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退之间》黄退之

2、相看

　　服毒之前先吃解药.她还有点儿小得意.

　　手机亮了,杨冬仪打开微信消息.

　　“冬仪,记得准时交稿哦.”

　　杨冬仪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飞快回消息:“知道了.”

　　催命电话随之而来.

　　杨冬仪叹完一口长气才接上这个电话:“安妮,今天晚上会给你发过去.”

　　“好的,不要太有压力哦.”

　　那你催什么.

　　“放心.”

　　“好的,仪仪宝贝,爱你.”

　　挂完电话,杨冬仪又叹了口气,看来注定今天休息不了了.

　　别说早饭了,另外两顿也玄.

　　打开电脑,杨冬仪一边小口抿着咖啡,一边浏览拟好的大纲和人物关系,看能不能找到些灵感.

　　杨冬仪高中的时候,经历了她人生的滑铁卢.

　　初中的乖乖女成了一个成绩一落千丈且忤逆师长又欺骗家长的边缘少女.

　　回想起来,那是她人生的至暗时刻.

　　她满脑子都是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但是她没办法不去理会这些矛盾和揪扯,离开好学生的漂亮架子外她究竟是谁呢,而她周围的人到底喜欢她还是她的表演,又或者童年父母的疏远与苛刻让她对亲情产生了巨大怀疑,还有每天都上演的霸凌以及对她的遭遇视若无睹的朋友们.

　　什么才是重要的,以及人活着的意义.

　　当然,彼时在漩涡中心的人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她还那么年轻,还抱有许多真真假假的期待.

　　那时候她一直在帮班上的一个女生给叶崇免递东西.情书、玫瑰、糖果、钢笔……

　　路过走廊尽头的十班,她会轻轻敲玻璃,后座的男同学心领神会地开窗、拿东西,再放在叶崇免桌子里.

　　可是对方一直没有应答,杨冬仪一直以为他们私下里在一起了.

　　有一天那个女孩上完体育课回来,打开课桌抽屉,发现了她送给他的所有物品.除了玫瑰、糖果、明信片,所有贵重的东西都整整齐齐放在一起.

　　他甚至放了一封信.

　　女孩子失魂似的打开信,呆呆得看了一会儿,哇得一声大哭了起来.

　　杨冬仪站在她旁边,注意力在那堆东西里.

　　钢笔、印章、手表、胸针……她的目光在寻找着某样东西.

　　片刻后,她的心急剧跳动起来.

　　他拿走了她悄悄放在那里的东西.

　　一根头绳.

　　会不会是他弄丢了,或者,他根本没注意这根头绳.

　　杨冬仪当时的心情异常暧昧,谁会知道全校最漂亮又最高冷的男孩子的课桌里,放着一根女孩子的头绳呢.

　　杨冬仪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幸地发烧了.

　　她利索地改完初稿,发到安妮的邮箱,然后洗了把脸,犹豫了一下,擦了粉底,裹上大衣直奔医院.

　　嘛,当然是瑞恩医院.

　　“哪里不舒服?”导诊台的护士没抬头,从桌面上推过来一张表,“基本信息填上.”

　　“胃痛.”

　　“消化内科,前面直走3楼.挂号费缴一下.”

　　杨冬仪敲了敲桌子:“不好意思,我要挂叶崇免医生的号.”

　　护士抬起头,似笑非笑:“又来一个.”

　　“……”

　　“你痛得厉害吗,他是急诊内科,一般不看常规病人.”

　　杨冬仪拿出上次胃出血的急诊病历.

　　护士翻了下病历,有些诧异,抬起头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孩子,没再说什么,给她挂了急诊号.

　　“左手边314诊室.门口排队就行了.”

　　杨冬仪收好病历本,轻轻点了点头.

　　走到诊室前面的时候她才理解那个护士表情里的古怪,314诊室外面排着长队,但是和隔壁的外科诊室比起来,其中女性患者的数量几乎多了一倍.

　　杨冬仪此刻很心虚,护士没想错,尽管她是来看病的,但是很难否认她跟一些女孩子一样别有所图.

