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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婚姻与浪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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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雪天路况不好,也可能是老板贪懒,最后两个人还是没等到月牙湾开门。
雨刷器刮掉了挡风玻璃上的盐粒雪,羊绒围巾表面稀疏的白色一撞上车内暖气就没了踪影。
杜双桥取下围巾朝冻僵的双手哈气,顾长守升起车窗,右手手指探到风口向右调整了滑片的位置。
“今年冷得好狠,”杜双桥用掌心暖着刺得发红的脸颊,嘟囔着:“双娇说婚礼定在明年3月。”
“双娇说3月不热,熟人朋友也都收了假,正适合办婚礼。”
杜双桥甩了甩卷发,零星融化的雪水滴在睫毛上,“只有四个月的准备时间了,她打算这几天去试婚纱来着。”
顾长守轻轻换档起步。
“是该早点准备。”
“要去帮忙吗?”
顾长守直视着车行线。
杜双桥笑起来,脸颊处的潮红被暖气吹得更加水润:“双娇准备让我们当伴郎。”
“女方伴郎。”
杜双桥转过了身子,故作严肃地向后抓了一个背头,然后学着司仪清了清嗓子。
“现在,我们有请林娇娇女士幸福——登场。”
杜双桥真切地为自己的朋友感到激动,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片喜色里。
顾长守微微閤眼掩去笑意,才慢慢回道:“听起来你更适合司仪。”
“可是我真当了司仪,就只剩哥你一个人了。”
杜双桥收住戏瘾,眨眨眼。
“我还是不想看你一个人站在那儿。”
“再说了,当伴郎不是只有一次机会吗?” 杜双桥竖起食指,神色认真,“当太多次就结不了婚了。”
顾长守微侧头,一派认真:“那我可能已经没有机会了。”
杜双桥惊讶地望向左边的人,不敢置信。
“什么?”
“已经不止一次了。”
男人转头看了眼反光镜,打灯变向。
“那,” 刚抓的背头也因为没有定型喷雾掉下几簇耷拉在脑门,杜双桥深受打击却不服输,“这......这话肯定不准。”
像是被自己安慰到一般,杜双桥又振奋起来。
“结婚肯定不看这个。”
顾长守没转头,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方向盘反问道:“结婚很重要吗?”
杜双桥叹口气: “我不知道。”
突然的低落惹得顾长守转头看了一眼杜双桥,那人正咬着唇角思索。
“我有朋友就是不婚主义。” 杜双桥组织着语言,“她什么都很好,但选择了不结婚。”
顾长守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却沉静地开口:“个人选择而已。”
“我总觉得一个人容易累,” 杜双桥有点难受地摇摇头,“就是希望......” 虽然话没有说完,但杜双桥的未尽之意顾长守全然明白。
谁不希望自己的身边人万事顺意、平安喜乐呢?
如非必要,人们本可以不去选择荆棘丛生的道路;但有时候看起来稍显艰难的选择,也并非到不了目的地。
顾长守左手拉紧方向盘,伸手探过肩膀顺着耳垂一路向上,揉了一把杜双桥蓬松的卷发。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一个人生活的感觉足够好,就不一定需要婚姻。”
“当然我们并不是排斥婚姻。”
“如果跟有的人在一起能比自己的独处更加舒适,” 顾长守的大掌把着杜双桥的头轻晃,“那也可以尝试跟对方更近一步。”
“别太担心。”
“多好啊,” 杜双桥被晃下的碎发扎的直眯眼,“真找到了的话,一定会很幸福吧。”
“双娇不就是吗?”
顾长守笑着收回手,轻轻嗯了一声。
车外的雪变大了,雨刷器不可避免地加快了节奏,一阵沉默之后,顾长守克制的声音响起:“你也可以。”
“希望双桥也可以找到这个人。”
成年后,顾长守很少这么叫杜双桥,好像那些过于亲密的称呼,如同航线上的冰山,稍不注意就会导致触礁沉船,爆发点什么。
不过,即便是少年时期,顾长守也很少称呼杜双桥的名,顾长守一贯是寡言的,也算不得稀奇。
重复的景色催生了杜双桥的迷糊虫,但整个人还没完全睡过去。
“谢谢哥......”
“Christmas wish,” 顾长守抖开围巾盖在人身上,因为行车眼神还紧紧盯着前方,声音却向右轻轻飘散,笼了杜双桥一身。
“睡吧,等会儿就到家。”
杜双桥醒来的时候,身上正盖着顾长守的大衣。
他转过头,顾长守坐的笔直,正盯着车窗玻璃上的雪,大雪已经覆了浅浅一层,车里只依稀有着点点微光。
“已经到了......”
