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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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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这次出门什么时候回来?”她从楼梯上走下来,肩上挎着书包,手中拿着一杯未喝完的牛奶。
“下个星期三。”女子抬起头来朝她温柔地笑着,从桌上拿起两张机票放入坤包。
“舅这次的时装秀吸引了好多人,我也想去。”她跳到女子身边,挽着手臂左右轻轻摇晃哀求着。
“你要上课。”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转过头看,见楼上走下来一个男子,手上提着行李箱。“阿紫,我们该出门了。”
“爸,人家想见识一下嘛,反正我以后也想考设计。”
“总之先上好你的课。”
“唔。”她嘟起嘴,将杯中的牛奶一饮而尽。
“我托了隔壁黎伯伯黎伯母照顾你,你要乖乖的。”女子俯过身来,亲了她的面颊一下。
“知道了。”送父母走出门外,见他们上了计程车,她用力地挥手,直至车子消失在街口转角。
她在漆黑中摸索着,一步一步,走得缓慢且小心翼翼。黑暗中有人呼唤她,模糊的声音响着,空洞洞的传到她耳中,整个心仿佛揪起来一般。
“谁?”
“宁宁,你乖。”
她怔怔地,见有束光从一面绿色围帘后打出来,刺痛了她的双眼。轻轻地掀开围帘一角,见两张床上分别躺着两个物体,用白布蒙盖着,一丝一毫都不肯露出。
她艰难地移动脚步,走到其中一张床边,伸出手,浅浅地掀起一角。
蓦地瞪大双眼,两手扭着被子,目光无焦距地望在半空。厚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浮动着,一声叠着一声凝聚成形,重重压在她心上,而胃,隐隐作痛。
杜家宁慢慢地坐起身来,手松开被子,发觉握住的那一角竟有些湿润了。呆了许久,才抬起指尖划过被单,轻轻地叹了一声。床头留着小灯,晕黄的灯光始终带不来多少暖意,她静静坐着,悲伤像潮水一样,一波波缓慢地涌过来,还是将她的心打了一个湿透。
许久才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依然柔软,可是没有温度,全是冷汗,汗珠顺着手指破碎开来。杜家宁闭闭眼,十年仍不能忘,母亲临出门前,在她脸上轻轻的亲了那一下。
所谓记忆会冲淡一切,其实会淘汰的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而某些片段总是会越来越清晰,午夜梦回才觉痛彻心扉,依然无能为力。
她掀开被子,将双脚放下套进床边的拖鞋,打开门走出去。客厅里亮着昏黄的灯光,这是她的习惯,不管走到哪个城市,卧室、客厅,入睡前都要留一盏灯。十七岁之后,她已经不能在黑暗中安静睡去,对无边的墨色心存恐惧,总觉它张牙舞爪而来,要将她拆解入肚。
借着灯光走到饮水机边,按下红色按纽,水“哗哗”流入杯中,杯壁熨着掌心,渐渐热起来。她松开手,就着杯沿喝了一口水,闭上眼靠着墙壁,感觉胃里慢慢暖起来。
顺着墙壁缓缓蹲下,将头埋入膝间,杜家宁破碎的声音慢慢溢出。
“爸……妈……”
客厅里安安静静,只有墙上的钟“嗒嗒嗒”地响着,机械规律的。无人能响应她,无人能笼住她的肩将她拥在怀里,然后亲她的脸颊,柔声说:“宁宁乖。”
水温暖了四肢百骸身体发肤,却没有温暖她的心。
半晌后,杜家宁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餐桌旁的小柜,从抽屉里翻出一小罐安眠药,倒出两颗吃下。走回房间躺在床上,将自己蜷缩起来,等待药效发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的门被轻轻打开,黎小凡的脸出现在门口,手中拿着那一小瓶安眠药。
他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拂开她脸上的碎发,露出平淡安稳的一张睡颜。“原来这些年来,我每扔掉一瓶安眠药,你就又买一瓶,我被你瞒骗了这么久。”
床上的人鼻息沉稳,双目紧闭,安眠药确实让她睡得轻松许多。
黎小凡叹了口气,将药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伸出手来,将她蜷缩起来的身体一点点扳直。“我那么多年的努力,只能让你在白天的时候像个正常人一样吗?”
