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夜色沉沉，细雨裹挟着丝丝凉意落在青石板的路上。
城北沈府的一处院子里，夜风将挂在廊檐的六角灯笼吹的轻轻摇晃，万籁俱静下，竟显出几分萧索来。
夜已深，小院正房的纱窗却在烛火照耀下映出一道曼妙身影。
少女坐在烛火旁，二八年华，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面容还未完全展开，却已经可以窥见日后的倾城之姿。
少女手托粉腮，目光凝在跳跃的烛火上，似乎若有所思。
“小姐，行李已收拾妥当，交由侍卫送去庄子上了。”一丫鬟的声音突然打破夜色寂静。
沈芸苓回了回神，看向来人，弯起嘴角甜甜一笑道：“知道了，夜已深，明日还要赶路，你也下去早些歇息吧。”
丫鬟看着她的笑容，眼睛顿时红了，愤愤道：“小姐，他们真的是欺人太甚，怎可在夫人刚去，您如今身子风寒未愈的时候将您送去庄子上养病，我再去找老爷求求情…….”
“好了，迎春。莫要再说了，如今这情形，就算待在沈府也是让人随意拿捏的，倒不如遂了她们的意去庄子上养病，无了这宅院拘束，日子过得轻松自在。”沈芸苓扬起巴掌大的小脸，眼里含着星光点点，笑的天真无邪。
迎春被少女的笑容刺的眼睛发酸嗫嚅着还想说什么，终是叹了口气，不再多说。扶着她去梳妆台卸下乌发上的钗饰。
梳洗完毕已到子时，外面雨声渐渐急促起来，沈芸苓躺在床上听着雨水敲击梁上瓦片的声音久久难以入睡。
母亲一年前的突然病去让她至今难以承受，她不是没有怀疑有人动了手脚，可到底年幼，怎能理清这宅院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嫌疑最大的便是后宅那两位姨娘，可行事之人做的可谓是滴水不漏，父亲为了顾及侯府脸面，不愿声张，最后也只能草草了事。
她不是没有恨过，怨过。起初父亲对她还保有愧疚，可日子长了，逝去的人便慢慢被淡忘。
父亲扶了梅氏为正妻，也不再主动来看她。慢慢的梅氏也不再装出慈爱宽容的继母姿态，即使知道下人对她苛待，也是睁一眼闭一只眼。
甚至，明知她自小身子骨不好，还停了她的药，这次风寒差点要了她的命。
如今，梅氏的两个女儿都已及笄，到了议亲的年纪，又因着侯府同丞相府有旧交情，有意结亲。她这个侯府前夫人所出的嫡女便更加碍眼了。
念及此，她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身似浮萍，无枝可依，只求远离这是非之地后，能得一时安宁。
—
翌日清晨，昨夜下了整宿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地上还没干，晨光破晓之际，沈芸苓同丫鬟迎春登上了去庄子的马车。
马车慢慢离开侯府，穿过街巷，驶向城外。
约莫过了五六个时辰，在天边最后一抹鱼肚白被黑暗笼罩前，侯府的马车到达了坐落于柢山半山腰的沈家庄子。
迎春扶着沈芸苓下了马车，沈芸苓看着眼前被草木所掩的院子抿了抿唇，迎春也呆住了。
“小姐，这如何能住。您千金之躯，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她们真的是欺人太甚！”迎春回过神不由得抱怨起来。
这个所谓的“她们”指的是府上的梅氏和她生的两个女儿沈玉娉和沈玉嫣。
如今梅氏已经被扶正，成了堂堂正正的侯府夫人了，沈芸苓的两个庶妹如今也成了同她一样的嫡女。
她那两个庶妹最是善妒，沈家庄子那么多，却偏偏来了这荒郊野岭，不难猜出其中定是有她们的手笔。
沈芸苓看着眼前久未修葺的院门，一度怀疑里面是否还有人住。但现在深更半夜又是在这深山老林中，除了眼前这破旧的宅子，她们也无处可去。
敲门声在寂静的山中回响，沈芸苓拢了拢披风，只觉得头有一丝昏沉。迎春敲了三遍门后，终于听到门内由远即近传来了回应声。
门开后，只见一老妇人立于门内。发已斑白，身材臃肿。她提着灯笼向前，靠着淡淡的的光亮才得以看清面前少女的模样。
“哒”的一声，灯笼落到地上。里面的烛火刹那间便停止跳跃。
老妇人激动的上前握住了沈芸苓的双手，声音哽咽：“女郎，老奴以为此生再也不能见到你了。”
沈芸苓还未看清来人是谁，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见她上前抓住自己的手，害怕得正要挣脱，又听到她的声音，睁大眼睛停了手上的动作。
“唐嬷嬷，是你么？”沈芸苓回握住老妇人粗糙的手，声音有些颤抖。
“是我，是我。”唐嬷嬷含着泪急急应道。
“夫人去后，梅姨娘视我们这些侍奉夫人的下人为眼中钉，想尽办法除去，就连老奴我也被她寻了个由头打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唐嬷嬷声音嘶哑。
