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熹微》未暝山色

9、童话的水晶球③

　　这花身也仍没有刺，光杆一个，总让人感觉托不起玫瑰的花朵，只有枝叶零星散布，边缘的锯齿显得一点威慑力也无。
　　但没有人小瞧于她，也不存在说并不尊重：在场的人基本上心里也有数，这原本是一位被殃及了的美丽姑娘。
　　不过『骑士』的行礼被动太容易让人出戏，尤其是时言含这样对木宁枝知根知底的人，看得他难免想揉一揉眉心。但好像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在分心其他，又只好悻悻看回去。
　　“是的，请您告诉我真相。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您喜欢白鸽吗？我并没有恶意——毕竟我能行至此处也是白鸽在指引。”很显然，他是想知道白鸽和公主的关系，只是问得相当拐弯抹角。至于白鸽的指引……反正又不可能真的有谁去找白鸽问话也不可能查得清，当然就可以随意发挥了。
　　“喜欢啊。”玫瑰的声音都好像温柔了一些，“因为我不能远行，它每天都会来陪我，我现在还留着它送我的羽毛呢。今天它还没有来，不过我想应该快了吧。”
　　木宁枝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应和道：“它对您的喜欢或许也是上天的保护。”
　　玫瑰欣然点头，忽然振动了一下枝叶，对木宁枝道：“瞧，它来啦！”
　　话音刚落，小白鸽扑着翅膀高兴地落在了程疏手上，用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掌心：“这位令人尊敬的『医生』，能再次见到您真是太好啦！嗨，琳希（玫瑰） ，今天感觉怎么样？噢，骑士先生，今天的您也非常好看呐，我可以拥有一个吻面礼吗？！ ”它絮絮叨叨地给周围的人打招呼了个遍：“这位还没正式见过的旅人你好，我早就想认识一下你啦，感谢，终于让我如愿以偿了！喔，还有月桂和蔷薇的叶子，你们好呀，今天想我了吗！可不能说没有哦，大家都聚在一起可真是太好啦~”
　　木宁枝笑着应答，“当然可以。”然后轻轻地亲了一下它毛茸茸的鸟头，引得它一声尖叫：“咦咦咦咦咦咦——噢我死了，美死我了。”然后它象征性地瘫了一下就弹起来，飞到程疏面前，未料还没开口就被冷冰冰地拒了：“正事要紧。”小白鸽吃了个瘪，灰溜溜地想飞回木宁枝手上，却先被程疏按住了翅膀，摁在手心，替它轻轻地梳理毛：“你的尾羽怎么缺了这么多？”
　　小白鸽一点没有感到缺失尾羽的难堪，反而带点自豪的情绪道：“也就三根而已啦，小事情小事情。”
　　三。这个数字立马在几人心间敲起了紧钟：时至此刻，他们已经知道了太多和“三”有关的事情——
　　白鸽的三根尾羽；
　　医生救不回的三个女孩；
　　三朵开口能言的花。
　　“玫瑰小姐，你们是怎么被救下来的？”木宁枝问道。
　　“啊…我们是被女巫大人救回来的。如果不是女巫大人，我们也不会仍保留可以陈述真相的力量。不过女巫大人虽然救回了我，却也告诉我，我将作为一朵不再有刺的玫瑰活下去，并且再也不能和心爱之人相见。如果有人愿意成为我的刺，那么我将可以离开花枝，但这人的血流尽之后，我将不再存活。”
　　没有谁说话，也没有谁表示惋惜——因为相对于既定的事实，惋惜反而更令人难堪。
　　就连小白鸽也没有说话，一时间安静得有些过分，大家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直到玫瑰问白鸽：“小白，你有好好地把我的话告诉他吗？”
　　“当然有。”
　　小白鸽骄傲地挺起了胸脯，抬了抬一只脚。上面绑着一卷纸。木宁枝他们倒是早就注意到这个了，不过不是给他们的信，自然也没有必要提起。
　　“让我看看吧。”玫瑰伸出枝叶将绑得相当简易的纸抽出来，让小白鸽衔着打开。
　　片刻后，还在思考刚刚获知的信息有什么共通之处的木宁枝突然眼前一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处在了一个漆黑无比的空间。
　　试探着往面前走了几步，鞋子落下皆有水声，他眼前出现了一点微光，静静地浮在水面上，它闪烁着，一下一下，好像就要熄灭。
　　木宁枝又走了几步上前去，那团光突然向他靠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光芒好像亮了些。
　　“从前，有一座童话小镇……”从微光里漏出的句子仿佛在唱歌：“那里有许多美丽的姑娘，其中一位姑娘，她喜欢上了一位钟表匠。”
　　木宁枝还在听，微光已经没入他身后的黑暗，于是他只好又往前走。这次他看见的足足有五团光芒，映得那一小片地方反光发亮。他脚下踩出的涟漪能送到光芒处，又渐渐看不见。
