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言》七月七晴

3、二

　　这个暑假是轻松的，因为没有繁重的暑假作业，紫兰在这个夏天变的很少在家，本来她就没有什么约束，父母亲也从来不去管她。

　　海洋总是会在每个夏天的午后拿个凳子坐在屋子东面一棵老槐树下乘凉，手上总是少不了一本书。

　　紫兰的爸爸是修鞋匠，这个村子的市场只有早市，他每天早上就会带上他的工具到市场摆摊修鞋，下午则把做不完的活带回家，每到夏天，这一老一少一棵树便成了这三年来路边不变的风景。

　　“紫兰要是有你一半的用功，就好了！这个孩子，脾气也不知道是像谁的？怎么会那么倔？她的脾气要是和紫竹融合一下就好了。可是话说回来，我倒是不怎么担心她，反而是紫竹，这个孩子太单纯善良，将来怕是要吃亏！”他用一个锉刀挫着一块黑色的橡胶皮，眼神却看着路的尽头，那神情让海洋想起了紫兰看着东方时的样子。

　　“海洋，你觉得紫兰怎么样？”

　　海洋有些傻傻的笑着，放下书，走到边上拿起修鞋的工具帮凌爸爸把一个鞋钉轻轻的一下一下的敲进一双高跟鞋的后跟里。这是凌爸爸教他的，他总说这也是一门手艺，有门手艺在，走到哪里都不会饿肚子！

　　他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凌爸爸已经收他作了徒弟，但是他许多时候还是觉得，这样的生活其实也挺好。

　　沉默了一会儿，凌爸爸突然的又笑了，“你知道吗，如果让我选，我会选择让紫兰嫁给你!”

　　蓝海洋只是笑着抬起头看他，这话说了也等于没说，凌家的哪件事是他可以做得了主的呢？连替凌妈妈买蛋，她都能找出事了骂他：“瞧，这么烂的蛋，快孵出小鸡来了，你就没有看出来？你到底会什么啊你？”

　　对于许多人来讲，海洋就像一面吸音墙，他默默的吃掉他们对人生的怨言和一切想要发泄却又不能再正常人面前说的话。他们向海洋倾诉完心中郁结的话之后，也不会担心任何回音的反弹；海洋就像一个永远也不会臭味四溢的垃圾桶，一贴永远也没有副作用的镇定剂。

　　有口难言并不一定就会痛苦，这一点蓝海洋可以作证。因为说不出话，他有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可以听、可以观察。

　　他不是聋子，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哑巴，先天的声带缺陷让他宁愿做个沉默的人，也不愿意费力的说出暗哑、嘈杂、不堪入耳的声音。几乎从不曾开口说话的他比同龄的孩子都平和、懂事、善解人意。

　　当然，蓝海洋的沉默不语和凌爸爸的沉默不同，蓝海洋是习惯于自己的沉默，享受着沉默的乐趣，而凌爸爸，却是以沉默压抑着自己的心情。

　　压抑的人一定会反击，只要储备够了实力。

　　那个夏天，那个下午过后的夜晚刮着狂风、下着暴雨，凌妈妈和邻居打完牌回到家里时没有见到一向早早就睡在床上的凌爸爸，房间凌乱不堪，所有值钱的东西和银行存单都被席卷一空。

　　凌妈妈尖叫着报了警，以为是遭了小偷，可是一直到警察赶来时，凌爸爸都不曾出现，其实在那个下午后，蓝海洋便再也没有见过凌爸爸。

　　听村里的大人说，凌爸爸带着家里所有的钱和另一个女人跑了，后来有人说他们就在市里开了一家店，也有人说曾在某个城里看到他们在市场里摆摊修鞋、卖菜。

　　总之，凌爸爸再也没有回来，他用无声的消失报复了他的婚姻。

　　凌爸爸的消失对于紫兰和紫竹来说，是真正苦难的开始。凌妈妈并没有因此而反省自己，反而变本加厉的将自己的怨气发泄在了两个女儿身上。

　　“我就知道，那个死鬼事嫌我没给他生个儿子，所以早就想着和别的女人走了。哼。男人！都是没良心的东西！”有的时候海洋从他们的房子边走过，听到凌妈妈尖锐的叫骂声，骂凌爸爸，也骂凌紫兰和紫竹：“生你们这两个没用的东西也不知道有什么用，都是你们害的我被人抛弃，迟早和那个无情的死鬼一样都会丢下我，我养你们做什么？”

