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生》也逢春

8、霍氏

　　“你是霍松节？”
　　霍松节神思倦怠，正撑不住要休息一会儿，就听见旁边原本面无表情的驾驶员开口问道。

　　“嗯。”
　　“原来是霍氏药业的小公子！”

　　原来他并不记得，霍松节心里有些失落，他以为霍家举国闻名，即便当时只说了个名字也该有些记忆。那年采风的少年本就已经是上天恩赐的一副好皮囊，过了这么久，岁月一笔一划精雕细琢，他变得更出挑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
　　斜倚失落的模样落在驾驶座上的人眼里，还以为是被人窥探隐私后的不悦，他赶紧打个圆场。

　　霍松节不自觉摸摸自己说不上变化不大的脸颊，“没事，”但他突然横生几分的不甘心，“请问，六年前您有没有去过一个叫凤翔的小镇采风？”
　　他按着噗噗的心跳，睁大眼睛去寻当年的答案。

　　那人怔愣了有几秒，“你怎么知道？”
　　趁着车辆再次转弯的当口，那人侧转过脸，定定打量了几秒霍松节巴掌大的脸庞。霍松节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当时——是不是救过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
　　“你是？”

　　车子停靠在路边的临时车位上熄了火。断断续续的对话终于开始进入正轨，“你就是那个孩子，你是霍家的小少爷？”

　　霍松节庆幸那人并没有忘个干净，好歹记起来当年救过命悬一线的自己。
　　“那你，怎么不知道我叫什么？”
　　从天而降的喜悦把霍松节砸得晕头转向，呢喃之间自己也没有发现，这可不像是寻常询问恩人的语气。

　　这可真问住了他，车里一时谁也没有接着说下去，但下一刻，那人立马夺回了主动权。
　　“我不知道，可能父亲不希望我日后携恩求报？”
　　说完那人又笑了，简单的一句话便彻底抹去了霍松节的疑虑。

　　“原来你就是霍家当年走失的那个孩子，当时在山中一面就觉得你非池中鱼，还真是——”两人聊了几句，鉴于霍松节的状况，凌风许赶紧再次发动车子，发动机的轰鸣萦绕耳周，霍松节顿时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随之蠢蠢欲动。

　　“那，那你叫什么呀？”
　　说了这么久，也不见那人主动说出自己的名字，像有什么藏着掖着的秘密。

　　“抱歉，忘了介绍，我叫凌风许。”
　　短短几十公里路，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对自己笑了。霍松节今天一天的烦闷都被这摄人心魂的浅笑所冲散，他都没觉得原来自己平时能有这么直白。

　　“你笑起来真好看！”
　　不过夸完人的霍松节就瞬间做回自己，收回目光没了直视的勇气，他从对方英俊的侧脸一路下滑，沿着方向盘又爬回了自己膝上。

　　凌风许骨节分明的左手搁在方向盘上细细磋磨，腕上的红绳随着微起的青筋一起一伏，他没有侧头，清凉的嗓音再次响起。

　　“你也很好看。”

　　原本高亢的心脏突然漏了一拍，霍松节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这话茬，他转过头紧了紧裹着自己的外套，衣服上残留的清香熏得他耳廓越来越红，不一会儿都泛上了脸颊。

　　“热吗？”
　　凌风许目不斜视，但依然对周遭变化了如指掌，他灵巧地抬手将温度下调两度，收手那一刻，没留神打到了刚刚遗落在中央扶手盒顶的手机，他指尖微微停顿一刻，接着拿起手机。

　　“我给你留个联系方式吧，今天太危险了，以后不舒服不要自己硬抗。”

　　灵巧的拇指飞快地在通话键上拨下一串数字，按下按钮的瞬间，凌风许口袋里就传出了嗡嗡的震动。“有事可以找我。”

　　接着他摸到霍松节软软搭在左侧的右手，盖过腕上反光的黑色鳄鱼表带，连着手机把整个手掌翻转过来。

　　“你表圈的钻石很特别。”
　　常规的祖母绿切工，所有切面或平行或垂直于钻石的方形外腰围。外形呈矩形，亭部和冠部较为扁平，底尖作线状收束，而霍松节表上的一圈十八颗钻石，乍一看竟看不出切割规律。不过鉴于款式贵重，凌风许瞥过一眼就收回了好奇的目光。

　　但显然霍松节根本没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特殊设计，从刚刚开始他就已经有些语无伦次的征兆，直到现在早已完全丧失了表达能力，只一个劲儿冲着凌风许点头傻乐。梦里永远抓不住的光，现在填满了他的整个世界。

　　导航精准，即便途中耽搁了两三分钟，他们还是在预计时间内到达了霍家老宅。
　　初春的南方更深露重，宽阔的道路两旁，古朴的香樟鳞次栉比。来到路的尽头，肃穆的庄园建筑显露在眼前，灯火通明照亮了门前的绿地。凌风许刚把车开到铁栅门前，大门就开了。

　　“弟弟！”
　　霍川穹从十分钟前就等在风口，见远处闪现微弱的车灯，就忙不迭奔了出来。可凌风许一脸冷漠，径直掠过奔来的人影而朝大门冲去。霍川穹扑了个空，但他一心只在弟弟身上，裹紧大衣转身立马又返回宅门。

