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执手》苻蓠

2、叁、肆

　　—叁—

　　男子弱冠而字。
　　不过费祎尚未到弱冠之年时，家中的长辈就已经死得七七八八。这意味着他必须自己给自己取个表字，以便将来关系亲近的朋友和上司用来称呼。既然决定权在手，那么弱冠不弱冠就变成了形式上的问题，表字此物，于男子就像是二次发育的证明，早一天拥有，似乎便能证明早一日成人。
　　那么要取个怎样的表字呢？
　　名与字的联系是条约定俗成的惯例。比如我们曾经为了YY赵云的次子赵广而给他杜撰了一个表字叫做“仲瀚”。“仲”意味行二，“瀚”则与“广”意义相通。不过这个做法并不能通用，一个反例就是当我们想要YY陆瑁之子陆喜时，最先杜撰出来的表字是让我们囧得险些去裸奔的……“伯乐”。
　　好吧，其实他也是可以叫“子悦” 的。（好冷）

　　博学多才的董允非常乐意为挚友提供技术支持。想象一下抱着《说文解字》枕着《康熙字典》（喂喂，穿越了！）挑灯夜谈之后抵足而眠，那是何等的风流韵事——如果不是他俩都未成年，我真忍不住要倾情推荐再加一壶温在红泥小火炉上的酒。不过事实却是费祎眉毛一皱计上心来，看着董允的一张俏脸就笑开了花。
　　“笑什么？”
　　“自然是先你一步想到了适合的表字。”
　　“说来听听？”
　　“不是你六岁时就给我取好了么。”
　　“啪”的一声，一册《说文解字》直直扑向未来的国民表率社会栋梁 的鼻子，事实证明日后以端庄严谨名列“蜀中四相”的董尚书令，在年轻的时候同样有着小小的暴力倾向。

　　后来费祎真的给自己取了个表字叫做“文伟”，“文”字何来已然不得而知，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这八字评价勉强也能跟费同学搭上点关系，大约由来如此；而这个“伟”字，不必怀疑，毫无疑问地是出自六岁的董允所犯下的那个美丽的错误。
　　“以后，你就叫我‘文伟’罢。”理直气壮地这样宣布了，还不忘加上戳人痛处的注脚，“此字拜你所赐，改日定当重谢。”
　　董允涨红了脸扭过头去不理他。

　　孽缘避无可避。他们是总角之交，情同手足，互称表字才是正常的交往模式，而表字一般是不会改的——君不见陆议、李严分别更名陆逊、李平，表字却各各岿然不动——董允恨恨地想，这么说来，莫不是真的要就此被他嘲弄一世？
　　一世。两个字，舌尖与牙齿轻触便蹦出唇间，轻飘飘地不着力道。
　　十五岁的少年只知月有阴晴圆缺，而人的悲欢离合，却需待到千年之后方为东坡居士一语点破。一世的时长隐匿在遥远不可触及的黑暗之中，而在这乱世，大部分人都只浑浑噩噩地行走。
　　而刚刚新得了表字的十七岁少年却并非如他那样白纸一张。董允猜他行走过自己不熟悉的街头巷尾，见了许多自己不熟悉的俗事纷纷，所以在偶尔争执的时候他才会拖长了声音嘲弄地喊道“我的董大少爷哟！”——明亮的眼里是分明的不屑、怜惜与溺宠的混合。
　　令人气结却又无可抗辩。他们如此不同，他们脚下的路却以如此微妙的方式交融在了一起。蜀中峰回路转，山路栈道都只容一身，由是不可避免地，狭路相逢。

　　“叫一声试试？”
　　“……”
　　“不叫我可就先回去了。”顺手抄起一卷《天问》，“这个先借我。”
　　“等等！那是父亲珍藏的孤本……喂！等等！……文伟！”

　　—肆—

　　董允也在十七岁那年得到了表字。不过显然这表字得自他的父亲。董和的学术水准不应被怀疑，个性却总是别扭得让人很难接受。身处一千八百年后的我们翻遍了各种字典也求证不出他给儿子取的表字与“允”究竟有何联系，反而倒更像是一个具有训诫意味的指称。唯一值得欣慰之处在于——按照费祎的话来说——“念起来还算好听”。
　　董允字休昭，掌军中郎将和之子也。——《三国志•蜀书第九》以这样一句话作为董允传记的开头。想来陈寿想表达的大约也是“别问我为啥他的表字那么扭曲，谁让他是董和的儿子呐！？”——这样悲怆而又无可奈何的心情。
　　而他也提早被认可为成人的理由是，他也到了需要出仕的时候了。

　　其时费祎、董允以及后来成为蜀汉太傅的许靖的幺子许钦以少年英才齐名于当世，在举荐制大行其道的年代里，这样的声名对于年轻人而言差不多可以等同于前途无量的保证。不过最终我们只能在史书上看到费祎和董允的名字，原因是许钦在二十岁时死于郊游的一次事故。历史的车轮对于大众脸的NPC而言总是异常残酷的，于是我们甚至无从知晓这位许公子的更为详细的资料，他的葬礼倒是因为某些原因被铭记在了史书上，只不过充当了他人成名的垫脚石。
　　这便是所谓的华丽丽的炮灰啊！……默哀，致敬。

　　这场葬礼让思维大异于常人的董和认定了自己的儿子和费祎相比是个受（大误！……好吧，其实不误……）——虽然个人实在无法理解，为何坐在破车上面有愧色的就是受，晏然自若的就是攻——他心灰意冷之下又受到诸葛亮的蛊惑，竟然同意了把儿子送进宫里去给王太子当三陪；亏得费祎机警，立刻请命同去，这才将董家独子的一场灭顶之灾消于无形——十七岁的董允生得明眸皓齿，内向腼腆，与生人说句话尚要满脸飞红，若是真落到三观不正的王太子手里，哈……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日后成为后主的太子独恨董允对之管束太紧，大受宠幸的佞宦黄皓也因畏惧董允而不敢为非，清纯恭顺的少年是如何被养成为宝相庄严的皇宫政教处主任的，这大约是个千古之谜了。

　　公元221年，刘备登基，建元章武。刘禅由汉中王太子跃升为皇太子，而费祎和董允均被任命为太子舍人，进宫三陪——好吧，是伴读。十七岁或者十九岁的年龄还在成人和孩子的边缘游走，却又不得不在过于沉重的冠服之下逼迫自己尽快长大。乱世本就没有过多的道理好讲，何况，比之夭折的许钦，抑或是千千万万个更加籍籍无名的十几岁的少年，他们已算得上幸运。
　　当然，历史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