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捉妖记》酒未开樽句未裁

4、朋友

　　程如一轻声第三次打断桃桃对春天的描述，说道；“是的，风很大，云很轻，然后呢，你的朋友出现了吗？”
　　“你不要着急嘛！我马上就说到他了。”桃桃双目紧闭着，继续回忆道：“那是八十年前的春天，春天后就是特别特别热的夏天，那年不怎么下雨，结出来的桃子也特别甜，可惜没有什么人来吃，到了冬天，很奇怪的，风很大，天气格外的冷……”
　　程如一抬头望望天色，心里为等在围墙外的金主感到忧伤。金主大人估计不会想到，寺中盘桓一个时辰的程如一，没有和和尚们打起来，只是在庭院中坐在石阶上听一棵老桃树讲了近百年前到八十年前春秋的繁花与果实。开了灵智的花木并不常见，像桃桃这样修了近百年才修成人身的就更少了。她怕是一直以来听多了人们在树下讲古，如今要向人娓娓道来自己的故事，也学着从盘古开天辟地讲起，并不知道如何言简意赅，长话短说。而为了稳住桃桃，让她不要匆匆走开大海淘沙地去找李家姑娘，但又不想直接揽事上身的程如一，也只能耐着性子听着这个长得没边的故事了。
　　程如一放空地听着，忽然抓住了桃桃一句轻飘飘的话：“那天下着大雪，小男孩昏倒在了寺门口，被寺中的老住持带进了院子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谁？小男孩？他叫什么名字？”程如一打起精神问道。
　　“主持给他起的名字，好像是真……哦，是慧真。”桃桃回忆着说。
　　程如一疑惑道：“慧真？这是个法名？他皈依了吗？”
　　桃桃点点头，说：“是啊，他醒来能在寺中走动的时候，第一支桃花已经开了。住持问他愿不愿意留在寺中，他看着我点了头，后来住持就给他剃度了。”
　　“这个慧真，就是你的朋友？”程如一问：“就是他托你找李家姑娘？”
　　“是的，你不要急呀，我会说到的！”桃桃点点头，说。
　　“好，我不急，你慢慢说。”程如一无奈地向后仰，双手撑在石阶上，望向屋檐裁出的一角蓝天，心里盘算着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哪怕一个和尚来后院逮住这个桃树精和自己。阳光透过屋檐洒在石阶上，漫漫的时间好像也在悄悄流动。
　　“他剃度那天来看我，摸着树干偷偷哭。他说……”桃桃回忆着，声线也压了下来，仿佛在学那年偷偷在桃树下哭泣的小男孩：“我实在太饿了。大荒年，大雪年，我娘都快活不下去了。如果没有我，她就可以少担心一个人的口粮，一定能活下去。你都能活得好好的，我娘一定也能熬过去……”
　　程如一沉默地听着，眉头拧了起来。
　　“后来，他就剃度了，他还小，每天主要就是认认字，读读经文，还有偶尔在我那个院子里扫扫落叶。”桃桃也坐下来，回头看向程如一的眼睛，笑了起来：“他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桃桃。他说叫我老桃树不好听，还是叫桃桃听起来亲切。”
　　程如一也勾起嘴角，仿佛能看见那个小男孩在树下自言自语的身影。
　　“桃花开得最盛的时候，那个李家姑娘就来了。”桃桃托着腮，望着自己漂亮的红绣鞋说，“她是个很小很小的小姑娘，天真又浪漫，很喜欢笑，很喜欢看着云发呆。”
　　“她一个人来佛寺？她有没有家人？”程如一问。
　　“有啊，她和慧真一样，有个娘亲。”桃桃点点头，说：“我喜欢她的娘亲，虽然她的娘亲不怎么说话，但是会对着李家姑娘笑，而且长得很美。”
　　桃桃一顿，脸上浮起红云，说：“我的模样，就是照着她的娘亲化的形。”
　　程如一眨眨眼，说；“那真的是个大美人啊……”与绝世的美人有牵扯，看来这会是一件麻烦事了。
　　桃桃点点头，笑着说：“她们都叫她夫人，也不知道这位美貌的夫人姓什么。夫人还夸过我长得美呢！”
　　“这位夫人，有仆从吗？”程如一问。
　　“有啊，一开始来的时候，有很多很多仆人和婢女，后来在寺中住下后，人就少了一些。”桃桃眼睛一眨，说：“慧真当时是寺里最小的和尚，住持就让他负责帮寺里和夫人还有李家姑娘传话。”
　　程如一笑了，说：“该不会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故事吧？”
　　桃桃迷惑地说：“什么梅竹？寺里没有种梅花，竹子也是在后山啊。”
　　程如一摇摇头，说：“没什么，所以小和尚遇见了小姑娘，就托你送她一份礼物？”
　　桃桃说：“差不多，但是你听我讲完嘛！不要这么着急！”
