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捉妖记》酒未开樽句未裁

12、看病

　　程如一扫了一眼在驸马府门口徘徊的小木偶的灵体，并没有向李谈解释什么，就迈开步子向气象庄严的驸马府走去。李谈让人捧上了程如一的行李，忍了又忍，还是没抵住自己百爪挠心般的好奇，追上去问道：“为什么这么问？是柳家巷子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程如一笑笑，说：“没事，要有事你不就已经知道了吗。”她眼神又飘过那个小木偶，她记得上次见到这个木偶时还是上个月帮宋通找李家的小姑娘的时候，这个小木偶为自己指了路。当时的月光下，小木偶还只是个模糊的灵体，如今在日光中就更模糊了。小木偶看见程如一，身子往前飘了一点，似乎有话要说。
　　李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我真的会睡不着的。”
　　程如一对着木偶摇摇头，说：“那你睡不着去吧。我说了没事。”
　　李谈气急，但已经走到了驸马府门口，这个话题也就没有继续下去。因着李谈的郡王身份，驸马府轻易就打开了重重的大门。这让从来在高门大户穿行时只能出入偏门的升斗小民程如一颇不习惯地看了李谈几眼。李谈倒没有回应她的眼神——他因为那句柳家巷子开始拧紧了眉头，苦苦思索着自己究竟漏掉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程如一从腰间摸出一块木牌，悄无声息地在木牌上点了点，小木偶见状，直接飘了过来，附在了木牌上。
　　柳府厚重的大门一开，程如一便觉得一阵清香扑面而来。这股香气悠远澄净，令人闻之沉醉。程如一因为五感过人，一时之间险些喘不过气，退了一步。
　　李谈却是见程如一一副被这股香气惊到的样子，才反应过来这气味有些奇异。他细细辨认了一下，才问道：“这不是沉水香吗，姑父什么时候迷上了这西域奇香？”
　　开门的驸马府仆从低头行礼道：“是上个月郎君的朋友送来的一些沉香木，郎君闻着觉得喜欢，就命工匠做成了摆件，从门房到内府都有。”
　　程如一转头看李谈，问道：“西域奇香？”她压低声音道：“很贵吗？”
　　李谈笑了出来，说：“还好吧。确实不便宜。宫中还算常用。”
　　程如一点点头，随着李谈步入了满院的奢靡香气之中。
　　府中的仆从们都穿着厚重的玄色衣袍，沉默无声、井然有序又十分优雅地，分花拂柳，穿梭在亭台楼阁之间。寸土寸金的长安，极少有人会在府中留出这么大一片绿地。恰好中秋将至，院中摆满了金黄或粉白的菊花，争奇斗艳，香气冲天。程如一跟着李谈，从长长的游廊中穿过，嗅着沉香与菊花混合的迷人气息，看着满院花草芬芳，楼阁美轮美奂，移步异景，如诗如画。程如一与仆从们擦肩而过时，惊讶地发现，连仆从们玄色的衣袍上，都能看出细细织就的暗纹和闻到朦胧幽然的熏香。
　　泼天富贵。
　　在回廊的尽头一转，一洼映着满院花木的清池又陡然出现在眼前。满池锦鲤摇曳着长尾，一点都不怕人，反倒是朝着李谈所在的游廊处涌过来。李谈见了，手一伸，身后的仆从立刻沉默地为他递上一盅鱼食，李谈随手一抓又随手一撒，吹皱一池春水。程如一看着李谈这习以为常行云流水的动作，忍不住笑道：“你是经常来这喂鱼吗？”
　　李谈点头，把鱼食又随手递回了背后等候着的仆从，说：“我从小就是在这公主府长大的。虽然后来姑姑去世了，圣上赐了我郡王府，这座宅邸也易了名，我还是常常回来这里住些日子。只是最近几年圣上想起我的时候多了起来，想想也渐渐大了，我才来得少了。”他转身对程如一笑道：“姑父也算我的养父了。他向来好相处，我带你去见一见他，好方便你在府中行事。”
　　程如一点点头，随着李谈继续在长廊中穿行，直到终于行至一处精美的楼阁，踩上宣城红地毯，她才意识到自己终于要见到昔年与柳青玄大人齐名的一柳双秀柳轻柳匀江了。
　　她想起自己年初来长安时，忽然听闻柳青玄大人死于贬谪途中的噩耗时，浑浑噩噩的那几天。当时想去祭拜都觉得难于登天，谁想到如今竟然登堂入室，要见到另一位从五品驸马都尉柳大人了。
　　雕饰精美的木门被缓缓打开，室内巨大的窗引入满室的阳光，沉香的气息愈发浓郁，四壁极高的书架上各色竹简书籍卷轴画册堆放得满满当当。正当中的书案像是用一整块黑檀木所制，放在繁花似锦的波斯地毯上，显得格外古拙方正。柳匀江就站在书案后，一身读书人常穿的白袍，面白无须，一表人才。
　　柳匀江见李谈走进来，倒是先行了礼。李谈快走两步，扶住了柳匀江行礼的手，又退后一步叉手行礼道：“李谈见过姑父。”程如一尴尬地僵了一瞬，还是行了个作揖礼，含糊道：“程如一见过驸马。”
