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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行此大礼 ...

  •   许是因为昨晚睡得并不安稳。江景初这个午觉一直睡到了日薄西山。

      醒来的时候耳边一片寂静。
      大脑还不清晰,太阳穴懵懵地发胀。朦胧之间,脑袋里一片混沌,仿佛身处深渊。耳朵也嗡嗡直响。

      似乎是睡得久了,他感到了一些些的头痛。
      腿似乎好了些,但仍肿得很大。坐起来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会下意识弯腿,然后痛觉神经在瞬间反应过来,僵硬挪动,犹如颤抖。

      他发了会儿呆。
      直到院子外面吹来一阵风,从敞开的屋门吹进来,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身边没有人。没有呼吸声,没有脚步声。院子里的鸟雀大约落了三五只,偶尔会有翅膀扑棱的声音,叫声也是从地面传来。

      厨房里飘进来了一些米粥的香气。
      他仔细闻了闻,里面还藏着几缕炒好的菜的味道。
      应该是没走太远。

      他摸到拐杖走到院子里,摸索着走到厨房的墙壁,待站定之后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对面,从阴影走到阳光下面。

      摸清楚大致时辰,江景初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后,推开了虚掩的院门。
      他前脚刚离开,唐锦舒后脚便背着竹篓回来了。发觉院门敞开,女子什么也没说,她把竹篓放在院里的石头上,正欲把东西分分类,围墙外面便传来拐杖捣在地上的声音。

      “你去哪儿了?”唐锦舒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看他。
      她看着眼前人拄着拐杖,身上衣服并未染丝毫尘埃,想来是已经驯服了这根木头。她歪了歪脑袋,眸色在落日的照射下微微闪着光:“好像能下山了。”

      这并非无妄之谈。
      毕竟江景初当初是受重伤都可以跑到小屋的人,如今伤势好了不说,拐杖也完美代替了伤残的腿。若是担忧路上被石子扳倒,唐锦舒还能发发善心把他送到山下。
      等走到宽阔路上,自然会有人发现这位伤患。

      当然她只是随口说说,以眼前这人的性子,在这段时间里怕是撵也撵不走。
      把竹篓里的东西拿出来分好类之后,女子抬眸看了眼立在小院门侧的男子。如今太阳西斜,他的身体正好卡在门中,躲在阴影里。
      因未束发,又低着头,远远看去,略显阴郁。

      等唐锦舒放好东西从储物间离开,正欲踏门而出,眼前拐杖一晃而过,“啪”的一声捣在门前地上,紧接着眼前一闪,女子下意识闭眼再睁开,原先亮堂堂的夕阳光亮正好被来人挡住,只剩下一道黑影。
      她被这变化惊得后退半步。

      尚未站稳脚跟,后腰便被一只胳膊拦住,于是后退的力量蓦然变成前进。女子控制不住力道,只能一头撞了上去。
      砸到胸口。
      身体也碰撞在了一起。

      疼痛转瞬即逝,她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嗡鸣声渐渐消失后,耳边又听见拐杖落地的声音。
      应当是碰到了墙边放着的瓦片,“哗啦”一声,清脆而短促。很快便顺着弧度滑落在地上,响动片刻息止。

      然后是仿佛响在脑仁里的急切心跳声。来自对方的胸腔,连带着额头都震动,就像是踩在脑浆里跳舞。
      嘭、嘭、嘭。
      连续不断的,宛若催命的符咒,传递着令人焦躁不安的情绪。

      唐锦舒觉得气息有些不稳。她缓过来后正欲深吸口气,然而不过是刚起了个头,便听见男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赶我走。”

      “我……我不是赶你。”
      唐锦舒语塞。
      她原地跺了跺脚,想解释但一时急火攻心,所有话都在嘴边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再加上箍着自己的铁臂力气越来越大。仿佛骨头都压在了一起,很疼。

      她试图从里头挣扎出来。
      可这人铁了心不撒手,任她脚尖点来点去,连带着身体也高高低低,绷紧肌肉用尽全身力气想远离,结果胳膊就是越勒越紧。
      “你放开我!”
      唐锦舒跳脚。

      后来二人对峙许久,江景初的胳膊终于卸了力道。
      他顺势往后退了两步,因为腿伤未愈,这两步很快,也很坎坷,站定的时候,整个人歪歪斜斜,露出少见的颓然之态。