　　程如一拱手说：“您继续。”
　　“那年夫人和李家姑娘住在我的院子里，常常在树下喝茶抚琴读书。落花落在书页上，夫人还会说是风雅。有时夫人在院子里看书，就会在院中设一个幔帐，李家姑娘就常常在书堆和幔帐里睡着……”
　　“那一年的春风和煦。午后，夫人读着书，有仆人来报。夫人放下书，见李家姑娘还在书堆里睡，就和仆人去房中说话了。后来婢女仆人们各有事做，一时之间李家姑娘就独自在院子里睡着了。慧真就是这个时候悄悄地进院子里来的。”
　　“悄悄地？”
　　“慧真他可能……可能……”桃桃嗫嚅道：“他可能从门缝里看到院子里没有人，只有茶台和书堆，就……就想取一个茶盏……”
　　“他想不告而取？”程如一闭上了眼睛。
　　“他，他，他没有偷！”桃桃结巴道：“他手还没碰到那个漂亮的茶盏，李家姑娘就醒了在幔帐里坐起来了。他也应该是被吓到了，手马上就缩了回去。李家姑娘也没有声张，就这样面面相觑看着桃花落下来。直到慧真涨红了脸转过头准备逃跑，李家姑娘才出声。”
　　程如一疑惑地问：“他为什么突然要拿那个茶盏？”
　　“李家姑娘也是这么问的。”桃桃轻声说：“慧真回答说，因为穷。他需要钱，他听寺中人说这个茶盏价值千金，一时鬼迷心窍，想要偷了一个茶盏卖了钱给他娘买人参治病。”
　　“冬日他昏倒在寺前被带进寺中的时候，他的娘亲为了找他得了风寒，后来愈演愈烈，到他同乡找到他的时候，他娘亲已经积重难返。”桃桃叹了口气，说：“赤脚大夫说需要人参才能救他母亲一命。寺中觉得慧真既然已入空门，便不应该为这些凡尘俗事求得过多，所以尽管住持给了些钱让他救济他的娘亲，但那些钱还是远远不足以凑够买人参的钱。”
　　“唉。”程如一叹了口气。
　　“李家姑娘听了，也是叹了口气。她走出了幔帐，把茶盏放在了慧真手里。慧真却不敢再接了，又把茶盏放回了茶台。李家姑娘想了想，就回身找了一本书给了慧真，说，这是她送给慧真的。”桃桃托着腮说，“那是一本医书，李家姑娘说，这本书也价值千金，如果碰上厉害的大夫，或许凭着这书就能救他娘，实在不行，再卖了换钱买人参，也一定能帮上忙。”
　　“慧真最后拿着那本医书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巧的是，那天夫人也吩咐仆从们打包行李，和李家姑娘在当天夜里就离开了。所以第二天慧真拿着那本医书回来的时候，小院里已经人去楼空了。我后来听寺里的人闲聊说，慧真还是没有能救活他的娘亲，他在寺中求住持给些钱救济母亲的那一天，他的娘亲就已经过世了。那年的秋天……”
　　“原来如此。前情我大概了解了，嗯，不如你直接说一说慧真怎么和你说的托你找李家姑娘？”
　　“前段时间，慧真回到寺里，在树下埋了一个盒子。他和小时候一样，摸着树干和我聊天。他说，那一天，让他一生俯仰有愧，如万蚁噬心。他后来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位高贵美丽的小姑娘，但那位小姑娘是知道这间佛寺的，她为什么再也没有回来过呢。如果他能再见到那位李小姐就好了，还了恩情，就能把这个愧疚放下了。如今他也等不了了，只好把愧疚都埋在树下。”桃桃摇摇头，说：“在佛寺里空等是没有用的，还是得出来找。慧真对我有赐名之恩，我一定要报答他的恩情，所以我要找到李家小姑娘，把树下的盒子送给她，告诉她慧真一直一直在等着向她报恩。我前几天想起来，李家姑娘的仆人们说过要回长安，所以我一化了形，就来长安找李家小姑娘啦！”
　　“所以李家姑娘的线索，就是天真浪漫，高贵美丽，有一位绝世美人的母亲，住在长安？”程如一无力地总结道。
　　“还有还有，李家小姑娘，年纪轻轻，很善良啊！”桃桃笑着说：“你不要气馁嘛，如果能帮慧真找到她，也是一件功德呢！”
　　程如一眼前浮现出那个在荒年昏倒于佛寺的身影，咬咬牙，一闭眼，说：“我帮你。”
　　桃桃跳了起来，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你看起来就很善良很厉害！”她一把将程如一从石阶上拖了起来，双手一张就准备拥抱程如一。
　　程如一一个转身，避开了桃桃向自己扑来的拥抱，仰天长叹道：“我已经有点后悔了。”
　　“不要后悔啦！一言为定哦！我这就陪你去找什么大力，你那边的事解决完，就要帮我找李家小姑娘哦！”桃桃笑着说：“你一定很擅长找人！”
　　程如一笑笑，说：“还行，但是我要先吃午餐了，再不出大安国寺我要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