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早春时节,盛京城往来游人如织,连带着酒肆茶楼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京都里最负盛名的酒家莫过于临湖而建的浮月楼。此处内设佳肴美馔,桂酒椒浆,往来其间的宾客往往非富即贵。

      二楼的雅座里,一桌客人喝着酒闲谈。

      “听说宣王今天进宫了?”

      “可不是嘛,御史台上了好几天的折子,皇上忙着边疆军务没空料理。今天才腾出手,一下朝就把他召进宫了。”

      客人里有个外放了好些年,前日才回京城,对京中时事一无所知的,好奇道:“你们说的宣王,可是先帝的那位皇子?”

      邻座笑着说:“还能是谁呢。淳德爷的皇长子,今上唯一的侄子,哪里找得到第二个这么尊贵的。”

      便有人叹道:“宣王殿下出生那年先帝加开恩科,咱们都是那一科中的第,如今也二十一年了。”

      外地那个又问:“说起来,先帝既有子嗣,为何当年却由今上即位?”

      浮月楼内食玉炊桂,物价高昂,却依然来客如流,为的就是在这里可以无所不谈,而不怕被人告密。

      “先帝骤然驾崩时宣王才八岁,皇后娘娘悲伤不已跟着去了,太后又缠绵病榻,没人垂帘听政。主少则国疑,谁敢让个七岁的孩子坐在那个位置上。”

      “以小宗入主大宗,朝堂之上也没人提出异议?”

      “自然也是有的。但当今圣上本就是武宗皇帝亲子,当朝的摄政王,军功赫赫,众望所归。太后下了懿旨,今上灵前即位,改元弘化,一切也就尘埃落定了。”

      “原是如此。”提问者感慨地点了点头。“只是宣王殿下毕竟出身正统,其父又是一代雄主,纵使尚在冲龄,也该有不少人拥立他做储君吧?”

      邻座打断他:“这话说不得,我朝太子已立,妄议立储之事,岂非和陛下对着干。”

      却另有一人摇头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当初确实是有不少人揣着这个心思,要不是尹太师早早地奏请今上册其长子做太子,待到宣王及冠,说不定真要来场议储之争。”

      “尹太师?那不是先皇后的父亲、宣王嫡亲的外祖父吗?哪有不拥护亲外孙、去拥护别人的道理。”

      “一朝天子一朝臣呐。”言者端起酒盅抿了口,摇了摇头,“皇后已逝,他自己也到了致仕的年龄,比起外孙,自然还是家族的前途要紧些。”

      “不过,”他话锋一转,“今上待宣王也没得说,宫里宫外都晓得,陛下对他比对自己亲生的那几位皇子还宠遇有加。从小放自己身边锦衣玉食地养着,启蒙请的是当世大儒,许他在御书房自由行走,十二岁出宫建府,王府按东宫的规制兴建。也是全然一片爱护之心。”

      座下有人啧了一声:“啧,两代君主精心教养,可惜怎么养出宣王这个混世魔王。”

      外地客人忙问:“这话怎么说?”

      说起这位宣王爷,在京城那帮游宴无度的纨绔子弟里,那也算是头一号人物。

      他兴趣爱好颇丰,自出宫以来,上买卖街摆摊捏泥人、买空西市所有蛐蛐下赌场斗虫、守在城门口装神弄鬼地给人摸骨算命、请乐师半夜在王府门口吹丧乐……数不胜数的种种事,凡不可为,没有他不为的。

      十五岁那年,他不知道从哪找来一班杂戏班到府里,学了几天吞刀吐火耍大雀,闹到宫里说自己要去行走江湖,在宗祠里跪了整整一个月才把念头跪消了。

      好不容易消停了没两年,晓了些人事,又开始干起流连青楼楚馆瓦舍勾栏的营生。又惹得盛京城好一阵鸡飞狗跳。

      外地客人听友人说完宣王这些年来的荒唐事迹,连连咂嘴道:“寻常人家尚且难得这样无法无天的后生,何况是皇室。兄台之前说御史台上了折子,可是宣王他又干了什么混账事?”

      说到这,大家就都来了兴趣。

      “那可是好大个热闹。陈大人初回盛京不知道,外头可都传疯了。”

      “小王爷前日往西山狩猎,傍晚才打马回府。回来时并没有带什么猎物,反而带回个白衣飘飘的美人。美人白衣染血,昏迷不醒,王爷当街把他抱下马车,亲自抱进宣王府。”

      “王府的门郎透出风声,说宣王的侍卫以为是个刺客,把人捉拿了要打杀,王爷下马亲自问询,结果对他一见倾心,非要带回府不可。”

      “倘若问清楚了果然是个良民,王爷喜欢,纳个妾也未尝不可啊。”

      这段故事和话本子里才子佳人的佳话来的颇为相似,让人听得入神。

      “——可问题出就出在,这美人他是个男的呀!”