杜双桥嗓子还带着醒来的干涩。
顾长守电话正放在座位间的置物盒里,屏幕恰好亮起,杜双桥揉揉眼睛拿起手机递给顾长守。
“哥,短信。”
顾长守接过手机低头回消息,杜双桥折好他哥的大衣放在背后开门下了车。
“我先走了,” 杜双桥扒着车门,刚睡醒的眼睛一片水润,双颊也红似石榴。
“这两天要陪双娇去看婚纱。”
“她说要给她老公一个惊喜。”
顾长守看着人点点头,递过某人落下的围巾:“注意身体。”
“那哥你开慢点。” 杜双桥把围巾一搭。
“雪天路滑,一定慢点。” 随即关上车门转身进了大厅。
杜双桥隔着大厅玻璃大幅度地挥挥手,转身跑进了电梯,但因为睡的太香,衬衣领子都翻起来半圈,立在脖颈后面。
顾长守看着人消失在视野后,径直开向了顾氏大厦。
“谢律。”
顾长守走向会客沙发上坐着的谢数。
“麻烦这么大雪还跑一趟。”
谢数站起来同顾长守握握手:“早上在法务部,就几层楼的事。”
“周末还在忙,” 顾长守用指纹刷开办公室的门,“辛苦了。”
谢数上了点年纪,眼镜也配的老花,也许是职业使然,即便这般也依旧眼目清明。
“习惯了习惯了。”
两人在会客桌上坐下,顾长守打开电热玻璃壶热着水,谢数从公文包里拿出几份纸质文件。
“梦闲居C区5-222的房产证、土地证。” 老律师抬抬老花镜,“产权已经过户变更了,剩下等着房屋交接就行。”
顾长守接过纸袋冲谢数感谢点头。
“多谢谢律,磨了一两年终于办好了。”
谢数摆摆手: “不算费心。”
顾长守关掉开关用沸水净了一遍品茗杯,又洗了一遍茶。
冲泡后的茶汤颜色棕褐却透澈见底,醇香慢慢通过水温散在空气里。
谢数靠近嗅了嗅,感叹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记得我喜欢这个。”
顾长守点点头双手递过茶杯。
谢数接了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眼镜视野,陈年普洱的香气不同于一般茶叶,经过时间的加工后更加柔顺浓郁。
“说起来,普洱也是你爷爷最爱喝的。” 谢数似叹非叹,“老顾走的太早了。”
“这茶饼是爷爷当年留的。”
顾长守放下茶匙。
“嚯,好家伙,放了二十年了。” 谢数品了一口放下茶杯,“到底是死物,比不上活人。”
“每到下雪的冬天,我就总想起思量那老顽皮。”
“那老家伙皮,总爱笑,” 谢数抬起用手擦过眼角,“你奶奶就是被你爷爷用笑追到的。”
“嘿,”老人扯起嘴角,双手也开始比划,“他是爱笑,你倒从小就冷得多。”
“真随了你奶奶那冷美人咯。”
“怎么……怎么两个人都走的这么早。”
谢数的手有些颤抖,声音也不稳,稍显疲态的嗓音里参杂着数不清的回忆重量。
顾长守给谢数又续了一杯。
“除了这个,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谢叔。”
谢数拿抽纸擦了擦眼镜,点头回道:“没事儿,谢叔能帮就会帮。”
“我想分别立一份遗嘱和赠与合同。”
“给同一个人。”
谢数被呛了一口,咳得不行:“什......什么?”
“你才多少岁?” 谢数推推眼镜,坐直身,“立就算了,还给同一个人?”
顾长守矜持地点点头,肯定了谢数的想法。
窗外的大雪擦过玻璃留下水痕,天际的冷气遇热结成冰花,屋内茶香透着熏人的暖意,座位上的两人一时半会儿都没搭话。
“赠与合同意味着赠与人无偿将自己的财产给予受赠人并且对方接受的一种行为。*”
谢数拿出纸笔分条列出这两个法律名词的区别。
顾长守颔首:“我查过,这是一种合同。”
“是的,这样就表示对方如果不接受,这份合同就相当于无效。”
谢数在受赠人上画了一个圈:“所以,你能保证对方肯定会接受吗?”
“不能,” 顾长守略微抬眉,身体也向前倾,“所以我还打算立一份遗嘱。”
谢数点点第二条:“遗嘱则是人生前在法律允许范围内,按照规定对其遗产或事物的个人处理行为。*”
“你要明白,遗嘱在遗嘱人死亡时才会发生法律效力。*”
谢数将死亡两个字写得尤其的大。
“你还很年轻。”
顾长守只是不答。
“你这脾气……倒真像了老顾的十成十。”
谢数盯着顾长守看了半天,微微叹气:“所以那位幸运的受赠人和遗嘱继承人是谁?”
“我想想,” 谢数笔尖不断戳着纸面,“遗嘱对象是法定继承人,第一顺序为配偶、子女、父母。”
“你没结婚,当然也没子女,同时父母双亡……”
谢数划掉这一排,“接下来是第二顺序:祖父母、外祖父母......也都没了。”
这两个选项也被叉掉。
“那就只剩下......兄弟姐妹。”
“你也没姐妹......不对,你有个兄弟。”
谢数手一顿,“当年还是经我的手办的收养关系。”
“杜双桥!”
谢数写下名字,惊讶地望向顾长守。
顾长守点头回应了谢数。
谢数长长舒了一口气,那孩子他听老顾提过,倒也还算放心。
“我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顾长守摇摇头,右手不断摩挲着左手指根:“我有自己的打算。”
“长守。”
谢数郑重地开口:“作为长辈也好、专业人士也罢,我还是觉得现在立遗嘱未免太早,况且杜双桥与你也并不是亲兄弟。”
“何况你还要写赠与合同。”
谢数实在不解。
“是为了什么?”
“为了多一份保险。” 顾长守抿抿唇,“如果他看见就会明白。”
好像这寥寥数字的解释就已经足够,顾长守也没有再开口的欲望。
普洱的茶香随着水温下降而消散,那些白纸黑字悄无声息地隐藏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下雪天。
窗外的雪好像又大了起来,顾长守尝试从脑海里抽出些什么,却觉得也没什么必要。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着,就好像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这个吻太过温柔,以致于让谢数这个年纪的人都无端觉得有点浪漫。
严城曾笑着问过顾长守,这把年纪的人,像他这样无趣的家伙,还知不知道浪漫是什么?
男人在这疯狂的寂寥里,从容垂下眼,答案就如雨后蒲苇般倾泻而出:
对顾长守而言,那无疑是,赠与一个人,向自己索取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