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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西域之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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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风烟换了一身绸缎质料的黑色衣裳,那是他一直放着没有穿过的衣裳。那黑色的衣裳看上去与他平时的款式差不多,只深红的袖边透着一些不起眼的昙花纹路,衣襟的地方也有流水的暗纹,看上去就像浮水的昙花似地,加上绸缎的质料在风中飘起时,更显得那些图案格式生动。
白君离好奇地问:“这衣裳,我还没见过你穿。”
凌风烟干咳了一声道:“衣裳总是要穿的。”
白君离感觉凌风烟像有意穿着这身衣裳到叶家去,但他不说,那他也不道破来。
叶家离白君离他们买下的宅子离得极近,一行人走了一段小路,便到了叶家。叶家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他们所住的宅子虽比不上御剑楼这种仙门世家,却也胜过许多凡人的居所。
叶家虽大,但错落有致,分佈十分鲜明。会客,主家,客室,仆室的区分非常明显,白君离来叶家是以仆役为目的,自然想到了到仆室那区域去,叶令雪虽也没有有认真地让白君离当仆役,但既是白君离输掉的赌局,也就让他以仆役的身份在此处过上这三天。至于凌风烟,他于叶家而言是贵客,自然是分到客室那边去。
白君离有点放心不下,便在叶令雪的同意下跟随了他们到客室那处先安顿好凌风烟再到仆室那边去。
只见客室虽称不上精致,但却佈置得十分风雅,而且与主家隔着一段距离,几乎是独立的存在,可谓是清净得很。凌风烟像是非常满意般,脸上浮起微笑,雪地上那唯一被微风吹起的黑衣裳影托着这有种病态美的人,更让叶家兄妹看得着迷。反观白君离,那脸色却是默默地沉了下来。
白君离十分不情愿地被白令雪“邀请”他到仆室那边开始他的工作去,临行前在凌风烟的耳边说:“晚上我来找哥哥可好?”
凌风烟轻哼了一声道:“好好做你的仆设。”
白君离无可奈何,叹息道:“你可要小心。”
凌风烟知道白君离是真心放心不下自己,也不好再开他玩笑,便道:“行了,我这三天就呆在此处,哪都不去。”
白君离虽也不宽心,却也只能勉强让自己接受凌风烟“只呆在此处”几个字,跟随着叶令雪到仆室那边去。
凌风烟推开了客房的门,走进里面,再把门轻轻地锁上,便倒在床上。他在路上已开始犯困,却一直忍着,直到此刻才稍稍放松下来。他的眼皮渐重,心里默默地想:三天,我要趁着这三天,把灵丹先消化掉……。
他艰难地保持意识,从袖中取出了带着黑色与金色咒文的红色灵丹,颤着手,送到了唇边,他哑着声喃喃道:“母亲……老头子,我要把你们留下来的东西用掉了,对不起。”
他眼角泛红,闭上了眼,颤抖的手在唇边迟迟不向前进半分,像是把那灵丹吞服下去后,他的父母便真的从世上消失一般。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嘴唇半开抵住了灵丹,手指轻轻地往里面一顶,灵丹便进到了他的口腔之中。他艰难地把灵丹吞了进去,失去意识前,他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水,趟过了他的面颊,湿润了床被。
白君离随叶令雪走到了仆室,叶令雪便唤来了一名胖子,那人名唤戴夏,是此处的总管,白君离看见他的模样,再看看其他身材中等的仆役,便想像到了他平时中飽私囊的模样,心中不禁泛起了厌恶来。
叶令雪只与戴夏说白君离只在这里试工三天,三天后他便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其他则没有再多说什么。戴夏面上带着嬉皮笑臉,送走了叶令雪后,便领着白君离到仆役的睡房先放下行装。睡房没有单室,所有的仆役均睡在一起,睡垫之间只隔了一个手臂的距离,十分亲近。
白君离除了凌风烟与白依离以外,从没有与像这样与旁人一起睡过,于他而言,确实是一项挑战。
戴夏面上带着满满的微笑,把白君离带到了浣衣的地方,那里都是一班女仆,她们看见白君离到来,一个两个都掩着脸笑了起来,其中一个看上去像五十岁左右的女仆笑着道:“哟,戴总管,这次带了个俊俏的郎君来啊,这位小哥如何称呼啊?”
