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熹微》未暝山色

8、童话的水晶球②

　　星河在天空中流淌，星星像是在空中低语，宛若水晶球中的流沙在缓缓落下。
　　刨除填充了背景音的惨叫，他们背靠色调明亮的城堡，钟楼的方向有堪称五光十色的极光……这其实是很浪漫的一个场景。
　　程疏本想开口说什么，但又觉得某个东西的存在感实在太强烈，起身过去在徐哥身边蹲下，挡住木宁枝看过来的目光，三下五除二连下巴也卸了下来，变成了呜呜声。
　　然后他蹲回了木宁枝旁边，却也还是没有张口，于是两人陷入了沉默里。直到夜幕的末端发亮似微烫，破晓的函件已经寄出，他才在心底声音的催促下，鬼使神差地地问出那句话：“其实那时，你并不想醒过来，是吗？”以一个……朋友的立场，要一个回答。
　　即便是救命之恩，这问题好像也有些唐突了。
　　出乎他意料的，木宁枝没有回答。没有优雅而巧妙地避开，没有玩笑地搪塞，没有一本正经地拒绝，也没有轻咳一声后说起别的话。和他预想的所有方式都不一样，这时他才发现，是他有些想当然——他实在是一点都不了解木宁枝这个人。
　　木宁枝只是微笑而沉默地看着手上的护身符，眼神温柔得难以想象。
　　这让程疏想起了他之前举过的例子：“拿木维昔女士的骨灰盒举例，就像我们认为她在盒子能安眠一样，换到这里就是……”
　　钟声长鸣，咚——咚——咚——咚——……
　　天亮了。
　　时言含在钟楼醒来，回过头就看到了那一对姐妹花。莫子语也逐渐清醒，她的队友在莫名其妙睡着后摸了摸还在痛的脑袋，正要向这边走，程疏本不抱有希望，却听到木宁枝认真小声地说了一句：“那是昨天的问题，留给以后回答吧。”
　　一般人听这意思，大概就是：明日复明日，明日是几何；但程疏不知道是鬼迷心窍还是怎么想的，也就认真地记下来了，而且丝毫不认为这是搪塞。
　　这时候莫子语已经醒过来，看到木宁枝脖子上鲜红的勒痕，有点说不出话。想了好久，她也只是吧嗒吧嗒地掉眼泪，自己往墙边上站着，好半天才鼓起勇气，说了一声：“对不起……”
　　程疏看都没看她一眼，低下头不知道在看什么；木宁枝则是笑着说了一句：“没关系，我能理解。”便再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她心知肚明，木宁枝是程疏已经给出会救她的保证下被召唤出来的，她在旁边一点伤没受，全是木宁枝替她趟了鬼门关。
　　可是……可是。她害怕。害怕程疏不救她怎么办？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亲人朋友，害怕失去自己最爱的东西，那一瞬间，她想起了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她怎么能寄希望一个素味平生的人呢？她可以自己救自己……好自私，但这也是木宁枝……也有他的一部分原因吧！如果不是他，她的『公主』卡牌就不会被人知道，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谁敢相信这样一个陌生人呢？上一秒还可以合作，下一秒安危就已经落在他们的手中……
　　“对……”她还想要再道歉，却被木宁枝打断：“不用再说了，你没有错。你只是想活下去，使用了属于你的卡牌的技能，这样的现状不是你促成的，你不用为此感到困扰。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选择。”他声音依旧温和，还包含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你不会。”这一声比他任何时候的话都要坚决。
　　程疏安静地说完这三个字就低下了头，不看木宁枝也不对外界做任何互动，反应十分奇特。
　　木宁枝没有就这个问题争论，只是对程疏说：“那我们走吧？”
　　程疏还是不说话，但是身体很诚实地跟上了他。只剩莫子语和还在那里嗷嗷叫的徐哥。
　　“你是不是从小到大都没怎么闹过别扭？”木宁枝辨别这钟楼的方向，那里离城门最近：“你这个反应特别像含含小时候闹别扭，他生气了不肯说出来，就杵在那，看谁先开口，但是时乔薇女士老不顺着他，他别扭的时候，时女士就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所以现在都有话说话直来直往…噗哈哈哈哈。”
　　“所以啊，程小朋友，你在闹什么别扭啊？”
　　木宁枝站在这条街的拐角笑。
　　“……”
　　程疏没说话。小朋友那几个字像是在蜜水里浸过，甜得他心下那点闷气像是被火燎着，一下子烧了个干净，没了这气愤支持，一时无所适从，就好像木宁枝原本点着的只是他心头有虫的一截树枝，却一不小心……把其他地方也烧着了。
　　他看了木宁枝一眼……对方还茫然无知。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悄然而来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没有闹别扭。”程疏说得有些生硬，牙齿像是被糖黏住了，一整张嘴都不像是他的，“……没什么。”到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生气，也已经分不清了。是因为木宁枝不肯醒……？还是因为那个我也会这样做…？还是因为自己突然发现，这个人在放弃自己的时候，居然那么熟练而利落。
　　“啊，对了。”木宁枝不再追问，换上了一副诚恳请求的表情对程疏说：“刚才的事千万对含含保密，不然他转眼捅到时女士那里我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你脖子上。”程疏迟疑着提醒他。
　　木宁枝摆了摆手，“这个没关系，”他用力踢出去一块到脚边的石子，然后说，“我说的是那个梦。”还没等程疏答应，他已经默认了程疏的回答，笑嘻嘻地对程疏说：“好人长命百岁呀。”
　　程疏没说话，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从一根变成了两根。
　　——短短几个小时，木宁枝已经欠下了两个人情，还真是命运弄人。
　　…………

