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号胆小鬼》了了时

8、挑剔

　　卓立言应付完那些负责酒店消防的人，已经快十点。
　　他匆匆忙忙地叫份外卖往新酒店赶。可从踏入办公室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今晚心情好不了。
　　电脑关着，窗户大开，整个房间一丝人气都没有。他掏出手机，没有未接来电，没有短信留言。
　　习惯掌控一切的上位者，随手把食盒扔进垃圾桶里。
　　“嘟——嘟——”
　　卓立言皱皱眉，挂掉电话，打开电脑，查看着纪铭今天的工作成果。菜单初稿完成，员工手册做了个封面。没有任何理由足以解释纪铭的突然失踪。
　　最近表现太过冷淡？还是扑克冷脸太过乏味？
　　卓立言板着脸开着车绕行三环好几圈，最终无处可去，将车停在纪铭楼下。
　　十一点，卓立言的肚子开始抗议，他无视了。十二点，卓立言下车走去路口买几瓶水，楼上的窗口仍然没有亮过。
　　将近三点，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不远处，从车上颤颤巍巍地下来两个人。卓立言远远地看着，两个人勾肩搭背地上楼，不一会窗口的灯亮了。
　　卓立言下车来，倚着车门，点一根烟。
　　许久，亮着的窗口完全没有动静，也没有任何人再下楼来。
　　掐灭第三根抽了一半的烟头，卓立言干脆地转身开车走了。

　　一觉睡到下午两点，纪铭惊醒过来，下意识地看看手机，屏幕上唯一的一个卓立言的未接来电，让他右眼频跳。
　　沙发上的人早已不知去向，纪铭也懒得收拾乱成一窝的被子，草草地洗漱就去红枫酒店。
　　但是一整天，卓立言连个影子都没有。
　　傍晚七点，送饭的人来了。
　　纪铭转过头去，刚生起的一点点不安就熄灭了。
　　“纪先生，可以吃晚饭了。”岳骁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
　　可纪铭看着那方方格格的餐盒和面前的人，饿了许久的肚子突然没了感受。从他到红枫开始，晚饭几乎都是卓立言作陪的。
　　随意地填填肚子。
　　不习惯。
　　没人压着他做创意，没人逼着他加班，还是一不注意干到12点，谢骏的电话早已四五个。
　　整理一下，把排好的员工手册转pdf，连带着员工卡、房卡、礼品包装一起发到卓立言的邮箱。
　　一楼只有大堂和保卫室的灯亮着，纪铭走出去，夜风一吹，浑身打个哆嗦。这是他来红枫新店后，第一次一个人回去。
　　公交车早就没有了，走路回去，可能要2个小时，打车回去，可能要80多块。叫谢骏……还是算了。
　　闻着出租车上混杂的味道，纪铭皱皱眉。卓立言的车上总是有很淡很淡的月见草香味，一点都不刺鼻，反而很舒服。
　　纪铭靠着不知是雾气还是油腻的车窗，觉得自己贪心。
　　得点好，就开始念念不忘了。

　　“卓董去哪儿了？”
　　“纪先生有什么事吗？”
　　“哦……没有。”
　　卓立言像是消失，却又不是。
　　关于设计的一切问题，纪铭总是在第二天早上九点的邮件里得到回复。但是送饭的人，变成了寡言的岳骁。

　　整整一个星期，纪铭自虐似的每天工作十四个小时。等到最后一份完稿设计刻盘，纪铭关掉电脑，关掉窗户，把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他刚来的时候一样。然后，闷闷地拿着硬盘，一层一层地绕下楼去。
　　红枫的人总是像卓立言一样有效率。除了最后定稿的设计，其他的都已经在适当的位置，连纪铭随口胡说的走廊方便巾，都规整地挂在墙上。
　　怎么说呢。成就感是有的，却没有原先想象的饱满，缺点什么，他不知道。
　　下到一楼，看见坐在休息区抽烟的人，纪铭径直走过去。
　　“今天怎么来了。”
　　谢骏灭掉手中的烟迎上来，“庆祝你势单力薄地完成第一阶段的工作啊。”
　　“有什么好庆祝的，我都累死了。”
　　“别累死！怎么地也得快活死才划算！”
　　纪铭把肩上的手扒拉下来，“你赶紧搬走就算庆祝了。”
　　“就知道你会赶我走。”
　　“你呼噜声太大，半夜还磨牙，搞得我根本睡不着。”
　　“有吗？”谢骏一副受伤的样子。“算啦，我东西都收拾好放后备箱了，诺，钥匙。”
　　纪铭把钥匙揣进兜里，跟着谢骏去停车场。路过那个熟悉的车牌，心里没来由地有点不是滋味。
　　原来卓立言一直在。
　　但是没有见他。
　　“纪铭，干嘛呢，上车。”
　　“哦。”

　　红枫酒店开业的时候声势很浩大。
　　陈烨去参加开业仪式，回来时一脸得意地把纪铭叫过去。夸赞又勉励，纪铭不咸不淡地陪着笑，完全没在状态。
　　“卓董对你的设计能力还是很肯定的，接下来红枫酒店的设计还是由你来负责。”
　　“啊？”
　　听到这话，纪铭终于回魂。
　　“新店每个季度单出一本16P宣传册，每个月也要出单店内刊，还有一些应节活动和酒会宴会，确实，工作任务重了点，这样，给你两个实习生，你有空带着他们做一做，务必把这个客户服务好。当然，你手上其他的项目也不能落下啊。”
　　也就是说，你准备好加班到死和有望升职吧。
　　“好吧。那……不用再去那边驻场吧？”
　　“不用，不过如果客户有需要，当然你还是要过去瞧瞧的。”
　　“好。”
　　红枫的对接代表换成了罗经理。
　　每一次过去开会，仍然会看到熟面孔，一丝不苟的钟秘书，可爱的前台小姐，甚至岳骁，却没有卓立言。
　　生活就是这样，有很多人来去匆匆，又有什么可遗憾跟抱怨的。
　　也好。一切归零，没有什么可计较的。
　　只是心里落差，让人不大舒服而已。