“老奴去何处到不打紧，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女郎你啊。夫人于我有恩，你又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夫人去后，你一个人在侯府没有人贴心照料，老奴怎能放心得下。”
沈芸苓怔怔得看着眼前的老妇人，一时间不知该高兴再次相逢，还是该伤心此刻一同来了这深山老林。
“女郎，快些进来，夜里风大。”唐嬷嬷感觉到手中冰凉，担心沈芸苓身子。弯腰拾起地上的灯笼，重新点亮转身引着主仆二人进了院子。
沈芸苓随唐嬷嬷进了院子，一入门便看到正对着的几间厢房，其中有一偏房正亮着灯，应该是唐嬷嬷平时住的。
院内两侧则是厨房与净房，院子虽小却也足够。院内有一汪由鹅卵石堆砌的碧潭，潭边有一颗巨大的海棠海棠树，枝繁叶茂，大抵是有些年岁了。正值春日，树上缀满了海棠花，花瓣不时飘落，伏在静静的潭面上。
沈芸苓见此不由得松了口气，虽是比不得侯府，但于如今的她而言，已经足够了。
唐嬷嬷将她安置在主厢房，又吩咐迎春给她烧水洗漱沐浴。
梳洗完毕后，沈芸苓拉着唐嬷嬷说了好些话。
迎春看着她眼中的笑意，不忍打断，毕竟这是夫人去世后，第一次看到娘子这般开心，笑容直达眼底，闪烁着少女的明亮。
一夜安睡，沈芸苓已经好久没有再说得这般踏实。一觉醒来发现竟已经到了巳时。
她慌忙起床，一抬眼看到屋内陈设才记起这里已不是侯府。
她心中一定，这才松了口气。
披衣下床，沈芸苓来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为自己梳发。
迎春端着热水进屋时看到这幅场景，吓得差点把手中的水洒了。忙将药放到桌子上，走过去夺了沈芸苓手中的木梳，说道：“娘子怎能自己梳发。”
说罢便捧起沈芸苓乌黑如瀑的长发为她梳发，过程中抬眼看了看铜镜里的少女。
沈芸苓静静的坐在镜前，阳光从窗户偷偷爬进屋内，照在她白皙的面庞上，甚至可以看到淡淡的绒毛。
她的睫毛很长，稍稍一垂眸就可以将眼中神色遮个一干二净。一双眼不笑时如酝了一泉春水，干净柔和；笑时便如天上的云朵染上红霞，温暖明艳。
此刻这双眼正轻轻垂着，乌黑的眼眸在眼中轻轻地荡了一个圈，见迎春在看她，眼睛便弯了弯，成了一轮新月。
“有何不可？如今这院中只有你我和唐嬷嬷三人，我总要做一些事情为你们分担的，这里不似侯府，可莫要被繁文缛节框住了。”
沈芸苓自顾自说着，没注意到身后的小丫鬟悄悄红了眼。
迎春自小便服侍在沈芸苓身边，见过她幼时被捧在手心疼爱，也见过夫人去后在侯府生存的艰辛。
她善良又温暖，即使在侯府受尽委屈，也从不说苦说累，还反过来安慰她这样的下人。这样好的娘子，就应该被娇贵护着养着，集宠爱于一身的，可如今却……
沈芸苓见身后没了动静，便抬眼看向迎春。看到她红红的眼睛，便知道这个小丫头又为自己难过了，心里温暖之余，又多了一丝惆怅。
梳洗完毕用过早饭后，唐嬷嬷同迎春去街上采办，因着沈芸苓伤寒未愈便留她一人在家，离开时千叮咛万嘱咐叫沈芸苓莫要开门随意走动，就在院中等她们回来。
说的沈芸苓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唐嬷嬷才不舍地离开。
三月春光明媚，唐嬷嬷和迎春离开后，沈芸苓便捧了一本书躺到了院中潭边的美人榻上，旁边便是海棠树，一抬眼便能看到海棠花在枝头娇嫩绽放的绚烂。
偶然有风吹过，潭中水波荡漾，头顶的海棠也在风中微颤，飘零而下几片粉色的花瓣。
沈芸苓看书看了许久，看的眼睛乏了都还没等到唐嬷嬷和迎春回来。她将书放到一旁，闭上眼放松，再次睁眼时视线便飘到了海棠树上。
不知是眼睛太过疲乏晃了眼，还是读书太久出现幻觉。沈芸苓只觉得自己好似在头顶的海棠花丛中见到一个少年。
少年蹲坐在海棠花丛里，只见他一身劲装打扮，身着玄色紧身武袍，勾勒出欣长挺拔的身姿，脚上踩着黑靴，花枝的光影打到他身上，把他显得忽明忽暗，看的不甚清楚。光影交错中可以看到他入墨般浓稠的长发被高高束起，在风中轻轻摇曳。
沈芸苓惊坐起来，心跳不禁加快。少年似乎感觉到树下的动静，撇过脸看向沈芸苓。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少年清冷的黑眸注视着她，看不出任何情绪。四目相接，细微的气氛在两人的沉默中蔓延开来。
“你是谁，为何在我家院中。”沈芸苓强压住心中的惊恐，手紧紧扣着美人榻，看着少年故作镇定地问道。
少年听了她的话并不作答，依旧静静地盯着她，目光中含着打量，只是面色相较于刚才更加苍白了几分。
这般僵持片刻后，少年终于哑声道：“救我。”说完这句话似乎用尽全部力气，不待沈芸苓拒绝，便从树上直直摔了下来。
沈芸苓被他盯得不知所措，又见他从树上摔下来，不由得低呼一声。
少年躺在潭边的鹅卵石小道上，摔下时似乎磕到了头，原本光洁的额头破了一个大窟窿，此刻正潺潺往外冒着鲜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