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生》也逢春

41、谈判

　　“我们见一面。”

　　要不是柏斯年离开办公室已经许久，霍川穹都要以为他这个半路弟弟是赶着来雪上加霜的。
　　“怎么，你们还没看清我的真面目？”
　　话既出口，霍川穹却突然生出些没来由的后悔。

　　“哥哥，只要我们一家人见面。”
　　太久了，又似乎不过隔了几个月没叫这个称呼，霍松节就有些不大适应，但他不打算再开口。
　　“当然可以。”

　　为了尽量不引人耳目，过了段时间的某个寻常的夜晚，两人选了个外籍人士名下的高级会所，借着项叔朋友的名义开了间房。刚进包间不久，就见霍川穹推着轮椅进门。
　　“奶奶！”
　　霍松节没想到奶奶也会出现在这场合，一时没忍住要冲上去。

　　“不是一家人见面，能请的我自然都给请来。”
　　“川儿。”

　　老太太没回头去看霍川穹的表情，她轻按推轮椅的手，又去接冲过来的霍松节。
　　“让奶奶看看，瘦了！”
　　“奶奶也是！”

　　祖孙俩温情片刻，霍川穹扭了几次头，视线随着动作不断与凌风许交错，发现终于还是看不下去。
　　“上座吧，不是还有事情要谈。”

　　室内装修得淡雅，静谧的空间里只有进门上菜的来回气流与器具相接的闷响。
　　等一切妥当之后，霍川穹终于能再次开口。
　　“说吧，想怎么合作？”

　　对面的两人四目相接，短暂的寂静后霍松节率先开了口。
　　“我想你也并不愿意受柏斯年掌控。”

　　“他的掌控？”
　　显然霍川穹并不是很赞同这种荒诞无稽的说法，他是霍氏的绝对持股人，而以斯药业的全部资产总和也不过霍氏企业的三分之一而已。

　　“你以为我受他什么胁迫？”
　　瞬间的对视后，霍松节垂下目光。
　　“你不是受他胁迫，你只是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倾覆的机会。”他捏捏指尖，凌风许眼角瞥到桌子底下的不自然，不动声色的将手伸过去。

　　“我不确定你和他有什么过节，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你到底想要公司蒸蒸日上，还是想让它逐渐衰败下去。所以妈妈的那份法医报告单上，你为什么要把最重要的证据抹去？”

　　“这还不简单，我的合伙人怎么可以背上命——”
　　霍川穹笑了笑，面对昔日手足，他果然还是少了份心眼。
　　“就算我承认，也不妨碍我保护我的合伙人。”

　　“可你从来没有限制我的行动，”老太太的头发又白了几根，苍老的声音娓娓道来，“你知道我找小林回来是为了向那几个昔日的手下通风报信，你不但默许了，并且由着我阻拦你们笼络好的股东，顺势将并购案推翻。川儿，兜兜转转，我竟看不懂你的目的。”

　　又是一阵长久的死寂。

　　“您只消记得，我不是为了霍家就成。”
　　霍川穹面无表情地替自己辩驳，但又说得句句在理。
　　“我不知道你最终到底想干嘛，哥哥，我只问你一句，柏吴二人，与你究竟是敌是友？”

　　“是友——”他双手交叠，“又如何，是敌又如何？”
　　“那你负责应对柏总，他背后的人，我和风许来！”

　　霍川穹口是心非也好，一时难以接受也罢，总归他与柏斯年并不是表面上的盟友。

　　这已经够了。

　　“公司的资料都在你手里，柏斯年出身霍氏，许多事情你查起来会更加方便，但我要你给我一个信号，你什么时候穿起所有链条，我就什么时候拽他身后的这根线！”
　　话音落，他也不管霍川穹什么表情，什么后话，举起面前的清酒一饮而下。

　　“诶！”

　　酒杯空了。
　　“咳咳——哥哥，先干为敬咳咳。”
　　凌风许准备了一肚子腹稿，没成想就这么被霍松节一口喝进了肚子，此刻脸已是黑到了极点。

　　“要不，我替——”
　　“奶奶。”
　　霍川穹一把拦下老太太，心底苦笑，自己竟是上赶着赴这趟鸿门宴。
　　“我喝！”

　　“还好吧？”
　　霍松节自脸颊红到耳廓，眼睛里水汽氤氲，此刻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起来分外可怜。

　　老太太与霍川穹已经离开很久，夜风起得猛，激得凌风许背上的小家伙一阵阵瑟缩。
　　“冷——”
　　长长的尾音还没拖完，凌风许已经将人塞进了副驾驶座，即使将人裹得紧紧的，再拿出来的手还是不如他暖和。

　　凌风许又将后座的自己的围巾裹了他一圈，再发动车子，飞速地赶回家。
　　“怎么了？”

　　半梦半醒间，霍松节似乎又回到那个重逢的傍晚。他努力睁眼去瞧开车的人，美美地扬起嘴角。
　　“你怎么能这么好看！”
　　凌风许此时正腾出一只手去探霍松节，听见小家伙的略带撒娇的夸奖，不禁轻笑出声。

　　“我的宝贝也很好看！”
　　“嗯——家里的黑皮才是宝贝，我不是！”

　　此刻负责神志的那根弦即将断裂，霍松节撑着最后半分清明嘟囔着沉沉坠入梦乡，没来得及听他的爱人笑着对他说。

　　“可你是我的宝贝。”