　　微光聚在他周身，用那歌声一样的语调说着接下来的故事：“巧的是，那位钟表匠也喜欢着她，这么看来，他们实在是天作之合。于是钟表匠请求他们漂亮又活泼的公主：“我想送给亲爱的姑娘一样最美的礼物，我该怎样做呢？”这空间之中好像传来了悠远的鸟鸣，听起来还有些耳熟，像是那小白鸽。
　　“公主回答说：你要是愿意，拥有这份心就好了呀。但如果，你想要送给她更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可以考虑去小镇东边的钻石矿洞，亲手为她开采一份最好的礼物。”声音到这里逐渐削弱，光点也飞向了木宁枝身后，但周围的环境确实又亮了起来，底色好像是红色。
　　接着，木宁枝又往前走，这次，大概有上百个光点不一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虽然个体微不足道，但上百个光点交织的光芒终于让木宁枝看清了脚下的路。他像是走在一层巨大的透明水晶上，往下看去是无数倒立的建筑和花草树木，震撼非常。
　　尽管心里知道水晶不会突然破碎，他的脚步还是尽量放轻了，一群光点在这时向他涌来，光芒亮得他微微闭了眼——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家里的那个水晶球，和水晶球中纷然闪亮的雪花。
　　“当钟表匠到达矿洞的时候，发现事态超出了公主所说的范围，他在那里待了好几个月，逐渐弄清楚了来龙去脉：采矿的负责人发现了矿石远不止他们探索到的这一点，竟然烧掉了整个森林、
　　惊飞了栖停在林中的白鸽、填平了整条河，炸掉了许多山……”
　　“当被问及要如何向公主交代时，负责人自信满满地说，我听说这里的森林里曾住着一位女巫，只要我们派人找到她，赠以最漂亮的珠宝，还愁她不会帮忙么？”
　　“因此，负责人这样做了，回报的人说，女巫确实也答应了他们，并且还说，要感谢他们，给他们和他们重要的人永恒的珍宝。不知道为什么，钟表匠隐隐有些不安。”
　　再往前走，木宁枝忽然碰了壁，他伸出手摸了摸前方的屏障，微微凉，而手像是被吸住了似的，怎么也抽不回来。
　　而这时，数不清的光点掠过他，组成了面前的屏障！
　　屏障里是数不清的玫瑰花海，片刻后，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注视似的，发光的玫瑰花们纷纷离枝，组成了一张巨大的诗页：
　　我悄然而至于大地，生于人们所惧的阳光，
　　我梦中都是烈日和芬芳；
　　我恋慕的是永恒的一隅，
　　即是美丽的一瞬开放；
　　我亲爱的勇敢的人啊，
　　我相信你能为我带来光芒，
　　我愿为你骄傲地绽放于这世上。
　　倘若有一天，我失去了令我骄傲的美与刺，
　　请你不要生气，就这样将我遗忘。
　　因为一朵玫瑰啊，
　　不再有刺的玫瑰，她不会是她自己喜欢的模样。
　　而与你，我只想留下我最好的笑颜，
　　凋落如歌，不必回想。
　　……
　　“所以亲爱的人，你做好决定了吗？”
　　“是选择巫女的水晶，还是玫瑰花的刺，亦或是钟表匠的钟呢？”
　　事实已经非常明了了。
　　按他的理解，巫女的水晶，大概代表女巫对小镇居民破坏水晶矿这一行为做出的后续做法，大概率象征着惩罚；玫瑰花的刺，应该是寻求真相并做出改变；最后的钟表匠的钟……按照钟表匠的愿望来理解，应该是复仇。
　　“亲爱的人，我绝对尊重并理解你的选择，因为我是公正的。所以，请诚实地告诉我，你会如何选择呢？”
　　这句话再响起的时候，木宁枝惊愕地发现自己忘记了寻找护身符之后、这方黑暗之前的所有事情，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但如果只是做选择……
　　女巫因自己的居所被炸掉而迁怒居民，还说赠与永恒的珍宝……唔，永恒但是不能使用的珍宝……会不会是限制了相关的人的自由？永恒的生命但是不得自由，难道是这样？虽然不必要以德报怨，但是牵连无辜的人实在也是不能让人接受。
　　玫瑰之热烈和追求，宁愿在最美的一刹凋谢，把刺也看做是美的一部分不可或缺，承认缺点并展现优点，实在是令人敬佩。
　　至于最后这个…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好像和复仇有关？
　　那选择就很明确了。
　　“我选玫瑰花的刺。”
　　木宁枝的记忆一瞬回笼，脚下的水晶突然碎裂，玫瑰昳丽的诗篇就此四散而去，最后在这方黑暗能看到的，仅仅是玫瑰花纷扬的雨……
　　还有并未熟悉，但令人安心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
“所以亲爱的人，你做好决定了吗？”
“是选择巫女的水晶，还是玫瑰花的刺，亦或是钟表匠的钟呢？”
你们，会怎样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