张浪费，也不喜好这些排场。
　　可但凡投去目光，便能知晓世间称誉过浅，高位之人面容不可直视，他平静高华，神色淡漠，如同高悬之日，灼灼耀目，偏偏又如共生之月，清冷卓绝。
　　“见过许涟上仙。”
　　即使是入修真界未深的人，或多或少也听过许涟的名头，他们面露尊崇纷纷行礼，面前的人不仅是历史里固守一方疆土的英雄，更是当世的最强者。
　　许涟亲临不仅仅是坐实了沈忘的身份。现在还有不少人在猜测沈忘是不是并不像传言里说的那般，甚至说不准得了许涟的真传，否则许涟上仙如何能抽空观战这么个小小的登云会呢？
　　“见过师尊。”
　　“见过许涟上仙。”
　　沈阙衷快速上前低头行礼，自己的师尊当然是怠慢不得的。
　　印象里的师尊见过这位上仙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他仍旧记得这个人，他生的很漂亮。
　　他缓缓抬起头，对视上许涟的眼睛，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隐隐看到师尊的眼里透着些许的紫色，再仔细一看又似乎没什么。
　　许涟打量着这个许久未见过的徒弟，却在这个孩子抬头的那一刻怔愣住。
　　沈阙衷生的很漂亮，和许涟不同，他眉眼生的便温柔，比起那种清冷让人觉得可望不可及，他更像是一眼坠入的春水，是林间的叶隙下的月光，即使是不笑的时候。
　　“嗯，你去吧。”
　　他的声音和过去没有半点变化。
　　明明印象已经淡薄，他忘却那些短暂到几乎忽略不计的相处，听到许涟的声音，他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
　　“是，师尊。”
　　听说许涟亲临，短短时间内居然千里迢迢汇聚了不少修士。
　　渚敖有些不自在歪头向下看，在人群里扫视过一圈，发现真的没有了姜瑶知和青蔻的影子方才失落的收回目光。
　　沈阙衷则调整着自己的气息，不知道为什么，休息没有让他的身体好转，他有预感今天的状况可能要比上次更严重。或许他甚至不需要假装落败，自然而然他就会虚弱下去，如何打响渚敖的名声还要看自己能支撑多久了。
　　他自嘲的轻笑了一声。
　　即使是许涟上仙亲临，现场仍旧是人声鼎沸，倒也没人注意到他这一声轻笑。
　　“请指教。”渚敖面色认真，他抬头对视上沈阙衷的眼睛。难道许涟上仙亲临他们就要做到直接绑走自己吗？在这之前他甚至自觉对上沈忘会占下风，可他们自己却不自信，容忍不了任何失败的可能。
　　语毕，渚敖猛的攻上来。他的剑法习自那块玉佩，不知道玉佩的原主人到底是谁，记忆里留下的剑法角度刁钻又灵活多变，像是条灵活的蛇类，可面前的男人却丝毫未落下风，他灵敏的避过攻击的同时寻找着突破的时机。
　　二人有来有往的攻势令人眼花缭乱，渚敖变化着攻势却未能在沈阙衷手里占到好处，他也没空再思虑昨晚发生的事情，只能说沈阙衷留到最后确实是有实力的，他的能力远超同辈，他用尽手段寻找着突破沈阙衷防御的方法，却在一次接架的碰撞中发现沈阙衷的力度弱了下来。
　　起初他以为只是巧合，但是沈阙衷的动作越来越慢，后面他甚至不再进攻，只是在防御着自己的攻击。
　　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应该分神，但还是不自觉的抬起了头，在场上的他比任何人都能清晰意识到沈阙衷现在的状况。
　　他已经没有力气支撑一直在众人面前维持不错状态的幻术，光是反应迎面而来的攻势就已经用尽了全力。握剑的双手战栗着，他紧咬住牙关，唇色惨白，他的胸腔剧烈起伏，眼睛半闭合，汗水顺着下颚滑下去，冷汗几乎浸湿了前襟。
　　渚敖借力趁着压制沈阙衷的当头跳到擂台的另一侧，他睁大了眼睛，果然面前的对手没有追击上来，他像是竭尽全力一般，连握剑的手也下垂着，只是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去。
　　场下的人也注意到了沈阙衷的不对劲。
　　云意咬紧了牙关，如同一只受惊的鸟。明净意则是看着沈阙衷没有言语。
　　看着沈阙衷现在的状态，他突然联想起云意和明净意的所作所为。恐怕昨夜他就已经是这个状态了，偏偏许涟还要来。
　　这么虚弱的状况下他不可能赢过自己，但是输了许涟绝对会面上无光。