　　可两个人腻歪久了，或许都忘了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

　　“你怎么能让他喝酒！？”
　　方医生一边给自己吸氧，一边探霍松节的心音。
　　“我原来以为两夫妻有一个糊涂的都还算有救，你倒好，你比他更糊涂！”

　　前半夜还是安安稳稳睡着的霍松节，等凌风许后半夜醒来，已经是全身滚烫。怀里的人瑟缩着往他怀里钻，凌风许不用摸都已经被吓出一身冷汗。此刻他担心霍松节的情况，并没有说会面的事情。
　　“以后我会看得更紧一点！”

　　他这句话没有对着方医生说，但落在宽敞的卧室里掷地有声。
　　“他的心肌炎——”

　　“不好说，”忙活一阵，方医生突然抬头对上凌风许，“你要不加几个心脏移植互助会？”
　　“什么？”
　　方医生话刚出口就想扇自己一巴掌。

　　“哦没什么，晚上注意着点儿，别让温度再起来。”他打了个哈欠，架着眼镜往房间外望。
　　“给我个客房睡，大半夜的困死了！”

　　方医生匆匆忙忙地过来，收拾到现在已经接近凌晨三点，霍松节比刚在他怀里的模样不知好上多少，凌风许应了一声。
　　“公卫左手第一间，新铺的床，您快去休息吧。”

　　接近天亮的时候，刚降下的温度又反复上来，霍松节白着张脸困在醒不过来的梦魇里，嘴里不停碎语，贴着凌风许的身体一抽一抽。
　　几个小时前才吃过药，现下凌风许只能用热毛巾来擦拭，怀里的人躺着睡不好，他半靠在床头，让霍松节躺在他怀里。

　　“不怕，我在。”
　　他轻拍着霍松节的后心，自己倒是清醒得很，方医生那句话不断在脑海中闪过。他思来想去，捞过床头柜上躺着的手机，发了条跨国简讯。

　　“烧退了，指标也趋向正常，等他醒来喂他吃点儿流食，烧了一晚上胃又该闹腾了。”
　　霍松节仍昏昏沉沉地睡着，方医生一大早起来量过温度又再做过检查，一晚上的担惊受怕总算暂时熬到了头。
　　“等他身体好一点，带他来医院做个详细的全身体检。”
　　方医生没有多说什么，但简短的一句就已经够了。
　　“我知道了。”

　　“冯叔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霍松节靠在床头，刚把凌风许送进嘴的粥咽下，凌风许瞥了眼依旧没起来血色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让他静养是不可能了——
　　“差不多了，剩下的要正式启动调查才可以。”

　　凌风许尽量说得简洁，差不多的意思不难理解，牵着吴先生的两根线都已经到位，现下只等着前面那根导火索了。
　　“也不知道霍川穹那边考虑的如何。”
　　凌风许又舀了半口放了点青菜叶的粥，混着霍松节画蛇添足的担忧送进他嘴里，只想让小家伙少操点心。

　　“你先把粥咽下。”
　　霍松节噤声咽下粥，他又怎么不明白凌风许的这股邪火从何而来，只不过都走到这份上了，他再踮踮脚的事儿，不做怎么能甘心。
　　“你别担心，”他抓住那只滚烫的手，就着他的姿势将粥送进自己嘴里。“我会乖乖的。”

　　平淡的日子又过去两天，当晚两人正准备早睡，一条简讯毫无征兆地发到凌风许手机上。

　　【证据我会亲手奉上，三天后南城生命科技论坛】

　　凌风许关了手机，正对上霍松节惺忪的睡眼，相交的一瞬间他也彻底清醒了。两人接了无言的蜜吻，恍惚间听见凌风许说了句：

　　成了。

　　三天后的下午，霍松节一袭黑色西装礼服，却在客厅里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黑皮宝贝蹭着他裤腿来来回回绕着走，霍松节被蹭得没办法，只好把小东西抱在怀里。

　　“怎么了，心神不宁的样子？”
　　凌风许摸着他的脑袋，心里却猜到几分。
　　“可以在家等我的消息。”
　　“不要！”

　　真说不去，霍松节倒是跳起来反对，他承认自己是有点害怕，但比起在家里枯等结果，还不如跟着去现场。
　　“行，你想怎样都可以。”
　　“你这小包里是啥？”
　　凌风许没有带包的习惯，今天的礼服很贴身，他破天荒装了一小袋不知道什么的东西。
　　“没什么，我们走吧？”
　　“哦。”

　　两人收拾完准备出门的时候，黑皮却硬拖着霍松节不让走，绕了几圈甚至开始咬他的裤腿。
　　“别咬！”
　　“怎么了，敢咬你爸爸，欠收拾了啊！”
　　凌风许作势要打黑皮，又被霍松节拦下。
　　“咱讲点道理。”

　　嗯，跟狗狗讲道理。

　　“告诉爸爸，你是不是看我们两个出去玩儿，所以羡慕，想一起跟出去？”
　　黑皮没能说人话，只是冲霍松节叫了一声。
　　“孩子也想出门玩儿，咱们就带上吧。”
　　“汪！”

　　会场上早已到了许多业界名流，有几个眼尖，进门就认出了霍松节和凌风许，正打算过来寒暄几句，就被身边的人拉住了。
　　“过去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