　　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就算感情线没进展,药也要买两盒回去.

　　这么想着,她便放下了心.

　　腹部又传来隐隐作痛的感觉,杨冬仪翻开背包,拿出一瓶牛奶垫肚子.

　　看这个队伍估计还有一个钟头,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倚在墙上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手上的小说已经看了大半,杨冬仪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门口的规培生喊了两句,正准备叫下一个名字,就看到一个穿着酒红衬衫,蓝色裙子的女生从角落站起来,直接冲到他面前.

　　“你好,我是杨冬仪,42号.”

　　规培生把门带上,摆弄好血压仪准备给她测血压.

　　“手放上来.”

　　杨冬仪乖乖配合着.

　　“哪里不舒服?”干净的、有些沙哑的男声传来.

　　他没休息好.这是她的第一个想法.

　　“胃有点痛.”

　　叶崇免关闭上一个病人的医嘱界面,把目光移到她脸上.

　　他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难以接近的气场,跟上次在抢救室对着她笑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除了表情严肃,还有一种认真的、专业的压迫感.

　　说形象点就是她觉得面前这个是一台人形高精度扫描仪.

　　“又生病了?”

　　“嗯……”

　　“上次给你的药吃完了吗?”

　　“吃了一些.”

　　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小董,给病人做一□□查.”

　　“好的叶老师.”

　　规培医生带她到一张窄窄的病床边,道:“躺下吧,我给你按一下肚子.”

　　杨冬仪乖乖躺下,有些不好意思.“我要拉开拉链吗?”

　　规培医生正准备说话,被叶崇免打断了——

　　“我来吧,你盯一下病人的检查结果.”

　　规培医生点了点头,顺手帮她拉好了隔帘.

　　叶崇免进来后,她觉得整个空间逼仄了很多.

　　“双腿弯曲,放松腹部.”

　　杨冬仪按照他说的做了.

　　他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按压着她的腹部,“觉得痛的话就告诉我.”

　　杨冬仪觉得自己的脸红了.

　　“嘶……”

　　“这里?”他又按了一次.

　　“对,压的时候很痛.”

　　“这里痛吗?”他换成了下腹部.

　　她摇摇头.

　　隔帘外突然传来一声笑.

　　她更不好意思了.

　　检查完,叶崇免握住她的手腕,借了一下劲把她带了起来.

　　“这几天饮食怎么样.有没有再呕血?”

　　杨冬仪摇了摇头.要是再呕血她估计就是躺在抢救室了.

　　叶崇免重新坐到电脑前:“胃镜做过吗?”

　　杨冬仪急忙摆头:“我不做胃镜叶医生.”

　　她其实曾经做过一次,但是呕吐反射太严重,以至于医生根本没办法继续下去.结果就是罪也受了,钱也花了,检查也没做成.

　　叶崇免似乎笑了一下,顺手给她开了些药,没再提胃镜的事.

　　“这样吧,我建议你以后去门诊三楼找消化科的刘教授看病,他是专业的消化内科教授,会比在我这边看好些.”

　　杨冬仪一时心情有些复杂,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

　　“叶医生,是因为我不愿意做胃镜吗,还是……”

　　叶崇免目光清亮,眼底有隐约的笑意:“那倒没有,单纯是因为我觉得规律看专家门诊更利于你的病情.你的病程比较长,需要长期治疗和复查.至于我这里,你需要的话,还是可以来找我看病.”

　　杨冬仪放下心,点了点头.

　　“而且刘教授是我读研时候的导师,专业水平上你可以放心.”

　　听到这话,杨冬仪惊讶得看着他,她这算是,走后门吗?

　　她犹豫了一下,又鼓起勇气:“叶崇免,有时间可以出去一起吃饭啊.”

　　旁边的规培生朝这边看过来.

　　“好啊.”他笑着点点头,“不过最近比较忙,空了联系你.”

　　“好.”

　　杨冬仪察觉到一直到她走出诊室门,规培生都没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