　　渚敖紧握着手中的剑柄，对手这般姿态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即使赢了也胜之不武。况且沈忘现在明显比自己更需要这场胜利。
　　因为他的师尊在场，而自己……
　　他略微有些庆幸，但更多的是失落和苦涩，毕竟姜瑶知昨晚告知他自己今日天明要离开，不能再观战他的比试。在姜瑶知离开之前，他已经把手中的簪子送了出去，虽然他答应过姜瑶知要赢下第一名……
　　可他既然答应了又怎么能食言呢？
　　面前的男人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他已经不再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来保持清醒，甚至双眸的焦距都涣散了，他一只握成拳的手放松开，另一只手则紧握着他的武器。
　　坐下哗然却无人敢讨论什么逾矩的内容，毕竟许涟还在这里。
　　他知晓这孩子身患顽疾却不知发作竟严重到这般地步。
　　许涟没有言语，只是远远看着那张脸。
　　父母被魔修所杀，偏偏只有孩子活着撑到了他们支援来的时候。残垣断壁下的孩子面庞稚嫩，似乎是受惊了，愣愣的看着他出神，问他叫什么名字也只是摇头。
　　他如何不知道这般大的孩子定是会记得自己的姓名的，看着这张稚嫩的面庞却脱口而出了沈忘这个名字，取这新名也不知道到底是顺了谁的意。
　　其实忘了对他们来说都好。
　　沈阙衷一只手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半张脸，他双目紧闭，像是平静下来一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渚敖也停了下来，不过其实只要现在倒下来，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01颇有些担心沈阙衷的状况，毕竟身体上的痛苦难免会影响到精神。
　　渚敖打量着他的动静，沈阙衷却突然握紧了他的剑，像是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他面色平静的睁开了眼睛，扫视过周遭的人和事，最后落在许涟的身上。
　　面无表情的错开和许涟正对上的视线，他提起剑朝渚敖的方向缓缓走了两步。看着沈忘像是有所好转，渚敖不由得心底松下一口气，同时也谨慎起来，虽然不知道他恢复到了什么程度，可他知道沈忘绝对不是能轻易应付的对手。
　　抬手！
　　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他顺势抬起手中的剑，凌厉的剑意扑面而来，在正前方接下了这一击，这一击出其不意，又快又准，若不是直觉或许他甚至做不出反应。
　　渚敖抬起手来，那只用力的手虎口作麻，他微微一笑，能堂堂正正一战反而让他安心：“请赐教。”
　　血液在血管里急速流淌，渚敖心跳加速，情绪如同越来越高的火舌。沈阙衷的攻势迅速而密集，像是在无从躲藏的剑雨下。与之前的谨慎不同，他的所有招式都是在进攻，这转而让渚敖陷入了困境，他除了抵御之外找不到任何可以还手的空隙，但只是一味防御就不可能再有赢的机会。
　　他想要拉开身距另寻时机，可沈阙衷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趁着他后退的空挡直直把他逼入死角。
　　面前这人仿佛变了气势，他柔和的眉眼生生添了几分凌厉和冷漠，渚敖几乎要败下阵来，他咬紧牙关，在这猛烈的攻势下几次落出破绽，沈阙衷却像是戏谑般的忽略那些破绽，只是压制着他，让他没有还手之力。
　　“这就是许涟上仙的弟子！”
　　“看来顽疾是真的，天赋也是真的，可惜天妒英才。”
　　“谁能质疑许涟上仙的眼光？”
　　“这渚敖居然能与沈忘有来有回，看来这次的登云会英才辈出啊。”
　　云意目光灼灼，他紧盯着沈阙衷的一招一式，偷偷看向许涟。连明净意也微微舒展开眉头，虽然不知道他是强撑还是如何，不过能将渚敖逼到这个份上，差一点就能赢了。
　　“也不知道渚敖怎样了。”
　　姜瑶知御着法器跟在青蔻身后赶路。