　　每次当凌紫竹凄厉的哭喊声传来时，蓝海洋就知道，凌妈妈又在用家里常备着的竹枝莫名其妙的修理自己的女儿。但是他无从知道紫兰有没有挨打，因为她从来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直到有一天，她来找他，很热的天，她却穿着长袖，手背处隐约的斑斑淤紫。

　　“海洋，你知道我爸去了哪里吗？”那个夏天，海洋知道紫兰很不快乐，其实，也许，她一直都不快乐。

　　海洋摇摇头，凌爸爸也许和他说过许多，但是那不代表他会把什么都告诉他。

　　“我想你也不会知道，其实如果换成我是我爸爸，我也会走的，我妈根本就是自作自受，活该有这个下场！”紫兰说着，情绪突然的有些激动。

　　“可是我爸也太狠心了，就算他不想让我妈知道他在那里，至少也要带我走啊，怎么可以连我和妹妹也不要了呢！”紫兰咬着自己的下唇，眼眶有些红。

　　海洋以为她会哭，可是她没有，也许她早就发过誓绝对不会哭！

　　暑假很快的就结束，蓝海洋要去镇上的高中念书，而紫兰念的是一家职业高中，离蓝海洋的高中不远，于是，他们还是可以每天一起来回，只是，蓝海洋的自行车换成了一辆崭新的。

　　村里被规划进了一个开发区，路的对面要拆迁，于是，房子在路边的这几户人家都借机修建了一些小平屋用来出租。蓝海洋的爸爸一直是一个普通的工人，他们家的房子并不大，但是他还是在靠路边的墙上开了一扇门，开了一家小水果店。随着大批施工队伍的到来，水果店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所以他才有了这辆自行车。

　　凌妈妈也学着海洋的爸爸，在房子东面的墙上开了一扇门，她开了一家杂货铺，生意不错！

　　随着生活开始有了着落，凌妈妈竭斯底里的叫骂声也慢慢的变少，只是巨大的变化却慢慢的出现在了她的脸上和身上。

　　她不允许别人叫她凌太太，而是改叫她王小姐。

　　以前总是松夸夸的一把扎在头顶的头发也是三天一小变五天一大变，有一次甚至染成了刺目的大红色。

　　人们总是可以看到她站在自家的店门口，嘴唇涂成鲜艳的红色，眼睛也画的青青紫紫的，别人问起，她总是不屑的：“哼，这叫烟熏妆，懂不？”

　　紫竹在初中毕业后就被迫停了学，紫兰其实知道，妹妹的成绩不错，至少比她要好多了。可是，她不知道什么叫争取，在被凌妈妈打的遍体鳞伤的时候，她哭喊着放弃了。

　　“你如果不让我去上学，就干脆现在打死我！”紫兰没有哭，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只是恶狠狠的瞪着凌妈妈。

　　第二天，凌妈妈丢给她几千块钱：“这是你剩下两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其余的自己想办法！”

　　杂货店有了紫竹的照看，村里的人便每天都可以看到王小姐蹬着她日益增高的细跟皮鞋往镇上市里的歌舞厅跑。有一天回来时，手上挽着一个穿着嬉皮装的男人，“亲爱的，你看，这是我的小女儿，是不是看不出，我已经有这么大的女儿了？”

　　回到杂货店，取了抽屉里的钱之后，她几乎半靠在那个男人身上，用嗲的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着。

　　“对了，紫竹，这是我的男朋友，你们以后要听他的话知道吗？”眼睛瞄到了刚放学回来的紫兰从海洋的车上跳下来，她立刻站直，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哦！”紫竹轻轻的应了一声，没有抬头，紫兰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便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