      唐锦舒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和头发,有些气急败坏地抬起头,这才恍然发觉眼前人眼眶通红,眼窝已经聚了一泡水了。
      原本没有神采的眼白现在血丝遍布,甚至因为本就中药,红色伸长到了眼球里。这般高的个子,如此壮硕的身躯,再配上这副表情,看着可怜又搞笑。

      唐锦舒原先眼角的红愣生生是给憋了回去。

      “装可怜?”
      江景初动了动嘴唇,又缩了缩鼻子:“不是装可怜,是真可怜。”

      他顿了顿,努力憋出些了点泪水:“我不想下去。我上辈子在山上呆满了一年的,现在才呆了两个月。元元你不能这么无情。”
      说完之后,还浅浅地略显胆怯地抬头,似乎眼睛能看见一般,偷偷地动了动睫毛。

      刚刚这句话他还专门学了小孩的说话方式,语速很慢,字跟字之间黏在一起,上个字还没说完就带到下个字上,黏黏糊糊听着像是在撒娇。
      ……就是撒娇。

      他一直等着女子的反应。然而做戏半晌,耳边仍然一片寂静。
      啧。

      犹豫很久,就在唐锦舒思索怎么回他的时候,于一片风吹鸟鸣声里,她听见了膝盖“扑通”跪在地上的声音。

      眼前那个比她还高的男子咣叽一下趴在地上。女子只来得及看见他敏捷的后背。江景初双手抱着对方的腿,一边把憋出来的眼泪蹭到她的衣料上,一边哼哼唧唧在她大腿埋怨。
      叽里呱啦的。
      也听不清。
      倒是把唐锦舒吓了个大跳。

      这般如此大的阵仗,饶是上辈子唐锦舒活了十九年,也是从未见过的。

      她惊得下意识想后退,哪知江景初蛮力重新归来。
      挣扎数下未果后,只能无奈放弃。所幸他只是抱着,并未有旁的动作,力气也算不得太大,她便看着眼前晃来晃去的脑袋出了会儿神。

      上一世江景初。
      跟眼前这人气质丝毫不符。
      唐锦舒偶尔会想,后来她在江府屡次想到这人,怕就是因为他身上总带着的那股朝气。他那时就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山上的那些日子,除了偶尔会独自沉思,更多的时候都带着些吊儿郎当的痞气。

      当时他在腿伤好得差不多之后,在小屋前头的两棵枫树之间搭了个吊床。
      ——自然不可能晚上睡那里。

      天气日渐暖和,中午太阳烘烤着山头,哪里都是暖洋洋一片。在满头翠绿的枫叶的遮盖之下,江景初会支着拐杖走过去,然后优哉游哉躺在上面。
      眼睛一闭,再感叹一声:“真不想下山。”
      连唐锦舒都能感觉到的放松和惬意。

      她也不会赶他离开。
      那时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屋檐下面的阴影里,一边将从山下的田地里赊来的玉米粒或是菜种子平坦地铺在门前的地上。一边听他说话。

      偶尔会和他开玩笑:“再不下山我存的粮食都要被你吃完了。本来我能吃三个月的,现在加上你一个月就吃得什么都不剩。”
      末了还要埋怨:“跟多养了头小猪崽似的。”

      她一般说完之后就会收回视线。只是等话语落地,吊床里就会探出个脑袋。那人五官缩在一起,皱着脸诉怨:“你怎么还学会骂人了啊。”

      那时江景初干过最过分的事便是如此。
      还从未有过对她五体投地哭爹喊娘之模样。

      唐锦舒感受着腿间抱力越来越大,在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终于松下心感慨——这个世界在发生重生这样的事情之后,终究是变得有些魔幻了。
      她现在连江景初都看不懂,对未来将要发生之事便愈发担忧。

      后来等这人终于哭嚎累了,声音也渐渐消失。
      他松开了胳膊,侧躺着蜷缩在地上。手心扶着肿起来的脚踝,似乎是刚刚撒泼的时候扭到了,如今唐锦舒看过去,只能见到被头发挡住的侧脸。

      女子懒懒抱臂:“又怎么啦?”
      “……”
      地上的人念叨了什么。
      声音很小,就像是蚊子哼哼。女子听不真切。

      她蹲下来,凑近了些:“怎么了?”
      “疼……”

      终于听见了。

      唐锦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甚至不用想,便知道定然是刚刚这人撒泼的时候的动作太大,把那根扭伤了的腿给拉住了。