　　“您要是想知道就该找理由多留两天。”青蔻没有回头，却对这群小孩的情情爱爱颇具兴趣。
　　姜瑶知摇摇头：“既然已经确定秘宝不在此处，我们还是赶去秘宝所在的位置。”她抬手扶了扶头上的发簪子，那是临行前夜渚敖支支吾吾塞给她的礼物，一支栩栩如生的蝴蝶簪子，镶嵌的宝石折射着白日的辉光，只是一支普通的簪子。
　　“……我们一定还能再见面的。”
　　……
　　“我们一定还能再见面。”
　　临行前他这么说道。
　　他眉眼生的温柔，像是皑皑雪天里驻足的晨光，他的辉芒也曾庇护一方。
　　但他的话不可信。
　　背负了太重的责任，他说了太多谎话。
　　曾几何时他希望这句话能够成真，希望他嘴里寥寥几句实话能有这句。
　　但他还是没有回来，如同融化的霜花。
　　难道期望着这世上的轮回转世吗？
　　他是有过期盼的。那孩子和他生的太相像，他无数遍想过幼时的他是不是也生的这般惹人怜爱的模样，无数遍想过若是他还活着是不是有朝一日能治好身上的病，在和平的世界里能安定的活下去。
　　他们生的太像了。
　　有那么一天，在尚且青涩的沈忘身上，他看到了那人的影子。
　　难道真的希望寄托于投胎转世吗？
　　人总会逃避些什么，他从此不敢再见沈忘。
　　活了数千年或许他早就该忘了。
　　但是。
　　许涟紧盯着场上的沈阙衷，座下无人敢去看他的表情。沈阙衷出剑凌厉而直接，剑法卓绝又灵活，数次将渚敖逼出破绽，却并不攻击他的破绽。
　　渚敖咬紧牙关借着空档终于脱出了这个死角，他注意到对面的男人抬眼看向了自己，眼里有几分惊诧，像是对于他的挣扎提起了兴味。
　　正当他准备借势将沈阙衷困在这个死角时，反而被抓住了机会。沈阙衷转身猛地挥剑攻向他的另一只手，渚敖赶忙去挡，却感受到了沈阙衷的意图，他是想借自己不好发力的角度打落自己的剑。
　　看起来胜负已定。
　　渚敖目光一敛，他缓缓收力，居然顺着沈阙衷发力的方向抽出了自己的剑。手腕以下轻轻颤抖，他再次拉开身距，沈阙衷却没有再趁着优势攻上来。
　　渚敖重重喘息着，一只手握住握剑那只手的手腕，他紧盯着沈阙衷的下一步动作，却发现面前的人低下了头，握剑的手也失了力一般垂了下去。
　　怎么了？
　　他面色凝重，却又不敢轻举妄动，二人如此对峙，像是蛰伏着等待彼此成为猎物。
　　沈阙衷平静的倒了下去。
　　他的剑落在一旁，胜负已定。
　　“师兄！”
　　云意想要上台，有个身影却是先众人一步。许涟面色沉重，有他上前自是无人敢再多做动作。他扶起陷入昏迷的沈阙衷，带着他下台。
　　云意赶忙上前，确定了沈阙衷只是面色苍白，呼吸仍旧平稳和缓，他悬着的心方才放下。
　　“回道成宗。”
　　“是。”
　　渚敖站在台上，确认比试是他赢下来后几乎要瘫软下来，看着面前的众人，朝沈阙衷等人离去的方向一拱手：“承让。”
　　他收回剑闭上眼睛原地调息，回想起的却是昨晚。
　　姜瑶知告诉他，她马上要离开了，在他最后一场比试开始的前夕连夜赶路回悬玉门。
　　那时候他注意到她头上有支流动着灵气的发簪熠熠生辉，对比之下自己要送出去的礼物称得上素净。
　　“姜小姐……”
　　“如若不嫌弃，我想把此物赠与您。”他垂下眸子，咬咬牙还是开口，若是不开口说不定就没有机会了。他面上滚烫，双手奉上那支层层包裹的礼物。烛光并不昏暗，渚敖微微低头，也不知姜瑶知有没有发现他的表情。
　　——她很喜欢。
　　姜瑶知捧着那支簪子眼里是奕奕神采，摘下面纱的她娇艳的如同一簇花。
　　“这是回礼。”
　　姜瑶知摘下了自己头上的簪子，转而别上渚敖的那支礼物，再美的首饰终究只是点缀，她娇俏的面庞挂起动人的笑容，顿时便让簪子失了颜色。
　　她将原本的那支簪子递给渚敖，重复道：“这是回礼。”
　　“……谢谢您，姜小姐。”他想要回绝，抬头对上姜瑶知的眼睛又赶紧低下去，慌忙中接住簪子，紧握住手中的那支雕刻着花鸟的发簪，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喂，那你可一定要赢下来。”
　　“是！姜小姐。”
　　……
　　渚敖睁开眼，台下众人似乎都因为沈忘落败或多或少露出可惜的神情，他低头看看自己尚且发麻的虎口，那一剑的剑势让他心中激荡久难忘怀。
　　他确实是赢了，但是又怎么能算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