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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对话进行到这一步,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左贤看着并不清亮的江面,感到风吹过来。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江面,想起以前的巷子和天井,想起以前严樊旬被殴打之后来找他的那些日子。他一次次地用手抹去严樊旬的眼泪,一次次地想要带他离开家里,但想象永远也只是想象。孩子的力量过于渺小,无法对抗太多的东西。
于是那些并没有上升成梦想的愿望,全部被那个落了日就变得昏暗的巷子私自保留了。
左贤坐在江边很久,也没听到身边的人开口。
严樊旬看着江面,仿佛雕像一样一言不发。
等到风改了向,他动了动嘴唇,说:“走吧。”
左贤站起身,看到了江边的淤泥,他想问严樊旬还记不记得以前陷在里面的事情,但他并没有开口。
离开渡口,在第一个四叉路口,严樊旬转过身,说:“我先走了。”
左贤连忙说:“你要是回家,我们还有一段可以同路。”
“我有其他的事情,不好意思。”严樊旬冲左贤点一下头,“下次见。”
他说完这句,便走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左贤站在四岔路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严樊旬往远方走。在穿着各色衣服的喧闹人群中,严樊旬的身影没有多少存在感。他的腿还是有点跛,身体瘦削。
左贤就这么站在原地,等到严樊旬的身影完全不见,也没有离开。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突然觉得这个熟悉的城市渐渐陌生起来。
过了很久,左贤沿着来的道路往回走。他一个人在肮脏的铁路上面迈着步子,把口袋中破旧的钱包拿出来,打开,看着两人的合照。
那是高中一年级的一天中午,他们一起路过市中心帮人拍照的摊子。左贤说,我们没拍过照片,今天拍一张吧。两人就这样站在那里,用搭着肩膀的方式来掩饰面对镜头的拘谨。
这么久之前的记忆也能如此容易地被翻找出来,是不断地回忆的结果。
那些和严樊旬一起渡过的童年、小学、初中、高中,是自己的生命中无法替代的最重要的部分。虽然27岁的人说这句话未免过早,但之后会出现比严樊旬更重要的人吗,左贤很怀疑。
左贤从原路回到家,和父母一起吃中饭。
饭桌上,父母问了些工作的事情,左贤简单地回答了他们。
午饭的最后,妈妈装作很不经意地说:“你记得我和你说过李阿姨家的女儿吧,现在她在X市读研一,3号你们见个面,以后在X市也有个照应。”
“我3号下午有事,晚上回X市。”左贤回答。
“就中午吃个饭,吃饭你想什么干什么去。”妈妈继续劝他,“你也不小了,应该考虑一下结婚的问题。你别让我和你姑姑一样,去什么公园相亲会。”
见再辩解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左贤说:“就中午吃个饭,我下午有事。”
这样回答之后,妈妈立刻眉开眼笑,仿佛已经帮自己敲定了婚姻一般。
为什么一个人要和另外一个人结婚,结了婚之后又为什么要生孩子。这些本应该在二十多岁之后才开始考虑的问题,总是在童年的自己的脑海中一遍一遍地浮现。
严樊旬的爸爸是个酒鬼,他喝了酒就会殴打严樊旬和严樊旬的妈妈。
严樊旬小学四年级,父母离了婚,那之后,他就成为了殴打的唯一受害者。
左贤记得小学的时候,严樊旬常常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低着头,脸上带着青紫的伤。班上的孩子都知道他的爸爸是个酒鬼,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玩。
左贤在严樊旬的身旁坐下,严樊旬用还肿着的眼睛看左贤,他会忍着泪水,但到最后还是会哭出来。左贤把手臂递过去,严樊旬伏在左贤的袖子上抖动着肩膀哭泣。左贤拍拍严樊旬的肩膀,严樊旬一直没有抬起头,左贤说,等我们长大了,一起离开家。严樊旬抬起头用睁不开的眼睛看左贤。左贤说,我不骗你。严樊旬说,谢谢。
那时候,左贤一直在想,如果能再强一点,再长大一点,就能保护严樊旬了。所以从很早之前开始,他就比任何孩子都盼望快点长大。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左贤坐在卧室的地上,慢慢翻着那几本陈旧的同学录,他知道上面没有严樊旬的字迹,但还是期待奇迹一般从头翻到尾翻动着。
小学六年级时,严樊旬说,我们是邻居,不会分开,不用写同学录。初中毕业时,他们俩忙着给叶若飞准备礼物,忘了还有同学录这码事。高中的时候,严樊旬二年级就辍学了,那之后根本没有见过面,更不要提写同学录了。
左贤很清楚留存下来的能保留记忆的东西没几个,靠得住的只有记忆而已。
去年年末,他在医院的走廊上看着下面搀扶着丈夫的女人,想,如果有一天自己和严樊旬都失了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自从在Y市读书以来,左贤回家的时间变得很少,上班之后,就更加没有机会了。虽然怀念着家乡的人和事,希望为他们做些什么,但连见面都变得困难,其他的就更加无从谈起。
说到底,长大了并不代表可以变强,更不代表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人。
左贤呼出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拿起手机,删删改改打了很久,编辑好了给严樊旬的短信。
“明天能见一面吗?”
他按下发送键,紧张地拿着手机,等待严樊旬的回信。没过一会儿,手机就震动起来。
“对不起,我有事情。”屏幕上只有这几个字。
左贤盯着那行短信看了很久,慢慢放下手机,站在书桌前,看向外面和煦的初秋阳光。
TBC