　　等两人走到钟表匠的玫瑰所在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两个小姐姐和时言含，而时言含早已在旁边等得不耐烦：“你们终于来了！这位玫瑰小姐怎么都不肯说话，看来还得指定人触发。”
　　倒不一定是指定吧？应该不存在没了一两个重要角色就运行下去的情况。而且除了邀请函上给出的NPC位置，好像就没有再见到『骑士、『医生』、『公主』这样没有指明所在位置的的NPC了，难道是单由玩家扮演？
　　木宁枝想了想，突然眉开眼笑地对时言含说道，“含含快过来。”
　　“……你干嘛？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时言含走过来，眼尖地瞧见了那圈红痕，思绪如飞，然后突然沉默下来。他头低着，木宁枝看不到他的脸，于是故意道：“怎么了含含，你该不会是在哭吧，快让我瞧瞧，多稀奇啊？”
　　“……木宁枝你大爷！！你特么……”他话只说了半截，就被木宁枝截住：“诶，孙儿，爷爷还活着呢，倒也不必哭丧啊，乖。”他把时言含的火挑起来，又“见势不好”拖过程疏当托词，“但是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能跑能跳，能说会唱还会呼吸——那位啊，已经趴在地上起不来了。这是程疏的功劳哦，记得出去之后请他吃饭。”
　　时言含的火气才降了一些，但也没有那么想理他，把头撇到另一边去。程疏被他拉出来顶了锅，瞥了他一眼，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也低下了头。
　　碰了壁的木宁枝只好说道：“好吧，那就只能问问那两位小姐愿不愿意帮这个忙了。”
　　不想他刚说完这句话，程疏又跟没事人一样抬头了：“我去。”
　　“诶，小梳……咳，程疏，你不是也在生气吗？”他一时念错——这是平时和时乔薇女士待久了染上的爱给人取名字的小毛病。不过无伤大雅，他当无事发生一样淡定自若地开始说正事道：“我猜触发对话要有一定条件，因此你去也很合适。”
　　“你猜的条件是什么？”
　　“唔……”木宁枝想了想，说道：“揭穿公主言行的跳板吧？既然每个人都提到了骑士的可贵品质并且愿意为他引路，那大概是相信他在得知真相后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所以，我制造一个可以见到公主的条件，她就会开口。”程疏说出结论并动身，很快就听到了来自玫瑰的答案：“令人尊敬的医生，很感谢您曾经救过我，但您提出的以申冤为理由面见公主的方案没有一定成功的可能性，所以不是我的优先选择。”
　　果然如此。
　　木宁枝便走上去，对程疏点了点头。验证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完全可以确定，这个游戏不止一种通关的办法，倘若他没有活着站在这里，恐怕这位玫瑰就只能选择备用方案了。那万一下次他不在了，含含也可以有别的选择。
　　他垂目片刻，对玫瑰弯腰行礼。
　　“你来了，骑士先生。你的消息我早已从月桂和蔷薇那里听闻，请告诉我，您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木宁枝：小梳子小朋友，你怎么这么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