      伤筋动骨主要是靠静养。
      刚刚这人又是抬脚又是晃腿的,总也不可能保持固定不变的姿势。不过也挺厉害,折腾那么久了,现在才察觉到痛意。
      她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骂。

      只得先叹口气,然后再绕到伤腿那侧,伸手把他扶着腿的手拍掉,然后从小腿开始一点一点往脚踝处捏过去。
      “哼哼——”
      男子捂着脸,明明就被头发遮挡住了面孔,如今手在往脸上一搁,更加见不到面容。只是声音虽然微弱,却也听得清清楚楚。
      腿在手触碰的瞬间就缩了缩。

      唐锦舒挑眉。
      若非知道这人是疼的,她还要以为他转性了呢,娇羞得像个姑娘家。

      随着手捏越来越靠近伤患中心,男人的哼唧声也越来越大,直到他没控制住“嗷”了一声,身体猛然僵直,女子方才收回手。

      她拍了拍手站起来:“行了,别装了,没什么大问题。”伤口依然是正在长好的趋势。最开始唐锦舒摸腿的时候,从小腿中间一直到脚踝,这人都会嗷嗷直叫。
      渐渐的,这个伤势就缩小到了脚踝附近的两三寸。之前瓜蛋大小一般的肿胀如今也在渐渐消去。今日摸起来,并未有其他变化。

      她就说,这人本就怕疼。在感知到疼痛之后就应该停手,怎么可能会任由疼痛的趋势发展下去。

      等把储物间里的小桌板立在院子里,并把厨房里的那些晚饭都端出来后,江景初还坐在地上,背对着她,面朝着门口的方向。

      唐锦舒把筷子放好。
      那人觉察到她看过去的询问视线,并未动那根伤了的腿,而是用另一条腿往前努力扒拉了一下,连带着屁股也往前挪了两寸。
      还低着头。委屈的情绪都要从脑袋顶溢出来了。

      这般艰难的动作倒是让唐锦舒想起来院子里经常排队经过的蚂蚁。偶尔这些蚂蚁身上会背个比身体还要大的食物残渣,吭哧吭哧往前爬。
      放在蚂蚁身上只觉得有趣,放在他身上——唐锦舒砸了咂嘴——也挺有趣的。

      应是听见身后吃饭的咀嚼声,感觉自己收到冷落了,江景初又哼哼了两声,试图引起身后人的注意。直到发觉她是铁了心不理自己之后,这才缓缓地用那根没伤的腿拉扯着那条伤了的腿,给自己转了个身。
      身形停下的时候,正好面朝唐锦舒。

      女子淡淡抬眼。
      男子有些忸怩,却坚持为自己辩解:“是真的疼。”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痛苦,江景初的声音委屈得就像是从城里过的南河一样。那条河在出城之后到处转弯,光是到后面那座山,都已经转了二十来个弯子了。
      汩汩流水。
      安静,却又湍急。

      唐锦舒姑且信了:“自己爬起来吃饭。”
      男子见好就收:“我拐杖呢?”
      女子下意识看向倒在厨房门边瓦片旁的东西,却并未点明:“自己找。”以她对江景初心细程度的了解,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拐杖在哪儿。

      等这人终于沉下心开始吃饭填肚子,唐锦舒这才略带着些嫌弃地说道:“一会儿吃完饭自己去烧热水。在厨房洗干净了再进屋。”
      还未等男子说话,女子又补充:“还有,既然腿好了,明天自己把这身衣服给洗了。”

      对面半天才“哦”了一声。
      唐锦舒没憋住笑。

      她看着被迫装听话的男子,就算是双目失明,也能够从那眼窝里看出些不愉快。整个人散发的怨念几乎要布满她这小小的院子了。
      她笑得连筷子拿不稳,“啪”的一下拍在碗沿。

      对面的人因为这猝不及防的笑声愣了好久,后来忽然意识到她在笑他,筷子被搁置在桌子上,撇着嘴诉说不满:“你就是欺负我。”
      “我可没欺负你。”
      女子收了笑,却仍勾着唇角。因二人相对坐在方桌两侧,故而只能往前探探身子,方能伸手到他的脑袋。

      她的手指顺着墨发滑落时于面颊停留片刻。并未触碰,隔了约莫半寸的距离。男子缩了脖子半天,终究还是往手心上蹭了蹭。
      他把脸贴在她手掌,感知着她手心里的那些晚间的凉意和太阳残留的余温。

      声音虽小,语气却郑重:“……欺负我也没关系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行此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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