白君离脸上带着微笑道:“在下姓凌,名唤乘月。”
那女仆笑道着:“奴家委秋,是这浣衣的管事,她们都管我叫委姑姑,你若有不懂,只管来问奴家便可。”她往身上的兜裙擦了手,站了起来,眼光扫过那些浣衣的姑娘道:“这是江歌、杜晓、周桂,还有这是项绚,都是浣衣处的人,加上你,我们浣衣处便有六人,人不多,好好相处。”
白君离拱了手微笑道:“是,委姑姑。见过众位姑娘。”
委秋走到了戴夏身旁,推了他一个吃笑道:“哟,这次来的看上去像是公子哥儿,怎会来此处做事?”
戴夏面露难色道:“我哪知,是大公子吩咐要好好照顾这位凌公子的。”
白君离苦笑摇头道:“一言难尽,在下只在此处作仆三天,还请多多指教。”
委秋看着白君离的脸,再看了看一个个低着头不敢朝这边看的年轻姑娘,满意道:“不错,生得一副好皮囊,阿月,你可有娶妻?”
白君离微愣了一下,微笑道:“家中已有未婚妻。”
委秋与那些低头浣衣的姑娘面上带着失望的神色,戴夏脸上带着微怒道:“好了好了,你们这班人不好好做事,整天就想这些没用的。委秋,你赶紧好好地带人,不然公子怪罪下来,你我都糟糕。”
委秋长叹了一口所,摇着头,像是对白君离失去了兴趣般,语气淡淡地道:“来吧,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会做家事的人,我来教你如何浣衣。”
委秋拿了一大盆衣服在白君离面前放下,然后手把手地教着他如何浣衣,委秋本想,像白君离这样的公子是不可能懂得如何浣衣,但她不知道,白君离在这几百年时间里基本都是一个人生活,除了浣衣以外,炒菜清洁甚至修房子都是由他自己一手包办。
委秋看着他娴熟的动作,一面好奇地看着他问:“阿月,看你这动作熟悉得很,没准你还帮你的媳妇洗衣煮饭呢。”
白君离脸上带着微笑道:“委姑姑神机妙算。”
在一旁一起工作的江晓惊讶地说:“啊?那你的未婚妻不也什么事也不用做吗?”
白君离苦笑了一下,他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凌风烟的所有起居饮食甚至洗澡穿衣也确实是由自己一手包办。凌风烟也从没有对白君离的厨艺有过半点意见,说起来,也不知道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每次白君离炒了什么菜,他都会全部吃下去。
白君离轻叹一声没有说话,江晓以为他在为那什么也不干的未婚妻叹息着,哼了一声道:“哪有丈夫服侍妻子的道理,阿月,你也太好了!”
白君离微愣了半刻反应过来道:“姑娘误会,内子体弱,在下理应多加照顾。而且,”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江晓微笑道:“生活是共同的,没有谁应该侍候谁的道理。”
委秋?到白君离说出此话,像是想起了自己的曾经,那个一直在侍候着,而一直得不到任何认同的丈夫。她忽然发现,白君离说起他的未婚妻时那表情,既显得无奈,也显得格外的温柔,那种感觉,就像是把人捧在手心上,却又生怕自己捧得不好把她弄伤般。对比起自己的种种,忽然心里便莫名地产生一丝对那未婚妻的妒忌来。
白君离利落地完成了工作,已到了近傍晚的时分,虽已告知叶令雪,凌风烟只吃素食,但他还是思量着凌风烟的晚膳是否安排妥当,便趁着那仅有的休息时间,悄悄地回到了凌风烟的房间前。
他轻轻地推门,却发现门上了锁,心道凌风烟怕是自己不知道何时便睡了过去才上了锁,在他的门前顿了须臾,便偷偷地在地上拾了一片枯叶,以符咒让那枯叶从门缝中“走”到屋内,地那门栓向上推,把门从内解了锁。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那道门,向内走了进去,只见凌风烟确是如自己想象般,在床上睡了过去。他走到了床边,轻笑地摇着头,把旁边的被子给他盖上,轻抚着他的额发道:“多大的人了,睡觉也不知道盖被子,怎能让我放心呢?”
凌风烟轻哼了一声,缓缓地张开了眼,那柔情似水看着自己的眼神便映入了他的眼眸。他带着疲倦的笑容轻声道:“门锁于卿宛如无物。”
白君离苦笑道:“在下心系哥哥,便犯禁了。”
凌风烟闭上了眼轻笑道:“胡闹。”
那颗有着凌沧笙与画影灵力的绝世灵丹,于凌风烟而言负荷十分重,他在刚刚开始睡下时,便被那強大的力量強行唤醒,全身的骨骼经脉像是不停的向外拉扯撕裂再重整般,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了过去。直到在模糊间感觉有人抚着自己的头发,听到白君离的声音时,才強行让自己勉强地醒来。
他全身都发着痛,默默地在被子的下方抓紧拳头,里衣也被冷汗打湿,但白君离眼中,凌风烟的面上却也只是有些睡意朦胧罢了。
“晚上我端晚膳来?”