　　“这色调有点沉闷，试一下换个暖色，不然用红枫logo 的色调为主来配吧。”
　　纪铭揉揉发胀的脑袋，已经连续四天加班超过12点。陈烨给的两个实习生，一个审美有点不同寻常，一个记性不大好。纪铭直接怀疑，这是不是陈烨故意给他找事做。
　　才埋头闭眼不到两分钟，办公室就小小的有一阵嘈杂。
　　“谁啊？客户？”
　　纪铭睁开眼，还没有搞清什么事，就被点名。
　　“纪铭，来大会议室开会。”
　　随手拿个本子和笔就往会议室赶，终于在关灯之前坐到最末的位置上。投影仪打开，纪铭看一眼，是昨天才递上去的红枫酒会形象设计。
　　陈烨简单介绍完这次活动的设计说明，罗经理提出不少对这次设计的其他看法，用词还算温和，但听起来需要改动的地方不少。
　　纪铭心底大叹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庆幸不用重做。一盆凉水就泼下来。
　　“这次酒会是航空大学和市政合作项目的签约仪式，设计上应该更庄重一些，不要做得像高知□□会。请设计师郑重对待，重做一版吧。”
　　纪铭浑身一震，这冷得像铁疙瘩的声音。才大半个月，怎么会忘记。
　　他抬起头，目光毫无疑问地撞上三米开外的脸。虽然会议室里黑漆漆一片，可他明显感觉到那人眼睛里的挑剔。
　　确实，前期红枫的那一堆设计，重要的视觉和排版都有卓立言把关，所以成品出来效果是不错的。
　　陈烨赔笑道，“卓董，您看活动比较紧迫，重做的话时间上可能……”
　　“陈总监，我们推迟到周五派发媒体邀请函，空余两天制作，还有两天时间。”
　　“……”
　　陈烨皱眉，他一直以为纪铭和卓董之间关系不错。红枫的设计交给纪铭来做之后，很少有被打回的情况。
　　包括这次的设计，他看过之后也觉得纪铭这段时间有很大的提升。可这次竟然被卓董亲自否定，不知道是不是两人之间出什么问题。
　　“那我们尽快再给一版形象。”
　　“最迟明天，邀请函、会场宣传、活动手册一并修改。”
　　开灯，散会，那人都没有再朝他这个方向扫过一眼。
　　纪铭不发一言地回到座位上，心情颇觉复杂。
　　这不是卓立言头一回否定他的创意，但却是头一回在这么多人面前完全不甩他面子。
　　纪铭相信他的挑剔有理有据，但挑剔到这个份上，怎么看都觉得卓立言是在公报私仇。
　　可纪设计师通常是个不愿认怂也拉不下脸面的人。所以，就算客户丢来千斤的担子，打死他也会抗住。
　　“铭哥，怎么说？”
　　旁边的实习生刘诚诚一看他这脸色，心中就大感不妙。
　　纪铭慢悠悠地转过头去，重重地搭上他的肩：“跟你女票说，今晚不回去了。”
　　“啊？NO~~~”

　　陈烨作为创作总监，当然不可能陪他们到天亮，谢骏半夜一点钟玩散场，还买宵夜过来慰问。
　　“你明天不是还要出差，赶紧回去睡觉去吧。”
　　纪铭毫不客气地拿过宵夜，就把人往外撵。
　　干到凌晨四点，纪铭做好两版形象，直接将成果发到卓立言的邮箱，还顺便发条短信通知。
　　想着那大财主可能被吵醒，火冒三丈的样子，熬夜的烦躁一扫而空。陪熬的实习生刘诚诚早已趴在桌上睡得香，纪铭端起旁边凉掉的炒面就开始呼呼大吃。
　　半碗面下肚，邮件就过来了。
　　修改意见只有几处零零碎碎的小改动。纪铭嘴里叼着面，却扬起嘴角。不知是乐得把人吵醒了，还是心里略有了一点在那人面前的骄傲。
　　“嘿，革命同志，起来干活。”
　　心里高兴，纪铭下手就没轻重，直把人快推倒地面去。刘诚诚睁开迷蒙的眼，呆愣愣地看着他，小师傅那鼓着腮帮含着笑的模样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凌晨五点定好主视觉，一切零碎的东西都交给刘诚诚和张固去改，纪铭干劲十足地开始操刀重排活动手册。
　　“简单一点，设计元素不要太多，保留几个有品质感的。”
　　“可以用精致不突出的底纹来衬。”
　　“封面封底不要多余的东西，红枫一贯适当留白……”
　　卓大财主的谆谆教诲犹在脑子里。
　　守着卓式原则，纪铭花四个小时搞定手册，整个人就彻底地瘫在椅子上。
　　要不是被身上汗酸的味道熏到，纪铭真打算就在办公室睡过去。跟老陈告了补休，纪铭扔下那俩仍在修改后续工作中的实习生，谁都没知会，悄摸摸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