      此时,浮月楼最为雅致而隐匿的某间厢房内,他们掌柜的正在接待一位贵客。

      “底下人新得了一套釉里红的虫具,并一对个大、好斗的蛐蛐,不敢藏私,献给殿下解闷。”冯掌柜恭恭敬敬地站在门边,躬着身子说道。

      盛京之中,私人产业想做大,少不得要巴结达官贵人们,这样投其所好的事,大家都已习以为常。

      然而偌大一个浮月楼,只有冯掌柜一人知道,在这楼里,宣王殿下和其他权贵是不一样的。殿下的差事,就是浮月楼的第一要紧事。

      “嗯。”楚玄照正困恹恹地斜靠在扶手椅上听乐人弹琵琶,闻声抬起眼眸,赞许地瞧了他一眼,“这么上道,本王得赏你点什么。”

      冯掌柜忙连声推辞:“不敢领赏,不敢领赏。”

      楚玄照眼神慵乏,嘴角却勾起一抹笑:“你这浮月楼我来的不少,也算是相识许久了,这么怕我做什么。上前来回话吧。”

      掌柜道声是,走至堂下。

      楚玄照朝身边的近卫比了个手势,侍卫便心领神会地将屋内的奴仆乐师们都清退,自己守到门口。

      闲人退散,屋子里静了下来。

      楚玄照敛去倦容,漠然道:“把你主子给我的东西拿来。”

      冯掌柜便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竹筒,双手呈上去。楚玄照接过竹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封信。

      信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写道:

      “数日前,北域诸臣谋逆,意欲弑主篡权,未果,被北域王尽数诛杀。此事弘化帝亦有参与。”

      大祁北边的北域立国于北地荒原之上,国君为北域王,自号领主,虽未称帝,却实掌帝权。其地隆冬漫长 ,地险难攻,却有一支骁勇善战的铁骑,和西面的西狄同为中原皇朝强劲的敌人。

      如今当朝的弘化帝曾经做王爷时,就曾自请驻守塞北,数度击退北域的进犯,立下赫赫战功。也是凭此在交还将军印后获封摄政王。

      “原来在忙这档子事。”楚玄照面无表情地看完,嗤笑一声,眼里流露出冷意。

      他皇叔人在龙椅上坐着,心里却还想着北边老家,手也算伸得够长。

      他把竹筒和信纸还给冯掌柜,吩咐说:“都烧了。叫你家主人回京后来王府见我一趟。”

      冯掌柜领命称是,楚玄照便站起来向外头走去,踏出这道门,神情和姿态就又变回往常不着调的样子。

      宣王府里。

      唐老管事自打楚玄照一出门心里就不安稳,生怕皇帝为难自家王爷。听到外头通传,赶忙去迎,看见楚玄照囫囵个回来了才安下心。

      “王爷可算回府了,这就让厨房去备饭,您先吃点点心填填饥。”

      “我去了趟浮月楼,在那儿吃过了。”楚玄照摆摆手,边往府里走边问:“后院那位公子醒了没?”

      唐管事跟在他身侧,摇头:“他睁过两次眼,什么都没说,我也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就又晕了,大夫开的药也喂不进去。按您吩咐的,一直是我守着,没让任何人进来。”他有些不解,“您怎么看上这么个病怏子,弱不禁风又来历不明的……”

      楚玄照打断他,流畅地念道:“京郊人,年里闹饥荒,家里人都死了,没粮食,走投无路到西山打野物吃,结果被宣王府的人误伤,这来历清清楚楚,哪里不明?”

      “可您知道…”

      “知道什么?”楚玄照挑眉,“无论他是什么人,进了宣王府,就是我的人,明白吗?”

      管事无奈止住话头,转而问道:“殿下今日在宫里可还顺利?”

      “陛下动了雷霆之怒,现下阖宫都在看我笑话。”他说得倒是夸张,脸上却写满了不以为意。

      管事惶恐道:“那怎么办?”

      “看笑话就看笑话,他们看我笑话还少么。还能废了我不成。”楚玄照说起自己被斥责的事,心情反而颇佳,“说起来,我今天还真向陛下自请废黜了一回。”

      唐管事被他吓得七荤八素:“我的祖宗爷,这可不能瞎说!”

      楚玄照唇边掠过淡漠的笑意:“且放心吧,陛下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他声音放低了些,轻声讥讽:“我行事荒唐,他心里高兴着呢。”

      两人说着就走到了后院。

      唐管事忧心忡忡,还想再规劝几句,楚玄照却示意他不必继续说了。

      “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我心里自有分辨。你退下吧,我要去看看我那小美人儿。”

      楚玄照说到小美人三个字的时候刻意把尾音拖长了些,兴致水涨船高,步子也迈得更大,把唐管事甩在了后头。

      唐管事不便再跟下去,站在原地,摇头叹了声气。

      宣王爷的新宠此时正躺在西厢房的拔步床上,安安静静地闭着眼。

      即使闭着眼,依旧能看出那人实在长得漂亮。

      他散落着乌黑柔顺的长发,皮肤白皙如未经污淖的新雪,鼻梁高直,薄唇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着,整个人像用一块质地莹润细腻的玉石打磨成,而又脆弱到几乎下一秒就要碎掉。

      楚玄照坐在床沿,盯着这张绝色的脸看了一晌,忽然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醒来呢?”

      床上那个昏睡着,屋子里没有第三个人,自然没有人应答。

      他仿佛自言自语般继续说起来:

      “为着收留你,皇叔朝我发了好大一通火,又翻了好些旧账,差点没挨他顿板子。这笔账我要记下来。”

      大祁宗室里也不是没有兴龙阳之好的先人。只是楚玄照尚未娶亲,事情又干得又大张旗鼓,满城议论纷纷,皇家威严受损,弘化帝纵不重罚,也少不得要发作他一顿

      楚玄照掖了掖被角,他俯下身,在那人耳侧轻声耳语:“那天你究竟受了多重的伤、身上的血到底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你我心里都清楚。躺这么些天也够了,再演下去没意思。”

      他手中动作轻柔,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温柔。

      “本王不做赔本的买卖,美人儿,你最好是别装了,早点醒过来还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