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歌》饭三顿

5、重托

　　柳家庄的书房古朴雅致，书籍不多却有浓浓的书卷味。墙白窗明，宽厚的书案上整齐地堆着几本小书册，一张洁白的宣纸压在精铁镇纸下，边上还搁着一支做工精细的狼毫。柳明重静静端坐在案前，望着身前的一张白纸发呆，整个人看上去似一个温润的书生。

　　沈醉在屋子正中央站着，如同一座修饰得栩栩如生的雕像。他有太多的不明白，也有些许的委屈，只是瞧着眼前的人尚抱着一份希望。义父心中有他，也许会相信他的为人，不至于将不是他做的事硬按在他头上。毕竟，义父听了管家搬弄是非的话只是小小的怀疑了一下，但立即便否定了那欲加之罪。

　　“你说，到底是什么人劫走了黎儿？”柳明重抬起眼皮子，在书房里仅有的一个书架缓缓扫过一眼，这一句话像是在问沈醉，又像是自言自语。一阵和煦的春风从开着一溜缝的窗子里吹进来，拂在两个人的面上都有一阵暖意。柳明重的话似乎是完全相信了沈醉，并将他当作了能替他分忧解难的帮手，沈醉心中难免欣喜。

　　沈醉往前走了两步，到了案前与柳明重仅余一丈远，仔细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方才义父说是烟雨楼，但醉儿却不这么认为。烟雨楼虽是视财如命，却并不喜欢做劫掠人的事。烟雨楼行事极为隐秘，他们不可能为了一笔钱财而去冒暴露自己的危险。劫走少庄主的人故意打伤庄丁，又在如此多人面前显摆，显然是故意要人认为他是烟雨楼中的人。”

　　柳明重手托起狼毫笔，眼斜看着书案右上角放置的几本书若有所思。沈醉分析完毕便静静看着他，见他发呆的样子以为他是在思量自己的一番话。

　　“醉儿，你是不是觉得方才义父的表现有点夸张了？”过了盏茶时候，柳明重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笑却是问出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沈醉有些惊讶，但想了想之后还是答道：“少庄主是义父唯一血脉，您见他有危险而紧张万分，也是在情理之中。”

　　柳明重渐渐负气一丝苦笑，狼毫放在手心里搓了几圈，然后又放下了另拾起一本书捧在手里，翻开几页后摊在桌上，抬头问沈醉，“你觉得义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侠肝义胆，忠勇英豪。”沈醉略一思索，浅浅说出八个字来评价，虽是笼统的赞扬却能轻易听出他的钦佩。沈醉认真瞧着义父的神色，心中的不安更扩散了几分。义父方才明明担心不已，现在却与他说起了完全不相干的事，沈醉的直觉很不安稳。

　　柳明重招了招手，并将摊开的书颠倒了方向推到沈醉面前，指着其中一处让他看，并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多言。沈醉看了一眼，沈醉一瞥眼，只见所指之处乃是四个字——赵氏孤儿。他不明白义父指这四个字的意图，但想接下来的话题会与此相关，便点头意会他已看清。

　　柳明重颔首赞赏，将书合了放回远处，慈笑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义父也就放心把这一个天大的秘密告诉你了。”

　　提说天大的秘密，沈醉也就多想了几圈，联系他在庄中的种种见闻，一个惊人的设想跳进了他的脑海。沈醉脸色微变，心跳也快了起来，并一个劲默默祈求，他所想的一切都是假的，事实并不如他推测一般。

　　柳明重突然严肃起来，挺起腰坐得十分端正，眼神从门口望向蔚蓝的天空，凝重地回忆起来：“二十年前，我是永亲王府的亲兵侍卫，负责保卫王妃的安全……”

　　二十年前，卫国开国之君驾崩，两位王爷为了一个帝位闹得不可开交。后来不知怎的，永亲王的同母胞弟宁王竟拿了一份传位遗诏，最终登上了帝位。永亲王虽然心有不甘，但在父亲遗命之下也只好作罢，并决心好好辅佐兄弟共建盛世。

　　哪知新登帝位的宁王并不愿意放过永亲王，只在隔了半年之后就用莫须有的谋逆罪名判了永亲王。永亲王府抄家灭门，九十余口人死在飞龙卫屠刀之下。永亲王自知无力回天，便命柳明重护着已有身孕的王妃逃命，去寻早年暗中置备的一处产业。