握成拳的十指,被他轻柔小心地扳开,最终平稳地置于他手掌之中。黎小凡借着灯光端详她的掌心,握久了,竟然留下一些指甲的痕迹,看得出入睡前她多么地不安。
看了许久,觉得心里难过,竟然无话。
黎小凡放下她的手,从床头拿起药瓶,打开门走了出去,转身要关门的时候,看见灯光打在杜家宁的面上,一派柔和脆弱。
“我们总有一日会分离的,那时……”嘴巴张开又合拢,往下的话是如何都说不出来,他黯然地阖上门,还室内一派宁静。
早上醒来的时候,杜家宁发现自己是安然地躺着的,四肢舒展,足见下半夜睡得有多么好。她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披上袍子走到客厅里。
没有人。黎小凡房间的门安静地敞开着,他不见踪影。杜家宁抬头一看墙上的钟,是中午了,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打开冰箱拿出一包冷冻烧卖,放进锅里倒些水蒸了起来,不一会,香味飘散出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关掉火,把食物夹到盘子里,端出来走到客厅的窗台边,爬坐在上面。
拉开窗子,风从遥远的地方吹过来,吹到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好将窗户关实。已经是深秋了,天气越来越冷,整个天是灰蒙蒙的白色,没有阳光。
这个季节南方没有花,即使还有绿草,也是阴沉沉的没有多少声息,是个容易让人心情沮丧的季节。连出个门都觉得疲惫,在寒风里瑟瑟发抖时,会毫无知觉地流下泪来。
手机铃声响起,杜家宁从窗台上跳下来,走进房间里翻出电话。
“喂?”
“家宁,有空吗?我现在在路上,来带你去一个地方,如何?”
“去哪里?”她的询问没有得到答复,因为那一边的人,已经匆匆挂了电话。
她放下电话,重新爬到窗台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过往的人,想象每一个人可以穿一件什么样的衣服,体现出他们的独特和美丽。
她看到姚信的车停在楼下,他打开车门走下来,走进大楼。于是杜家宁跳下来,跑回房间换上一件毛衣和牛仔裤,在门铃响的同时打开了门。
姚信笑着站在门外,看到她的时候伸过手来拨拨她的头发。“杜家宁,你愿意跟我约会吗?”像很多年前他还是个毛头小伙子的时候,窘迫着这样问她。
她笑起来:“随时可以走。”
姚信握着她的手,拉她下楼。约会杜家宁应该是他人生中最简单愉快的一件事,她一如七年前的清爽,从不拿乔,只素着一张面便能出门,不会让他经历一段漫长的等待。所以七年后他回来,虽是出于形势所迫,另一方面,因为是杜家宁,他不抗拒。
他驱车到一家超市前停下。“你等我一会。”
“好。”杜家宁点点头,等待的时间里,四处观望。看见对街的花店,门前的清水养着桔梗花,是粉白的,十分漂亮,它们的前侧,有一双恋人在路边亲吻。
“家宁。”
她转过头,看见一大束玫瑰花,是鲜红的,娇艳似红颜,一种可以让一切都失了颜色的张狂。那么大的一束,几乎映红了姚信的脸。
“喜欢吗?”他笑问。
“恩。”杜家宁轻声回答,接过花。代表爱情的火红玫瑰,是他送的,她应该接受。车子向前平稳驶出,她从后视镜中,看见那一簇簇的桔梗花终于被抛在地平线后。
“我们去哪里?”
他的唇边一抹笑意,吐出几个字:“如果我说,就这样让我们逃离这一切,车子的油够开到哪里,我们就去到哪里,你会不会还愿意坐在车上?”
杜家宁闻言一怔。她转过头来看着他带笑的侧面,说不出话来。
“骗你的。”他笑起来,“没想到杜家宁也会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这话比我对你说重新开始那一次更让你震惊?”
她没有说话,脑子里兀子重复着姚信刚刚的言语。从未想过,可是他竟然玩笑着说了出来,是说者无心,可在她心里,却不是说说这么简单。如果姚信要她走,她能不能走?
第一个跳出来的答案,竟是不能,不会。
终究是不够爱他。始终,她是给自己留了后路的。诚如他第一次远走时说,杜家宁,你不够爱我。一语命中,可是她无能为力。
“怎么了?”
“没有。”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只希望姚信没有将她的犹豫放在心里,否则于爱情而言,她竟形同欺骗。
“到了。”他停下车,“家宁,睁开眼睛。”
她睁眼,看着左方,满满都是绿地,蜿蜒几条铺着碎石的小路,正中间是一个湖,湖水是碧绿的清澈,风吹过的时候,有淡淡的水纹。
杜家宁推开车门走下来,站在一旁的小路上,看着远处的房子,衬着后面绵延的葱翠的山。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海水咸涩的味道。
“姚信。”
他偶到她身边来。“记得这里吗?变了很多。”
“记得。”她点头,当日他们第一次约会,他就是在这个湖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开。
“以前来的时候,没有碎石小路,就是尘土飞扬的,有前人走出来的痕迹。你会不会记得,我们从哪里走到湖边的?”
“记得。”杜家宁笑起来,“大概踩死了不少的草,乱走一气。”
她看着那一片湖,日子久了,许久不曾来过,再见的时候,才发觉它早已被雕琢过,成了不大不小的一个公园模样,充满匠气。
也许为了适应这个社会,任何东西都必须作出适当的改变,无论它愿不愿意。
正想着,被轻轻拥入一个怀中。她没有回头,姚信的下巴轻轻顶着她的头发,轻轻摩娑着。
“别动,家宁。别动,就这样,让我静静地抱一会。”
她没有动,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感觉他怀里渐渐的温暖。而这一刻,她所能给予的温暖,也只有这样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