　　堪堪撞上大门的前一刻，凌风许踩了一脚生猛的刹车，霍松节若即若离的神经陡然被晃醒，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身处何方。
　　“到家了，松节。”

　　霍松节疲惫地搓揉泛着血丝的双眼，刚刚托着手机的一侧肩胛被压得酸疼，猛一撑起有些力不从心，凌风许眼疾手快，一手垫住无力后仰的身躯，另一只则护住霍松节的头。掌下的人其实并不矮，但脑袋却出了奇的小巧，这么一护，就显得凌风许的手掌特别坚实宽厚。

　　“谢谢！”
　　下午发生的一切太像黄粱一梦，但霍松节刚睁开眼，凌风许就强势地告诉自己懵懂的神志，所谓梦境正真切地发生在他眼前。

　　“小心。”
　　那边一路小跑的影子终于赶上了气氛微妙的两人，凌风许小心松开支撑的手，解了车锁的瞬间，车门猛地被拉开。

　　“弟弟，怎么样！？”
　　说话的间隙，霍川穹抱起绵软似水的弟弟，低头就是那件充斥着陌生气味的黑色皮夹克，一时间一家等候的亲人齐齐出现在门口。驾驶座上穿着黑色衬衫的男子也跟着下了车。

　　“哥，哥。”见到哥哥，霍松节精神彻底松懈下来，偎在哥哥肩窝，眼看又要昏睡过去。

　　“霍先生您好。”
　　“这位先生，今天真是谢谢您了！我先带弟弟上去治疗，不介意的话还请先进门稍作休息！”
　　凌风许单手撑着车门，也看出来霍松节已经撑到极限，他微微欠身，“客气，令弟病情要紧！”

　　门口几人看了眼只撑了丝眼缝的霍松节，才回头将恩人迎进客厅。

　　“这位先生贵姓？今天真是多亏了您，这孩子从小身体就不好，万一在路上出了什么——”
　　通过幽长玄关的一路，孟燕飞拽着凌风许发凉的手不住地向他道谢，被拽着的指尖僵硬，一路传到凌风许发寒的后心。

　　“您客气了，只是凑巧，换了别人也会相救。您是？”
　　孟燕飞这才发现一直瞪着自己的霍昌海，她悻悻收回手，“瞧我，我是松儿的妈妈，老太太是松儿的奶奶，这是他爸。”

　　姗姗登场的他爸收回一直捏在指间的雪茄，拄着那根有些发旧的紫檀拐杖道：“我是霍松节的父亲，霍昌海，敢问这位先生贵姓？”

　　霍昌海，鼎鼎大名的霍昌海。

　　“这位先生？”
　　老太太见凌风许有些走神，还以为是吓着了人家，转头吩咐下楼的霍启，“老霍，上茶。”
　　“是，老夫人。”

　　到底是二十出头的少年，凌风许也免不了一时的失态，“抱歉，刚才担心令郎的情况，免贵姓凌，名风许。各位叫我小凌就好。”

　　来到客厅，霍昌海扶着老太太坐在直面后院的单人沙发椅上，再挨着孟燕飞坐在老太太对面，“请坐。”

　　凌风许被两组沙发包围，一时不知该看向哪一边。

　　霍叔的茶点上得快，透明的玻璃杯里，嫩绿的芽尖都沉在看不见的底下。
　　“凌先生稍坐，我先去楼上看一眼松儿。”

　　老太太的心一直牵挂着楼上房间，方才见凌风许有些不自在，才陪着坐了一会儿。孟燕飞见老太太要挪动，赶紧使了个眼色给自家老头。
　　“凌先生，我陪着妈上去瞧一眼，您别拘束，当这儿是自己家就成啊！”

　　自己的家。

　　“两位请便。”
　　偌大的通高客厅，此刻只剩下两个男人。

　　“小凌先生看着年轻，敢问在哪儿高就啊？”
　　原木几案的深色茶台上有一只单独的紫砂壶，那是霍昌海的专属用具，他慢悠悠地倒了盏暗红色的茶水，就着几句闲谈入了口。

　　凌风许面前的茶已泡开，但他的右手按在左腕的红绳上来回搓揉，此刻并不急着喝。

　　“我还在上学。”
　　“噢？在哪儿上的学，什么专业啊？”
　　当了一辈子呼风唤雨的掌舵人，一出口总有些审视的意味，尽管霍昌海今天已经有所收敛，听着仍是不大舒服。凌风许搓揉的力道大了几分，开口还是一贯的沉稳。

　　“我在南城大学生物制药系，今天也是在学校那站遇见的令郎。”
　　“生物制药系？”

　　霍家在南城已是一家独大，甚至在全国范围比肩者都寥寥无几，但这依然不妨碍竞争对手层出不穷。故此霍家在南城大学设立了一个独立的后备实验室，每年都从制药系里挑一批尖子生，同时颁发丰厚的奖学金以资鼓励。霍昌海心道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想必你知道，霍氏集团在南城大学有一支专门的科研队伍，如果你感兴趣——”说到这儿霍昌海伸手又倒了盏茶，抬头的瞬间正对上凌风许深邃的双眼。

　　“有考虑进霍氏集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