　　王妃心知一路困难，便和柳明重称夫妻寻亲，以躲避追杀他们的飞龙卫。到了尧州城，两人便到了那时还叫做永宁庄的山庄里，那时候的庄主就是现在的管家李子。由于王妃与柳明重称了夫妻，李子也只好让柳明重做了庄主。

　　数月之后，王妃生下一子，但因一路奔波气血亏虚终是撒手人寰。柳明重此后不曾娶妻，并对外将永亲王的遗腹子称作自己的骨肉，并将永宁庄改名为柳家庄，一过就是二十年。

　　沈醉沉默了，从惊讶到心慌，再到漠然。他猜的并没有错，柳笙黎是永亲王遗子，是拥有高贵血统的小王爷。尊贵的人享受所有的人宠爱没有错，他的骄横跋扈也没有错，错的是他要以贫贱之身去做比较。

　　“李管家也是个衷心耿耿的老臣，这整个庄子几乎是由他一手创立的。庄中的老人大多与他有过命的交情，而对于我则不过是名义上的尊从。”柳明重忽而苦笑，虽然是白白占了二十年的便宜，但又名无权的日子也有太多的苦恼。

　　李子对少主柳笙黎自然是没话说，而于抢了他庄主之位的柳明重却是心怀愤恨的，更何况少主在人前人后都还叫他一声爹。有了对柳明重的怨恼，沈醉自然也是他烦恶的对象，处处排挤于他也就不足为奇。

　　“李管家对少主的衷心不用怀疑，只是他行事的方法却大错特错了。”柳明重深吸了口气合上眼，回忆起这二十年来的朝朝暮暮。他与李子是在不停的争锋相对中一路走来的，而其中柳笙黎又是一个不可缺少的重要责任。

　　柳明重觉得，少主身上既然背负着深仇大恨，就应该自幼担负起报仇雪恨的重任。而李子却一定要和他唱反调，说什么少主是王爷唯一的血脉，不能让他有任何危险，所以要将一切事实真相瞒着。

　　其实瞒着便瞒着罢了，若在这二十年中好好教导，使少主成为文武全才、谋略无双之人，不管是今后报仇或是他自己生活都是有利无害。但成才之路总会有磕磕碰碰，李子却是舍不得少主吃一点苦头的，只要柳笙黎不愿意做的事便绝对不会勉强。

　　庄子里不知请了多少名师，但柳笙黎却依旧只是一个花架子。柳明重虽然是气恼不已，但毕竟守着上下尊卑不好过于苛责，只是在不得已时多多念叨几句。但柳笙黎却总是将他的话当作耳旁风，只在李子的娇宠中安稳度日。

　　“其实，我这个挂名的父亲做得非常失败。若我能强硬些，不死守着所谓的尊卑之礼好好打磨他，也许到了今日他便能够担负重任了。”柳明重眼中流露出了悔恨，说着话间又叹了好几声，无奈之意更是展露无疑。

　　事到如今，柳明重已经不敢在柳笙黎的身上注入希望了，他能够做的只有一力承担复仇之事，让这位少主坐享收成。柳明重看了沈醉一眼，眼中有些期盼。

　　这大半年来，沈醉给了他希望。从乱葬岗中将他救回的时候，满身刑伤奄奄一息，就连大夫都说他不可能活下去，而沈醉却是奇迹般好了起来。之后的日子里，沈醉不争不抢，安安分分做他的份内之事，柳明重却能够明白地看到他的能力。

　　做着最普通的晚辈打杂庄丁，却能够不露痕迹多次化解前辈们的恩怨，除了生有嫉妒心的柳笙黎和因己迁怒的李子，庄中上下并没有一个人讨厌沈醉，甚至只要他请人帮忙没有一个会拒绝。

　　这样一种感染力对复仇大业来说是何其重要，柳明重早就对沈醉寄予厚望。柳明重收下沈醉做义子，教他武功让他学习兵法，盼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辅佐少主成事。

　　“你能答应义父，助少主报血海深仇吗？”柳明重握住了沈醉的手，汲汲渴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他本不想如此着急地交托重责，只是柳笙黎的神秘失踪让他觉得复仇之事不能一再拖沓。

作者有话说

　　自娱自乐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