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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水南村与襄州城不过三里地,谢盈曾去过三两回,可此时却觉得这路途无比遥远,怎么也走不到头。

      她步子快,薛大柱说是给她领路,一路小跑才能追上她,边追着边在一旁指路,再结结巴巴给她说清事情来龙去脉。

      薛大柱每日散学,归家路上恰要经过孙府,孙府门庭高大气派,每每路过他都要多瞅几眼,总会被门口一左一右护院的瞪回来,今儿路过,门前不见那两护院的了,而是被看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薛大柱最爱凑热闹,仗着一身横肉往里挤,只见人群当中,一帮家仆拿着棍棒押着一人往门里走,那人背影他越看越觉似曾相识,壮了胆子走到侧边上一看,一颗心即刻悬了起来,这不是谢盈她爹吗!

      薛大柱暗叫不好,刚要跟进去,就被关在了大门外。

      他来晚一步,热闹瞧完了,门前众人唏嘘着一一散去,薛大柱不甘心,随手拉住一个,一问才知,孙老爷心爱的那位海棠姑娘昨日听戏时丢了一支发簪,是御赐的宝贝,方才那人就是窃走发簪的家贼。

      薛大柱听完先是吃惊,再是不信,谢东明的品性村里人都知道,怎么会去偷东西?

      他在孙府外转了两圈,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得忐忑不安地赶回水南村告知谢盈。

      哪知她听完不哭不闹,沉住气提步就要走,看着谢盈此刻一言不发的样子,他隐隐担忧,不停抹着汗叮嘱:“阿盈妹妹,你不要冲动啊,咱就去看一眼,无事最好,有什么事咱回去等寒信哥回来再说,听见没?”

      谢盈只顾着行路,不为所动,也不知她是否听进去了,薛大柱忽然十分后悔,若是出了什么事,庄寒信能扒了他的皮,他又携着衣袖抹了把汗。

      二人赶到时,孙府大门紧闭,谢盈果然没听薛大柱劝阻,旁若无人地上去握紧门环使劲叩门。思及那两个的高大凶悍的护院,薛大柱心中害怕,又不敢抛下谢盈,进退为难,硬着头皮跟在她左右好言相劝:“好妹妹你轻点,担心手疼。”

      谢盈双手并用,大声拍打了好一会终于等到门开,才开出条门缝还未看到来人,谢盈张口就问:“谢东明呢?谢东明在哪儿?”

      “哪来的娃娃,这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吗?快滚快滚,再闹就报官给你抓起来。”

      见来人是个小厮,薛大柱松口气,摁住谢盈谄笑道:“是是是,我们这就……”

      “谢东明呢?他不会偷你们东西,不拿出证据来就押人,王法何在!好啊好啊,跟我去报官!报官还我爹清白!”谢盈挣脱他,边嚷边探进门内,防着这小厮关门。

      “那手脚不干净的是你爹?你爹是贼,你是不是也是个小贼?”小厮上下打量她,嘿嘿笑道,“你这小贼有几分姿色,若是年纪大些叫老爷瞧上了,没准抵了那一根簪子,如今毛都没长齐就想上门闹事?爷今儿心善放你走,识相的就快滚,让老爷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无端受辱,谢盈半点不怕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呸,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姓孙的给你根骨头就冲着他摇尾巴,只敢冲我叫是不?我要见里边姓孙的,我要和他去见官!”

      没料到她如此伶牙俐齿,那小厮也恼了,用力将她推出去,重重合上门,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出来:“我实话跟你说了,你爹死不认罪,刚叫人打死抬出去了,你想随着他去就多嚷嚷几声。”

      谢盈跌在地上,烈日当头,她却觉得无比寒凉,浑身都像被冻住,无法动弹,此时她应该大哭一场,可无论如何也掉不出半滴眼泪,哽咽两声就趴下干呕起来。

      薛大柱脑中嗡嗡作响,见她这样赶忙去扶她,他讷讷无言,不知如何宽慰她,愤愤不平,又无法替她进孙府里讨个公道,只搀扶着她,心里茫无头绪。

      茫然之时,谢盈借着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她没有再扑上去叩孙府的门,而是抽出手推开他就跑。

      薛大柱愣了片刻,再想追上去时已找不见她身影,四下环顾,是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呆滞麻木,眼里仿佛只瞧得见自己,分明身在闹市中,却莫名有种与世隔绝的落寞。

      谢盈不见了,偌大一个襄州城,他要上哪去寻她?惶惶不安下,只有迈着步子回她家中,期盼能在那里见到她,否则只有等庄寒信回来……他打了个寒颤。

      月上中天,银华如练,庄寒信在南城门外等到了失魂落魄的谢盈。

      他看着她从城门内缓步走出来,拖着长长的影子踽踽独行,低垂着头,目光全然在脚下,路过他身边时浑然无知,直到他轻轻唤了她一声,她才怔然抬头,懵懂地看了他片刻,霎时泪如泉涌。