凌风烟轻轻地摇头道:“不用,叫他们也不用端来,我睏,睡到明早,不要打扰我。”
白君离微顿道:“你才刚醒来。”
凌风烟轻叹一声道:“被弟弟吵醒了,还没睡够。”
白君离柔笑着,在他的额上轻吻了一下道:“你的弟弟这就退下,稍晚再来。”
凌风烟道:“正事要紧。”
“嗯……,那,我走了。”
白君离关门离开不久,凌风烟便踉跄地拖着几乎散掉的身子,走到了洗涮盆旁边,吐出了那一口乌血来。他跌坐在地上,看着那颤抖而苍白的双手,表情显得越发痛苦。
“真痛啊……。”
他的身体在痛,他的经脉在痛,而却比不上他的心痛。
他在消化他爹娘的灵丹,他在承认爹娘已不在人世的事实,他又一次地重复着他亲手杀死自己爹娘的回忆。
他不知道何时身处幽州的雪地上,身旁是穿着红袍的人,在那宛如洁净无瑕的白色上显得格外注目。
“哼,怎么?你不是放弃找古剑了吗?”
凌风烟看着那与自己有着一样的脸的红袍人冷冷道:“不要以红先生的样子出现在我眼前。”
心魔湊近了几分,魅惑地笑道:“我也可以变成白乘月的样子,只要你喜欢。”
凌风烟往他常常光顾的那棵树下坐在雪地上,看着心魔道:“你不是承诺此三个月间都不会出来吗?现在吃言对你没好处。”
心魔一屁股在他的身旁坐下道:“搞清楚,不是我出现,是你自己进来。”
“我自己进来?”凌风烟疑惑地说。
心魔托着下巴,用一种看有趣事物的眼神看着凌风烟那白雉得让人妒忌的脸道:“只有一种可能让你主动来找我,那便是‘求助’”。
他往凌风烟的脖子上嗅了嗅,满意地笑说:“嗯,你吞了一颗不得了的灵丹,可是啊,”他轻捉了凌风烟一缕青丝吻着道:“你这身体,根本受不了,所以你来了。”
凌风烟皱眉目道:“所以?”
心魔轻抚着凌风烟的脸说:“你知道为何我以红先生的样子出现吗?因为你想见的是他,想求助的也是他。可惜啊,那是不可能的,他不是你能见的人,所以我出现了,而你来了。”
凌风烟拨开了心魔的手,面无表情地倚在树身上,目光放在了飘在天空中的云朵,阳光把那影子映在了雪地上,放眼看去,就像一个接着一个的灰色小坑,仿佛也像凌风烟心中所缺般。
他淡然地看着云朵,良久不发一语,像是思考着一些事情,也像是放空脑子般坐着。树下那一黑一红的人影就那样静静的坐在雪地上。
心魔把头倚在了凌风烟的肩上,像是享受着他的温度般说:“不想知道以这具身体把灵丹化为己用的方法吗?”
凌风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坐着。心魔拿起凌风烟靠着他的手把玩起他的手指说:“你是想知道的,但你怕。但你在怕什么?”
凌风烟淡淡地看着前方,轻声道:“我什么也不怕,只怕‘失去’。”
心魔躺在了凌风烟的腿上,轻抚着他的脸道:“放心,我与你的约定还生效,此前我不会取走你任何东西。”
凌风烟冷冷地看着他道:“我取回力量,便能把你压制,你的目的是什么?”
心魔笑道:“你压的,是封在青夜剑上白乘月的吃灵咒,”他缓缓地坐起身子,摸着凌风烟的后颈:“你只是引子。压与不压,只是在于白乘月的魂魄是否归我罢了,你,总是会属于我的。”
“仅此而已?”
心魔轻笑道:“我还要看你如何从我手中把他解救出来。”
“所以你上次才没有杀他。”
“哦?我以为你没有那段记忆,看来你心智的強毅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
心魔的手离开了凌风烟的身体,轻轻地捉起了一把地上的雪,握在手中。那依着顶上的太阳闪着金色闪光的白雪捧在他的手中,仿如手握着繁星般。闪雪慢慢地在他的手心中变得更小,慢慢化成清水流到了地上,在那一地的雪白滴出了一个小坑来。
他又从地上捉来了一把雪,轻握起凌风烟的手腕,放到了他的手上捂着道:“水凝雪,雪化水。人生宛如白雪,终有归去之日,而我,却因为白乘月的血亲,永远困在这了无止境的循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