　　柳匀江还了礼，笑笑说：“程娘子不用多礼。此番麻烦程娘子过来，柳某是有要事相托。”柳匀江引李谈和程如一坐下，仆从们即刻鱼贯而入，送上了热茶和糕点，又沉默有序地退了出去，关上书房的房门。
　　程如一看了眼李谈，心想，总算知道这位郡王和仆从之间莫名其妙的心灵沟通是从谁那里学来的了。
　　柳匀江等房中彻底安静下来，才缓缓开口道：“听郡王说，程娘子有推断勘验之能？”
　　程如一扯扯嘴角，说：“是。”
　　柳匀江笑笑，一副翩翩风度：“此番劳烦娘子。”
　　明明风度翩翩，程如一却莫名其妙地觉得这笑容有些怪异。她垂下眉眼，只装出一副可靠的高人相：“我定竭尽所能。”
　　柳匀江点点头：“就是我这府中近日有些不太安稳，怕是不能留程娘子太长时间。此事若能尽量低调、快速解决，事后柳府必有重谢。”
　　程如一惜字如金地道：“是。”她没有看向身边的李谈，但猜得到他定是皱着眉。
　　虽然李谈当这里是自己的姑姑姑父的居所，出入自如，似鸟投林。但柳匀江并不如他所想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的郡王侄子，甚至，柳匀江怕是也隐瞒了不少秘密。程如一想到驸马府门前欲言又止如今栖身在自己腰间木牌上的木偶灵魄，不由得有点好奇——这个不安稳的驸马府，究竟是托词，还是确有其事？
　　柳匀江礼貌地起身送客。李谈虽然皱着眉，却也不会失了礼数质问自己的姑父。他和程如一一同行礼后走出书房，在回廊里转了几折，才摇头说道：“我没想到姑父会这么排斥你。我当向你道歉。”
　　程如一笑笑：“无妨，其实正合我意。这驸马府庭院深深，我探明情况，尽早出府也好。”
　　李谈挥一挥手，四方的从人就都散了去。他停在一处湖边亭台边，放眼望去，周边景致尽收眼底，正好僻静无人。
　　“如一，你有没有注意，姑父好像更在意低调而非解决问题？”李谈叹了口气，缓缓低声说道。
　　“你注意到了？”程如一反问。
　　李谈嗤笑一声：“不要和我兜圈子了。虽然想想自幼内向安静，但姑父与她实在亲近，事事以她为先，不该有此一说。”
　　程如一笑笑摇头：“或许是不太相信我等三教九流罢了。这也很正常，与他关心女儿并无冲突。”
　　李谈也摇摇头：“我始终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我先送你去想想的院子，晚些再和你通信。”
　　“好。”程如一摩挲着腰间木牌，同意了。
　　程如一随李谈往柳想想的院落中走去。柳想想贵为清河县主，住处也是堆金砌玉，锦绣无边。柳想想就像她的父亲，在自己院中的书房见了李谈和程如一。李谈编了个接口，说是程如一的家年久失修，他替程如一找个暂时的栖身之地找到了柳想想头上，让她帮忙收留程如一几天。虽然这个借口漏洞百出，但柳想想年幼内向，竟然真的信了，虽然不怎么抬头看人，还是妥帖地为程如一安排起居了。程如一冷眼看来，直觉柳想想十分相信自己这位表哥，没有半分隐瞒或隔阂，心中不免有些起疑——这样一个内向安静的小女孩，若是真的少女怀春坠入情网，怎么可能藏得这般的深，不透露一丝消息给自己的哥哥呢？
　　等到程如一回到自己暂时的居所时，房中已经摆好了自己打包带来的行李。她环顾四周，只觉琳琅满目，四面宝光。她暗暗腹诽为什么这驸马府加上郡王府的从人们不说话时都有着一模一样的诡异感，笑着把留在房中角落沉默的从人都打发了出去。
　　等到房中只剩下自己，程如一才将门窗紧闭，松了松一上午僵直着的颈关节，深深地吐了口气。
　　她解开腰间的木牌，握在手中，轻声说：“小木偶，出来吧。”
　　门窗虽然紧闭，阳光还是从窗棂间透了出来。明灭之间，一道道光柱里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成型，一张隐隐约约布着木纹的脸慢慢显现出来。
　　“大……大师！”小木偶结巴道。
　　程如一笑了，眨眨眼，说：“叫我程如一吧，我不是什么大师。怎么了，小木偶？谁惹到你啦？”
　　小木偶脸上有油彩绘出来的笑脸，但她眼中的惊异让这张笑面显得格外的僵硬与不和谐。她紧张地环顾四周，说：“我觉得这个府中有好大的怨气！好可怕！有东西一直……一直在哭！”
　　程如一严肃了起来，她站起来随这小木偶的动作环顾四周，却并没有听到什么或发现什么。她想了想，对小木偶说：“你现在也能听到吗？”
　　小木偶紧张地双手交握，说：“好像……好像现在没有……但是昨天黄昏！好大一声的尖叫！一个年轻的女声一直一直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