      三更天,没有灯火更无炊烟,高悬圆月下,茫茫天地间,恍若只他二人。

      他在她跟前蹲下,不言不语,极耐心地一下下替她拭去泪,到后来掌心都湿了,她仍是泪流不止,他索性直接伸手揽住她,鼻尖蹭着她的发丝,哀戚地合上了眼。

      他不敢在她面前表露悲伤,只能借这暗夜无人时,无声地宣泄。

      他能感受到肩头的湿意,浸透了衣裳流进他的血肉里,感受到她紧紧环住自己的双臂,纤细无力,浑身都在颤抖,靠着他堪堪站稳。她是如何一个人走到这儿的?他不敢细想。

      及至泪流尽了,谢盈扶着他的肩与他分开,直愣愣看着他,眼中无半点神采,哽咽着说:“寒信哥,我爹不在了……”

      他知她不是要他回应,注视着她,听她继续:“我以为……我以为孙府的家丁是为了气我才那么说,我去了陈家的铺子,去了他喜欢的茶楼,去了他领我买衣裙的布庄,哪里都找不着他。”

      “他们说他是窃贼,我便去官府,官爷问我话,我便让他们去孙府擒人,他们说我胡言乱语,将我赶了出来,我再去击鼓,便没人听了……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都是一个窝里的混蛋,是一丘之貉。你我无权财傍身便要被丑态百出的衣冠禽兽踩在脚底,求告无门,在泥沼里挣扎无法翻身的样子甚至要让人当作笑料。

      庄寒信咬着牙,由心而生的无力之感快淹没他,他恨自己无法即刻就冲进孙府报仇,只能在无边长夜里听她哭诉。

      此时此刻,他又想起了病榻前形容憔悴的阿娘,她的面容好似要与眼前泣不成声的谢盈重合,叫他难以忘怀。

      庄寒信暗自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他知道,自己没能力说出什么有分量的话,只能尽力给她慰藉:“阿盈,不是谢叔的错,更不是你的错,你我都知道,只要我们知道就好了……”

      他会一直记得。

      ——

      谢家宅子近来很是安静,虽说那儿从前也不甚喧闹,一家三口人变作两口人,更安静是应当的。

      日子一如既往地过,附近心善的邻里可怜宅子里年少相依为命的兄妹,偶会给他二人送些东西来,若是吃食,谢盈便谢过好意收下了,若是铜板,她一律推拒回去。

      他们倒不缺银钱用,最凄惘的那段日子,有谢东明攒下的几两银子,还有本要用于她入学堂的一袋子碎银。凑合着浑浑噩噩过了一月,庄寒信照旧去城南,在月末时又带了不少银两回来,比她这辈子见过的都多。

      她看得目瞪口呆,却不会再去追问他银钱来路。

      她原不想受任何人的恩惠,只是属实厨艺不佳,私下里研究过几回,结果两人吃完都是吐吐舌头,她决定及时收手,不再折磨他。庄寒信就更不必说,让他动手,谢盈担心日后连下厨的地儿都没了。

      那日从襄州回来后,她不知怎么睡着了,只觉得浑身无一处不累,午夜梦回时抹了把脸,湿漉漉的,边上伸来一只手,帮着她擦了擦。

      她坐起来,发觉庄寒信就倚在床前,她想开口,喉咙生疼说不出话来,他伸出食指放在她唇上,偏头在她耳边说:“阿盈,睡吧,我在。”

      那声音沙哑得不像他,却有种神奇的魔力,催着她安心合上眼,次日醒来床边无人,感觉像是一场梦,不辩真假。

      他们都默契地不再去提及有关谢东明的事,只在家中静默候着,得过且过。

      如此等了四月,等到夏尽秋来。

      一日晨起,谢盈看见门前的梧桐落了满阶,当日夜里主动与庄寒信提起要给阿爹立个碑。庄寒信笑着说好,第二日醒来,谢盈就看见他坐在门边上等着她。

      他心细,卯时就去襄州买了用的上的东西,打点好一切,二人忙忙碌碌到天黑,在墓前结实磕了几个头,谁也不说话,静静守了一夜。

      她以为那夜里她的泪已经流尽了,最后还是没忍住,这回庄寒信没再管她,让她哭了个痛快,他幽深的眸子死死锁在墓前,无悲无喜。

      ——

      襄州孙府里,侍奉着孙老爷新欢的婢女今日笑得格外开怀,满面春风。

      旁人问她,何事如此喜悦?

      她掂量着手头沉甸甸的银两说,海棠姑娘丢了的那支御赐金簪找着了,姑娘今儿高兴,赏了她一锭银两,她也高兴。

      问过的人都跟着笑,边盘算着去姑娘跟前露个脸边问,丢了四月有余,为何忽然找着了?稀奇。

      一听,原来是姑娘不爱听戏了,孙老爷命人拆了那碍事的大戏台子,巧了,那支簪子不正躺在那戏台子底下!

      人人都知海棠姑娘心爱的簪子失而复得,却没人记得起府里少了个姓谢的短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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